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多山,官道也要在山間曲曲繞繞,相比之下還是水路寬敞直接。等未來怡河修好後,從昭都便可直接坐船南下了。”
“真好,”想到和北地截然不同的風光,莊有梨不由向往道,“現在我和爹均已去過東南三郡了,等未來說不定還能帶娘親一道去瞧瞧!”
江玉珣隨他一道笑了起來:“定然可以。”
話音剛落,田莊內家吏的聲音便從外傳了過來:
“公子,現在雪已經停了,您要看酒坊的話就快些去吧,當心一會兒又要下雪——”
江玉珣隨著他的話向窗外看去。
方才還如鵝毛一般的大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
見狀,莊有梨也不由眼前一亮:“我也想過去看看!”
“那好,我們一起去。”江玉珣笑著拍了拍手,喝了一口熱水後方才從屋內走了出去。
寒風卷著細雪從眼前飄過。
甫一開門,寒氣就從屋外湧了進來。
江玉珣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向後退了半步:“嘶……外面真的是好冷啊。”
和他一起出來的莊有梨更是凍得直哆嗦:“還是夏天好!”
今日江玉珣穿了一件“纩袍”,袍內裡填滿了棉絮,質地細軟、做工考究,是達官顯貴之家最常見的御寒衣物。
大周雖已有棉花,但是在這個大部分百姓都吃不飽飯的年代,它並沒有得到廣泛推廣種植。
目前還算是僅流行於上層社會的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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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大部分平民,到了冬天之後他們隻能靠由敗絮、雞毛,甚至蒲葦填充的“缊袍”抵御嚴寒。
見狀,守在外面的家吏柳潤連忙將狐裘披在了江玉珣的身上:“公子千萬當心別著涼。”
“謝謝,”江玉珣不由朝柳潤看了一眼,並放緩腳步問,“你冷的話先去屋內吧,我和有梨一道去酒坊就好。”
柳潤連忙擺手:“不冷不冷!這衣服裡充的都是新棉,又暖又軟!”
說完還抬起衣袖給江玉珣展示了起來。
一般來說,像柳潤這種高級家吏,也隻能穿主人家退下來的舊衣。
但是今年江家田莊裡的所有人都置辦了充滿了棉絮的嶄新冬裝。
這全靠賣酒賺來的銀錢。
說話間,柳潤已帶著兩人向田莊一角走去。
凡是路過遇到的佣客,均停下來向江玉珣行禮,並如柳潤一般向他展示身上的新衣。
將要走到酒坊時,江玉珣又遇到了一個身著褐色棉衣的中年婦人。
江玉珣雖然不常回家,但還是希望能記住田莊中每一個人的名字。
因此她剛一來,柳潤便在一旁小聲介紹道:“公子這是石巧平,現在在酒坊做工。”
說話間,這位名叫石巧平婦人已挽著竹籃噼裡啪啦說了一堆話,說著說著竟忍不住抹起了淚來。
直到柳潤清嗓子提醒,她終是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我活了四十多年,還沒穿過這麼好的衣裳,實在是讓公子見笑了。”
去年此時,她還是被匪徒洗劫一空的流民。
誰能想到今年就已能穿上這麼好的衣服了!
大半年時間過去,石巧平不但面色紅潤,臉上也長了不少肉。
與初遇時悽苦的模樣呈天壤之別。
想起過去的事,她不由鼻酸,並忍不住想要跪地朝江玉珣行禮。
江玉珣被她的大禮嚇了一跳:“阿嬸快起來!”
接著便和莊有梨一道把人扶了起來:“你們今年幫我開墾田莊、釀酒制曲,忙了整整兩季,這都是你們該得的東西。”
同時轉移話題道:“對了……阿嬸既在此處做工,那不如帶我們進酒坊去看看?”
聽到這裡,石巧平連忙一邊擦淚一邊如數家珍地朝他說了起來:“自然自然!江大人,今年我們已經試過了幾種常見的糧食,稻酒綿柔、黍酒香、稷酒醇厚、麥酒衝,味道各有不同。”
石巧平的情緒一點點平復了下來,並帶幾人向酒坊內走去。
“其中以黍酒與麥酒合釀出的酒味道最好,您和莊公子可一定要嘗嘗!”
知道自己酒量如何的江玉珣自然不敢嘗。
但還沒等他開口婉拒,一旁的莊有梨先如波浪鼓一般搖起了頭:“不行啊,阿嬸。來田莊之前我娘就特意交代過,讓我不要在此飲酒。”
說話間,一行人正好走入酒坊之中。
此時酒坊還沒有徹底建好,裡面正是空曠的時候。
莊有梨的聲音瞬間於屋內回蕩了起來,引得無數在此做工的人開懷大笑。
石巧平也瞬間忘了剛才的事,忍不住隨他們一道笑了起來。
-
“公子,您看這個酒坊可與您想象中一樣?”
笑過之後,跟在江玉珣身邊的石巧平不由緊張了起來。
江玉珣前幾個月要不是忙著朝事,要不然就是遠離昭都隨皇帝南巡。
眼前這座酒坊完全是按照他所畫的草圖,再加上眾人的想象建而成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滿不滿意。
江玉珣正在門口向內看去。
眼前的酒坊雖不大。
但是爐灶、晾堂甚至水溝一應俱全。
一旁的角落裡,還堆著幾壇勾兌好正在盛釀的新酒。
而另一頭的倉儲區域除了糧食外,甚至還有不少的李、棗與桃仁存放。
莊有梨不由驚嘆一聲。
“一樣,”江玉珣的眼睛極亮,“比我原本想象的還要好。”
酒窖內的佣客全都湊了上來,七嘴八舌地朝他說:“您當時說可以多加些東西試試,於是我們就將田莊裡能找到的東西都加進去試著釀了一下。”
石巧平想到什麼似地拍了一下手說:“哦……昨天宮裡的太醫也來了!”
江玉珣愣了一下,忍不住朝石巧平看去:“太醫?”
正在深埋於地下的陶罐邊做工的佣客也抬頭說:“說是陛下派來,幫您一道做‘藥酒’的!”
南巡回程路上,江玉珣曾把自己對酒坊的規劃說給應長川聽,其中便提到了“藥酒”這一項。
江玉珣沒有想到,過去這麼久公事繁忙的應長川竟然還記得這個。
聽得雲裡霧裡的莊有梨,終於忍不住問:“阿珣,‘藥酒’又是什麼意思?”
說著,幾人已走到了勾兌好的酒壇前。
江玉珣一邊輕嗅這裡的酒香,一邊轉過身回答道:“今年單單昭都附近就開墾了無數荒地,若無意外的話,明年糧食定當豐收,到時候就可以多制一些酒了。”
莊有梨隨之點頭。
“屆時不但能夠根據口味為酒分門別類,定不同的價格,擴大賣酒的範圍。”
江玉珣默默在心中補充了一句:甚至嘗試著將它賣到折柔去。
“更可以制些外用的藥酒——”
“我懂了,”江玉珣的話還沒有說完,莊有梨便恍然大悟道,“若是隻能當做藥用,那像我這樣不喝酒的人也會來買了。”
江玉珣點頭道:“對!差不多是這個道理。”
他記得外用藥酒還有活血化瘀、行血止痛的功效。
假如能夠量產,甚至還可以將它用於軍中。
“周、柔”之戰是歷史的必然。
既然無可避免,那便要提前做好一切能做的準備。
想到這裡,江玉珣不由緩緩攥緊了手心。
-
與此同時,仙遊宮。
雪又下了起來,窗外隻剩白茫茫一片。
但是流雲殿內卻無半絲寒意。
前朝皇室窮奢極侈,哪怕是原本避暑用的仙遊宮裡,都花大價錢修了火牆。
此時正有內侍官在流雲殿的外廊下生火。
熱氣順著牆下提前挖好的火道傳了上來,將整座宮室烘得暖乎乎。
甚至於令跪在地上的宗正額頭掛滿汗珠。
應長川放下手中奏報。
見狀,守在一旁的內侍官連忙彎腰上前,雙手捧起將它交回宗正手中。
“陛下,皇宮內的積水早已退下,雨季也已過去。臣以為可以趁這個時候翻整宮室,以保證來年順利使用。”
說著說著,身為宗正的邢歷帆不由小心抬眸看了皇帝一眼。
——他雖然出身於世家大族,也是前朝舊臣。
但是做事向來謹小慎微,唯恐不小心觸犯龍顏。
不料千算萬算,竟然被自己的親兒子坑了!
直到現在,他那倒賣烈酒、販售假酒的兒子,還在玄印監駐地關著呢。
想到這裡,邢歷帆變得愈發心虛。
但身為朝臣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如今我大周四境安泰,臣以為正是整修皇宮的好時機。”
應長川不由輕旋了一下指尖的玄玉戒,並下意識將目光朝書案旁空掉的位置看去。
下一刻,竟不由輕輕笑了起來。
若江玉珣今日在,定會第一時間出聲勸阻此事。
或許還會引經據典警告一番。
“……陛下?”
見應長川半點不說話,背後湿透的邢歷帆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應長川緩緩停下手上動作,將目光落向另一封奏報,末了用漫不經心的語氣道:“此事暫且不議,愛卿退下吧。”
“是,陛下。”邢歷帆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他立刻攥著奏報,倒退著離開流雲殿。
如今大周百廢俱興,且北方還有折柔虎視眈眈,絕非修整宮闕的好時間。
但是身為宗正,他若提都不提此事一聲,那又難免有失職之嫌。
今日奏報被應長川直接回絕,倒是最為省心。
……
邢歷帆走後,流雲殿又空了下來。
窗外的瑩白將殿內映得愈發明亮,甚至連燈都不必再點。
一時間,應長川耳邊隻剩下簌簌落雪聲,與雪花壓仔細竹的脆響。
江玉珣不在,流雲殿內似乎有些太靜了。
停頓幾息,應長川終於將目光收了回來,斂神繼續翻閱奏報。
-
“……好了,你們就在田莊內休息吧,”江玉珣一邊說話一邊翻身上馬,他回身對跟著自己的玄印監右部眾人說,“放心吧,總共也沒幾步路,我和有梨帶幾名家吏一道去就可以。”
末了再將視線落向顧野九:“你在這裡陪陪父母也好。”
“可是——”
同樣不喜歡被玄印監“監視”的莊有梨也跟著點起了頭:“你們好久沒有休息,今日不必跟來了。”
年長些的玄印監不由擔憂:“如果這路上出了意外,我們無法和陛下交代……”
“放心吧,”說話的同時,江玉珣已經帶著幾名家吏騎馬轉身,他隨口道,“不過是去有梨家吃一頓飯而已,沒什麼的。”
話音落下,便已帶著家吏催馬向田莊外而去。
他揮了揮手,很快就沒了蹤影。
……
十餘匹快馬行過官道,留下一串腳印不過片刻就被白雪輕輕覆蓋。
今日有雪,路上的人也比平常少了很多。
擔心官道湿滑,出門後江玉珣放緩了速度。
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莊有梨聊了起來。
稍矮些的馬匹上,莊有梨頗為興奮地介紹著他娘親的拿手好菜。
說著說著,不知怎麼扯到了自己的名字上:“對了,我的名字也是娘親取的,她當年懷我的時候整日都想吃梨,於是我一出生便有了這樣一個名。”
莊有梨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略為豔羨地說:“不過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阿珣的名字,聽上去不那麼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