正雨姑姑為前朝妃嫔身旁的女官,是整座仙遊宮裡最懂得花藝之人。
她說還有七日開花,那一定不會有太大偏差。
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氣,他笑著點頭道:“那便好,我今日便去給費大人說。”
自己雖然沒有大肆宣傳此事,但是仙遊宮就這麼大,改建溫室的動靜也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若最後放了個啞炮,屬實是有些丟人了。
“好,您就放心吧。”正雨姑姑應道。
雖然牡丹還隻是個花苞,但江玉珣仿佛已聞到了來自它的淺淡香味。
溫室內的花極多,相比之下人手就有些短缺。
說著說著,正雨姑姑又用毛筆蘸著水來洗刷牡丹的枝葉了。
見她如此忙碌,江玉珣也不再打擾。
他正打算與正雨姑姑道別,開口前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
……自己好像是要將第一批花送人的?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問道:“可以麻煩正雨姑姑在第一批花綻放的時候派人通知我一聲嗎?”
正雨姑姑手上動作一頓,自小就待在宮中的她瞬間明白了江玉珣的意思:“放心吧,江大人。奴婢記得了。”
-
雪青色的牡丹亭立在素白的花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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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開放的它已能窺得幾日後那濃豔、驚人的模樣。
仙遊宮內人多眼雜,擔心元日宴會上的驚喜提前被人知道。
江玉珣趁著夜色與玄印監一道將牡丹搬了回去。
然而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江玉珣仍然在屋內用絲帕反復擦著花盆。
在古代,有好東西第一個獻給皇帝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從沒給上司送過禮的江玉珣,還是給自己做了好一會思想工作。
過了半晌,他終於將絲帕放到一邊,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抱著花盆站了起來。
——不就是給應長川送盆花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再不走的話皇帝都要睡覺了。
想到這裡,江玉珣總算放緩腳步輕輕推開了側殿的大門。
不知何時,昭都又下起了雪。
鵝毛一般的雪花落得分外慢,如薄被般覆在了牡丹的枝蔓之上。
這花種得可不容易,江玉珣忍不住輕輕朝花瓣吹了兩口氣。
等積雪落地後,方才騰出一隻手,如應長川之前吩咐過的那樣輕輕叩響了殿門:“……陛下?”
雪花簌簌落下,難得主動找皇帝的江玉珣不由緊張起來。
他的心髒撲通撲通狂跳,抱著花盆的手也難得起了一層薄汗。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殿門終於緩緩敞了開來。
一襲玄衣的天子,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江玉珣下意識抬眸,順著牡丹花枝的間隙向前看去。
此刻,忽有一陣冷風吹散了天空上的雲霧,露出了淺淺一彎下弦月。
月光照亮了滿地白雪,還有盛放著的牡丹。
但此刻,它們都比不上眼前人亮亮的眼瞳。
“陛下!”見到應長川,江玉珣下意識向眼前人分享道,“不知道玄印監有沒有給您說過,臣正命人在仙遊宮的溫室內培養牡丹。今日第一株牡丹開了花,臣便想帶來給您看看。”
雪還在下。
忽有一片如花瓣似的大雪落在了江玉珣的眼睫之上,隨著他的動作一道輕輕顫動。
應長川雖然早知道了牡丹之事,但也與眾人一樣第一次在冬天見到它。
此刻他本該關心牡丹才對。
卻不知怎的將視線落在了對面人輕顫著的睫毛上。
應長川下意識抬手,想要替江玉珣拂落雪花。
最終卻笑了一下,破例親手將被對面人抱在懷中的花盆接了過來。
末了轉身向殿內走去:“坐吧。”
“是,陛下。”
江玉珣放輕腳步,隨應長川一道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二次進應長川的寢殿,與上回不同的是,入冬之後的寢殿不但牆上懸了壁毯,甚至就連地上也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
在大周,面見聖上時要解劍去履。
此刻,溫軟的熱氣透過毛毯與薄薄的襪子,順著腳心傳了上來。
剎那間便衝散了在屋外等待時積在身上的涼意。
與上回不同,第二次來皇帝寢殿的江玉珣大膽了許多。
他進門後便忍不住朝寢殿的西牆看去……
上回來的時候沒有注意,這一次江玉珣方才發現,原來皇帝的桌案就擺在與自己一牆之隔處。
此時桌上並未放奏章,而是溫著一壺酒。
江玉珣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一下——這是不久前勾兌好的烈酒。
別說,還真挺香。
就在他忍不住於心底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時,應長川已將牡丹放在了桌案上,同時隨口道:“愛卿可想來一杯?”
江玉珣:!!!
幾個月前在皇帝面前發酒瘋的事再一次出現在了他腦海之中。
江玉珣想都不想立刻搖起了頭。
然而嘴裡說的卻是:“臣想嘗一口可以嗎?”
天子輕輕笑了起來。
說話間已取出酒樽倒滿一杯。
坐在他對面的江玉珣隻得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而應長川則在這個時候抬手輕輕拂走了花瓣上的細雪。
流雲殿後殿瞬間靜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耳邊隻剩下了落雪的聲音。
江玉珣的心髒沉沉地跳了兩下。
他總覺得自聆天臺一事過後,自己和應長川的關系就變得有點奇怪。
……不過江玉珣也說不上究竟哪裡奇怪。
或許是因自己惹出的麻煩而感到心虛,江玉珣有時竟然不敢再像從前那般光明正大地看對方的眼睛了。
想到這裡,他終於忍不住順著牡丹花的間隙偷偷朝應長川看去。
誰知正好對上了那雙煙灰色的眼睛。
江玉珣不由緊張了一瞬,末了立刻趁著應長川開口之前將視線落在了花上。
同時決定沒話找話,打破這微微令人感到別扭的沉默。
黑亮的眼瞳小心翼翼地從雪青色的牡丹間看了過去,江玉珣眨了眨眼睛,既是期待又是緊張地問:“這株牡丹還沒有旁人見過,不知道陛下覺得它好看不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網絡
第46章
應長川停頓了幾息,後殿隨之安靜了下來。
江玉珣瞬間警覺並想起了婁倬正當初給應長川送禮,反惹他不悅的事。
……難道說除了反感官員以公廢私外,應長川近來還想打擊一下送禮進獻之風?
如若是真,自己豈不是撞到了槍口上。
藏在牡丹花瓣下的細雪融化為水珠,“啪嗒”一下墜在了桌上。
應長川也在這一瞬斂眸,將目光落在了花枝的間隙輕聲道:“好看。”
“……那就好,那就好。”江玉珣頓時松了一口氣,忍不住用指頭撥弄了一下花瓣。
見此情形,應長川不由好奇道:“怎麼了。”
江玉珣據實相告:“臣還以為陛下討厭這種送禮行賄之風。”
他的語氣無比真誠,“行賄”二字說得更是順滑至極。
話音落下,不等應長川反應,江玉珣自己先一臉震驚地瞪圓了眼睛。
——臥槽,我怎麼直接把“行賄”兩個字說出來了!
應長川會不會多想啊?
淡淡的牡丹香與後殿的龍涎香混合在一起,空氣中忽然多了幾分甜意。
花株另一邊,應長川忽然沉默了幾秒,並緩緩地蹙起了眉。
行賄受賄是每一位帝王都碰不得的逆鱗。
江玉珣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在沉默中滅亡的那一刻,應長川終於似笑非笑地看向江玉珣:
“愛卿以為一盆花便可賄賂得了孤?”
天子富有四海,區區一株花對他而言又算得了什麼?
江玉珣隨即恍然大悟,“這倒也是!”頓了一息又實在忍不住好奇,認真向皇帝請教道,“那陛下喜歡什麼?”
應長川沒有說話,而是輕輕地挑了挑眉朝他看去。
回過神來的江玉珣趕忙移開視線,心虛地下頭抿了一口熱酒。
並借喝酒的動作,將自己的嘴巴堵上。
好奇害死貓。
再多說兩句,應長川真懷疑我有行賄之心可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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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天臺的丹師們,被天子安排在了仙遊宮內一座名叫“卷月”的宮殿內。
制作火藥、火器一事,一直對外嚴格保密。
聆天臺那邊至今仍沒有搞清楚皇帝找丹師意欲何為,其餘人更是對此一無所知。
擔心太過張揚引人懷疑,回昭都後江玉珣也隻去過卷月殿一次。
直至年前,方才再次與天子一道前往此地。
聆天臺的丹師也是奴籍,他們自幼隨師學習煉丹之術,鮮少和外界交流。
見了天子之後更是手足無措,連說話、行禮都變得磕絆起來。
“回陛下,之前吾等呃……剛剛接觸煉丹一道的時候,師父便交代過一定不能把三黃和硝石共煉。”
江玉珣的直屬上司少府費晉原,還肩負著制造與保管武器裝備的工作。
他今日也隨著應長川一起來到了這裡。
聽到此處,費晉原忍不住打斷問道:“等等,何謂‘三黃’?”
“呃……”被點到名的丹師愈發緊張,“就,就是硫磺、雄黃和雌黃。”
見他一邊說話一邊抖,江玉珣終於忍不住開口替他補充道:“若將它們放在密閉的丹爐內共煉,便會大量發熱、產生氣體,導致丹爐爆炸。”*
“對對!”丹師長舒一口氣,同時用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此次制作火藥的原材料,便是硫磺、木炭還有硝石。”
有人替自己解圍,那丹師說起話來匯總與順暢了不少。
卷月殿內的家具早已被清空,此時殿內隻放著一些煉丹用品。
“原來如此……”費晉原不由撫須點頭。
他心情不由隨著丹師的話而變得激動起來——假如此物真的能用於軍事,必能在頃刻間令折柔潰不成軍!
而身為少府,費晉原還關心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那如何將這三種原材料的威力發揮到最大?”
丹師連忙點頭:“吾等最,最近就是在研究這個問題。”
身為現代人江玉珣早對“一硝二磺三木炭”這句話耳熟能詳。
實際上百分之十的硫磺,百分之十五的木炭佔,還有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石才是能將火藥威力發揮至最大的配比。*
但為免被人懷疑,他並沒有將這個比例直接告訴丹師,而是引導他們朝這個方向進行實驗。
見天子緩緩點頭,費晉原終於“嗯”了一下,終於結束了這個話題。
丹師們來仙遊宮時,並不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