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帶上了全部家當。
此時這些東西擺滿一殿,看上去好不熱鬧。
既有常見的丹鼎,還有華池與研磨器等不大常見的東西。
費晉原還從未見過這種東西,故而一邊走一邊問:“江大人,下面這又是何物?聞起來怎麼如此得酸。”
——那丹師結巴的實在太厲害,費晉原索性直接將問題拋給了看上去便懂得頗多的江玉珣。
“回費大人的話這是‘華池’,裡面的東西正是濃醋。丹師常用它來溶解金石。”
上一世在博物館工作的江玉珣對這些器物極有興趣。
卷月殿內擺放的東西,他大半已在工作時遇見過,故而如數家珍。
而另一小半東西,也在上次來的時候從丹師口中問了個清楚。
介紹完用途後,江玉珣想了想又舉起了例子:“例如水法煉丹前,丹師便要先往醋內投入硝石,使之溶解。”
涉及專業領域,江玉珣的話總是格外多。
眼睛也隨之越來越亮。
“這樣啊……”
費晉原的話音剛落,走在最前方的天子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饒有興致地對江玉珣道:“愛卿對煉丹一道,似乎頗有研究。”
站在他斜後方的費晉原被皇帝的話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江玉珣看去。
完蛋,陛下無比厭惡聆天臺,連帶著厭憎煉丹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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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人的話似乎正好觸及了陛下的逆鱗……
想到這裡,費晉原的手心瞬間起了一層冷汗。
不禁替江玉珣揪起了心來。
江玉珣也立刻解釋:“回稟陛下,臣並不懂煉丹,隻是單純對這些器物感興趣罷了。”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抬眸觀察應長川的表情。
天子輕挑修眉:“此話當真。”
江玉珣問心無愧:“自然當真。”
和小心翼翼的費晉原不同,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半點的懼意。
話音落下,江玉珣又控制不住地小聲補充了一句,“……陛下這次嚇唬不住臣了。”現場便將應長川的計劃全部拆穿。
殿裡突然靜了下來。
江大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天子的合理質疑,怎能說是嚇唬。
聽到這裡,費晉原差點被嚇得坐倒在地上。
然而天子似乎並不生氣:“嚇唬?”
“是呀,若陛下真的懷疑臣,臣怎能安安穩穩地站在此處?八成早被帶到玄印監駐地接受調查了,”江玉珣不由小聲嘟囔道,“臣如今早已不吃這一套了……”
開玩笑,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
自己早已經吃一塹長一智,不可同日而語了!
聽到這裡,費晉原快被嚇得忘記了如何呼吸。
陛下向來認真嚴肅、一心國事,從來不會將個人情緒帶入朝政之中,怎有工夫嚇唬一個臣子?
江大人怎敢當著陛下的面如此胡說八道!
他平常都是這樣給陛下說話的嗎?
這,這未免太過大膽了吧……
身為臣子,費晉原本不該揣測聖意,可他還是忍不住悄悄抬眸觀察起了皇帝的表情。
誰知道……
應長川並沒有他想象那般動怒。
反倒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孤明白了。”
“……”
費晉原:???
不是吧,陛下他剛才真的是在故意嚇唬江大人啊?
他忍不住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
“嘶——”
好疼!
我不是在做夢啊?
……
應長川的手筆頗大,幾乎將聆天臺內丹師都薅了過來。
試驗火藥比例對這群經驗豐富的丹師而言並不難。
而試出最佳比例,也僅是制造武器的第一步而已。
留一小部分人繼續試驗後,江玉珣又將其他人組織在一起,讓他們把此前在聆天臺內以“師徒口口相傳”形式流傳至今的丹藥學知識全部總結、匯編了起來。
此時已經整理出了一本簿冊。
江玉珣和應長川確認過書冊的編撰進度後,方才與丹師一道去往卷月殿後的空地,看他們當場展示火藥的威力。
雖還是半成品,但是點燃引線後那竹筒還是一剎那間崩裂發出了一陣巨響。
如驚雷劈開了沉睡的寒冬,炸醒了山澗的冰泉。
引得人心久久難以平靜。
-
一個時辰後,流雲殿正殿。
親眼看過火藥威力的費晉原,第一時間和天子分享起了自己的構想。
“臣以為,可以將這些火藥和投石機配合使用。將其制成火球,遠遠投入折柔的大部隊中,一舉便可將他們的隊形陣法徹底打碎!”
天子手持茶盞緩緩點頭示意他繼續。
費晉原也是曾上過戰場的人,講起這些來頭頭是道:“折柔人最引以為傲的,便是騎兵與戰馬。一旦戰馬受驚,必能在瞬間大滅其氣焰。”
相比起較難掌控的爆炸,拋石車再加火球不但好制作且擁有巨大威力。
——它也是原本歷史上最早出現的火器。
聞言,應長川輕輕旋了旋手中茶盞輕描淡寫道:“還可再加桐油等物。”
桐油極易燃燒,制成火球拋向敵方後可迅速擴展燃燒、攻擊面積。
“是,陛下!”費晉原停頓幾息,立刻把應長川的話記了下來。
費晉原並非土生土長的昭都人士,他的家鄉位於昭都以北的“鹿薇城”內,從那裡出發騎快馬隻需不到兩個時辰,便能到達折柔的地界。
前朝時,折柔屢次南下侵擾。
費晉原一家雖然早早離開了鹿薇城,但仍有不少親朋好友死在了那一場場的劫掠與屠殺之中。
提起折柔,他至今仍有滿腔的恨意。
此時費晉原已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火器問世那一日了!
※
一場大雪過後,元日大宴終於來臨了。
江玉珣將牡丹視作自己送給聆天臺的“驚喜”。
既然是驚喜,那肯定不能提前泄露。
宮宴前一晚,等仙遊宮內眾人都休息以後,江玉珣才帶著玄印監眾人去溫室,把進入盛放期的牡丹移了過來。
元日大宴在流雲殿前殿舉辦。
這裡雖然也有火牆,但是到底比不了溫室。
玄印監一邊搬花,一邊忐忑地問:“江大人,牡丹在這裡放一晚不會出問題吧?”
“放心,一晚上而已,沒什麼關系的。”江玉珣一邊調整花盆位置,一邊隨口道,“我問過人,牡丹生長共要經歷十二個時期,此時這些花早過了最脆弱的風鈴期,已經初開、盛開了。這個時候哪怕把它們放在室外,影響也沒有想象的大。”
最近這時間,江玉珣在正雨姑姑那邊學來了許多種花的知識。
玄印監這個問題,他早已問過了對方。
聞言,玄印監不由松了一口氣。
江玉珣則繼續道:“況且每年三月牡丹自然開花的時節,也有可能會遇到雪天。”
眾人不禁點頭:“這倒也是。”
仙遊殿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毛毯。
除了桌案、小屏外,還擺了不少珊瑚、玉翠。
但這些珍奇,都比不上不屬於隆冬的牡丹。
寒風卷著雪花從微敞著的殿門外吹來。
殿內的紗簾伴著一陣若有若無的牡丹香輕輕飄搖。
說到這裡,江玉珣突然停下手中工作,他轉過身去對忙著搬花的玄印監說:“對了……明日元日宴後,先別急著將牡丹搬回溫室。”
玄印監統領齊平沙不由疑惑:“請問江大人,屆時還要繼續將它留在這裡嗎?”
江玉珣搖頭說道:“不是留在這裡,而是帶出仙遊宮,去外面給百姓觀賞一番。”
“帶出仙遊宮……”
牡丹是皇室之物,帶出行宮給百姓觀賞與禮不合。
但是一直跟在江玉珣身邊的玄印監們,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江玉珣不但要讓聆天臺親眼看這些“非時之花”,更要讓怡河附近的百姓都看上一眼。
“是,江大人!”眾人立刻應下。
-
大雪紛揚落下。
一盞盞宮燈照亮了整座仙遊宮。
雕梁畫棟,飛閣流丹。
這座以奢華而聞名於世的宮殿群,忽如仙境一般縹緲。
江玉珣和玄印監忙到晚上十點多,方才擺完所有的牡丹。
穿越到古代之後,原本是個夜貓子的他,徹底將作息掰了回來。
前幾日的這個點,江玉珣早都已經進入了夢鄉。
他本想忙完直接睡覺,不料冷風一吹便徹底精神了起來。
時間不早,江玉珣裹緊了狐裘,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後殿。
“嘎吱——”
推開殿門時發出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尤為清晰。
聲音發出的那一刻,江玉珣不由屏住呼吸、停在原地。
等候幾秒見應長川那邊沒有動靜,他方才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時間這麼晚,應長川應該已經睡著了吧……
心裡雖然這樣想,可思及對方堪稱變態的耳力,江玉珣還是盡量輕悄悄地在殿內行動。
他沒有點燈直接摸黑更衣、洗漱,一切都如開了慢動作般小心。
等忙完這一切躺回床上時,被冷風帶走的困意終於一點點回來了。
江玉珣把幄帳放了下來,往被子裡縮了一縮,抱著枕頭沉沉地闔上了眼睛。
誰知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愛卿怎麼此時才回宮?”
!!!
是應長川的聲音。
江玉珣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習慣性便要起身行禮。
然而剛剛坐起身他便意識到——不對啊,應長川又不在這裡,我還行什麼禮呢?
停頓幾秒,江玉珣忍不住大逆不道的躺了回去。
他抱著枕頭,用極為正經的語氣,中氣十足地說:“回稟陛下,臣方才在流雲殿前殿擺花,浪費了一點時間。”
應長川的聲音穿過木質牆壁、壁毯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為何不將此事交給玄印監。”
除了慣有的低沉與慵懶外,竟還多了幾分因模糊而生出的親切。
江玉珣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睡姿,向天子回答道:“臣打算親手給聆天臺制造一個驚喜。”
“什麼驚喜?”
說到這裡,江玉珣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故意用陰惻惻的語氣說:“臣故意挑了幾株開得最豔的花,放在了商憂還有聆天臺其他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