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心中雖然不解,但還是趁著應長川背身的機會擦了擦鼻子,末了才隨他一起走回艙內。
隔間的門沒有關,應長川緩步走到了內間的一扇櫃前。
他的聲音伴著雨聲一道傳到了江玉珣的耳邊:“錦被在這裡。”
原來這層的被子都放在內艙!
怪不得外面什麼也沒有。
都到了這個時候,江玉珣自然不會和皇帝客氣。
但是動手之前,身為臣子的他還是要按規矩來。
江玉珣立刻正經起來:“請問陛下,臣可以在這裡取一床被子嗎?”
同時小心抬眸,無比渴望地看向應長川。
天子唇邊隨之漾出幾分笑意:“自然可以。”
同時極為大方地讓出了櫃子前的位置。
應長川你人還怪好的!
江玉珣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
剛才離開被窩的江玉珣雖然披上了外袍,但仍赤著腳。
不多時船上的寒意便順著腳底傳了上來。
話音落下,他便不再同皇帝繼續客氣,直接將手探到了最上面那一床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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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龍涎香,隨之傳到江玉珣的鼻尖。
那床被子放得有些高,江玉珣忍不住踮起了腳尖。
然而就在他手指觸向被子的那一剎那,站在一旁的應長川忽然抬手。
柔軟的長發於猝不及防間自天子腕上蹭了過去。
淡淡的酥麻感忽從此處散開。
頓了一息,應長川再次抬高手臂。
兩人的身體在這一瞬貼近,江玉珣手指不由一僵,還未緩過神來那被子已經被應長川穩穩地放在了他手中。
“拿好。”
“是,是陛下。”
來不及多想方才的事,凍到半死的江玉珣連忙抱穩手裡的東西轉身向皇帝謝恩。
……
木質的隔門緩緩闔上。
江玉珣原以為自己要數一會羊才能睡著。
可是蓋上兩層被子的他,閉上眼睛沒多久便沉沉地進入夢鄉。
在龍涎香的環抱下,江玉珣這一夜無夢直接睡到了天亮。
“嘎吱——”
桑公公小心推開了艙門,躡手躡腳地端著洗漱用具走了進來。
他本想和往常一樣站在外間,先靜候一陣子觀察天子此時有沒有醒來。
不料剛一推開門便看到……
外艙角落的木榻上歪歪扭扭地堆放著兩床錦被,江大人和往常一樣抱著一隻枕頭睡在此處。
“嘶……”
浪花打向樓船,船艙隨之輕晃了一下。
桑公公差點沒站穩,連人帶著盆摔倒在地。
熱水打湿了他的衣袖,可此刻桑公公卻完全無暇顧及這一點。
這被子看上去怎麼有些眼熟呢?
桑公公忍不住瞪大眼前向前一步,站在榻邊彎下腰細細地朝江玉珣身上的被子看去。
然而還沒等他看出個所以然來,耳邊竟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內艙的艙門被人緩緩推了開來。
第41章
“陛……”
桑公公站直了身,條件反射想要行禮,剛開口便意識到什麼似的立刻閉上了嘴。
動作幅度大到差點將舌頭咬掉一截。
樓船內未開窗,晨光被絲絹制成的窗棂濾得極柔。
彩繪木屏、盤螭銅燈皆被籠在蒙蒙光亮之下。
一時間似夢非幻。
可是天子身上的氣勢,卻未被削去半分。
應長川垂眸的那一瞬,桑公公立刻低頭屏住呼吸,端著木盆的手都不由輕輕顫抖。
同時忍不住朝一旁的榻瞄去。
晨光照亮了衿被上的暗紋,生出一陣柔光。
——這分明是陛下的衿被!
桑公公深吸一口氣,意識到什麼的他立刻躬身彎腰,雙手捧起木盆放至架上再硬著頭皮把擺在漆盤上的盥洗用具放置指定地點。
末了立刻噤著聲退了出去,重新將艙門闔上。
在原地緩了幾秒後,方才一點點緩過神來。
他朝走廊上的內侍官使了一個眼色壓低,顫抖著聲音說:“走,不用在這裡守著了。”
並趕在眾人說“是”之前先抬起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語畢便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帶著人離開了此層。
下樓後,桑公公終是沒有忍住,咬著牙“啪”一聲朝自己面頰上扇了一巴掌。
他的動作將內侍官們嚇了一大跳:“桑公公?”
“公公,您這是怎麼了?”
“……可是御前出了什麼差錯?”
桑公公沒搭理他們,隻顧咬著牙悶頭往前走。
過了半晌,他終於忍不住低聲:“我今日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呢!”
桑公公這輩子從未像此刻一般後悔過。
……
沒眼力見的桑公公走後,更沒眼力見的江玉珣也終於有了些清醒的意識。
他不自覺地用臉頰蹭了蹭衿被。
接著朝內縮去,將自己悶在了被窩,隻剩下鼻子還露在外面。
這一切均落在了天子眼裡。
霜降早過,小雪將至。
南地空氣都透著滲骨的寒意。
江玉珣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現在幾點了?
江玉珣下意識又往被窩縮了一縮,想要再賴會床。
然而空氣中的寒意卻似小鉤,順著鼻腔於頃刻間把他的神智鉤了回來。
浪花朝船撲打過來,伴著“哗啦”一聲巨響,被窩裡的人終於猛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要命,我好像還在樓船上!
江玉珣的呼吸一滯,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用盡全部勇氣在眼前撩開一條小縫看了出去。
樓窗內的光線並不明亮。
但是對適應了黑暗的江玉珣而言,卻有一些刺眼。
他不由眯起了眼睛,順著隔門的窄縫向內看去。
幾秒後,總算看清……
身著玄衣的天子早已洗漱更衣完畢,在內艙翻閱起了奏報。
江玉珣瞬間清醒過來,心髒也在這一刻跳到了嗓子眼。
我怎麼又睡過頭了?!
奇怪,按理來說卯時內侍官就該進來叫我起床。
可是今天怎麼沒見到他們的蹤影?
江玉珣完全沒有工夫去思考這背後的原因。
就在他打算行禮認罪時,內艙的天子終於放下手中奏報,垂眸用微懶的語調輕聲道:“今日百官絕事,不聽政,無須緊張。”
呼……
聽聞此言江玉珣總算松了一口氣。
甫一睡醒,他差點忘記回程時天子主要目的在於訓練水師、樓船。
除了相關將領外,忙了一路的文官們終於可以暫時休息一下。
“是,陛下——”
暫且放下心來的江玉珣連忙行禮,準備和往常一樣離開此處去隔壁船艙更衣。
但是他話還沒說完,便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江玉珣順手拿起整齊疊放在床頭的絲帕擦起了鼻子。
然而嗅到淡淡的龍涎香的那一刻,他的動作便是一僵。
明黃色的絹帛,在手中泛著淺淺光亮,一眼看去便不是凡品。
……完蛋,好像拿錯了。
這好像是應長川贈的那張絲帕啊!
江玉珣小心翼翼地抬眸朝天子看去,試圖將絲帕藏回手心。
然而僥幸了不到一秒,便正對上了應長川的目光。
江玉珣立刻放棄掙扎:
“陛下,臣絕無意冒犯於您。臣身邊沒有合適地方放這絲帕,所以隻好將它隨身攜帶。昨晚更衣後,就順手放在了這裡……”江玉珣越說越心虛。
御賜之物怎可真的用來使用?
也不知道應長川看了會不會生氣……
“無妨,”天子重新將視線落回奏報之上,“既已贈予愛卿,如何用自然由愛卿說了算。”
江玉珣總算放下心來。
在這方面應長川似乎還真沒有锱铢必較過。
劫後餘生他長舒一口氣,忍不住笑了一下便抬手行禮準備出門。
然而剛走到門邊,應長川的聲音竟又傳了出來:“愛卿在笑什麼?”
“回稟陛下,臣方才在感慨陛下恢宏大度。”江玉珣回答的非常順暢。
樓船內艙,天子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唇角。
煙灰色的眼瞳裡,也被晨光映得多了幾分溫度。
走出船艙的江玉珣不由疑惑了一秒。
笑一下都要問?
奇怪,應長川什麼時候這麼關心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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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去的時候一樣,南巡的船隊停在了怡河入江處,一行人下船改走陸路回到昭都。
相比去程,這一回花費的時間要更長一些。
等一行人折騰到昭都時,周遭已是一幅山寒水冷的冬日畫卷。
接連下了一夜的雪如一張薄被蓋住了山褐色的土地。
天地之間一片素白,唯獨田莊內新墾土地上栽種的小麥,在這個冬日冒出了一些可愛的綠芽。
南巡回來後第一個沐休日。
已經恢復元氣的莊有梨,早早便來到了江家田莊。
他一邊在堂屋內烤火,一邊回憶著南巡途中的經歷感慨道:“我回家之後好好想了想,假如不那麼暈船的話,還真是走水路更方便舒服,起碼有的可以好好睡一覺,而且也不像馬車那麼顛簸。”
江玉珣也不由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