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七和烏溪對視一眼,景七深深地吸了口氣,撫了撫額角,笑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唉,早知道這樣,當初便不讓你委曲求全地去找赫連釗了……”
車夫哆哆嗦嗦地看著他們:“王王王……王爺,小人我……”
景七偏頭瞅了他一眼:“你什麼?本王一嚇唬,你就什麼都說了,那現在本王當然就要滅口了。”
他對侍衛們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重新堵住車夫的嘴,一刀下去……
景七看也不看地上已經沒了氣的爛肉,對烏溪笑道:“巫童,可準備好迎戰了?”
烏溪已經把鉤子掏出來了,冷冷地笑了笑,沒言語。
不多時,巫童府的武士們便被阿伈萊帶著來會合了,景七留了幾個侍衛給烏溪,自己帶著平安,走別的路回去了。
畢竟是南疆人自己的事,以烏溪的自尊心,他插手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黑巫已經蟄伏良久,秋夜的露水凝在空氣裡,將下未下,刺骨一樣的冷,他們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一動不動地等在那裡。
不知過了多久,帝都迷茫的霧氣中才搖搖晃晃地出現一輛馬車,黑巫們仍然沒有輕舉妄動,他們耐心地等待著馬車駛近,直到看清駕車人熟悉的模樣。
這時駕車人舉起手中的鞭子,清脆地在空中揮了三下——
捕獵的時間到了。
二十三名黑巫同一時間蹿出,駕車人立刻哆哆嗦嗦地滾下馬車,躲到牆角裡,沒人注意到他,車廂很快被毒箭扎成了刺蝟,車裡的人幾乎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便去見了閻王。
這時,第二十四個人才從黑暗中走出來,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裡,然而從身形上,卻依然能看出她是個女人來,她親自走過去,一把掀起車簾子,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裡面隻有一個死人。
女人心裡一緊,隱約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一把抓住那死人的頭發,將他拖出來——刺客們差點發出驚叫聲,因為這個死人正是剛剛滾下車子的那個車夫!
如果真正的車夫已經死了,剛才那張臉和那個人,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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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猛地放開屍體,卻不料那屍體突然詭異地坐了起來,青色的沾滿血跡地手一把攥住女人的手腕!
有人叫道:“血屍蠱!”
女人的手飛快地變成了青紫色,她當機立斷,立刻用刀砍下了自己的手,血濺出幾尺遠去,尖叫道:“走!”
腳步聲響徹在空蕩的路口,南疆武士們打從四面八方而來,那詭異的“車夫”混在人群中間,臉上帶著一抹說不出詭異古怪的笑容,像是那張皮隻是薄薄的畫出來的一樣。
程武門——先祖在這裡斬了前朝末代皇帝的頭,太宗發起了政變,在這裡殺死了他的親哥哥,先帝時大將軍鄭似有謀反擁兵自重之嫌,被騙至此處,他和亂軍被亂箭射死,鄭似身中數箭,仍然前行十數步,大呼“天地不仁,昏君誤我”。
腳下九九八十一塊三丈長三丈寬的青石板上,每條縫隙裡都是擦不幹淨的血。
勝者王侯,敗者亡魂,這是一場生於死的廝殺。
整個帝都在在睡夢或者狂歡中。
女人的血流了滿地,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所有人都死了,隻剩下她一個,她的兩隻手全斷了,一隻是自己砍的,一隻是打鬥中被對方削掉的,然後她看著那半身染血的少年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輕輕地伸手拉下了她的面紗。
烏溪說道:“沒想到我有幸在這裡見到黑巫大人真面目。”
女人悽厲地笑起來,張嘴要說話,卻猝不及防地被烏溪一把掐住脖子。女人尖銳的笑聲徒然止住,漸漸的,眼睛開始從眼眶裡往外凸,一張算得上俏麗的臉變成了青紫色,雙腿不住地抽搐掙動著,喉嚨裡發出“格格”的聲音。
烏溪冷冷地道:“我知道黑巫首領的身體裡都有一種叫做‘復仇蝼’的蠱蟲,宿主快死的時候,蠱蟲就會從喉嚨裡面爬出來,速度快如閃電,沾到的人立刻化為屍水而死,對付這東西唯一的方法,就是掐住宿主的喉嚨,叫蠱蟲窒息在裡頭,這樣……”
女人大睜著眼睛不動了,一股惡臭湧出來,她的胸口突然化開了,衣服,皮肉,最後露出裡面的白骨,白骨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著。烏溪輕輕地撒手,任女人的屍體倒在地上,接著說道:“這樣蠱蟲就會和宿主同歸於盡,一起化成水。”
他在衣服上把鉤子上的血擦幹淨,對奴阿哈和阿伈萊招招手道:“把這裡處理幹淨,不要留下痕跡。”
有人駕過來另一輛馬車,烏溪爬上去,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望向假扮成車夫的盧愈。盧愈還沒從這場南疆廝殺的殘忍和血腥裡回過神來,眼神敬畏。
烏溪對著盧愈點點頭,有些疲憊地說道:“代我謝謝周公子,不管他和王爺是怎麼商量的,我總是欠他一個人情,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盧愈對著他深深地彎下腰去,他這時才真正明白南疆巫童——這個南疆未來的統治者是什麼樣的人——那是數十萬南疆人心裡接近神一樣尊崇的對象,即使他身在異鄉,即使他還隻是個羽翼未豐的少年,也絕不容人小覷。
遮天蔽日的山林中生活的人民,如果是朋友,就是最忠實的朋友,如果是#敵人,就是最狠辣的敵人。
烏溪回到巫童府的時候,天已經快要破曉了,他草草洗去了身上的血氣、酒氣、和嗆鼻的脂粉氣,便上床休息了,小蛇從他的枕頭底下鑽出來,親昵地盤在他身邊,汲著他的體溫。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心裡隱約的後顧之憂沒有了,烏溪幾乎是沾上枕頭,便沉沉睡去。
朦朧中他不知怎麼的,站咋一個雕花木門外面,烏溪隻覺得那門看起來熟悉無比,卻一時想不起來,推門進去,屋裡有一張大床,床幔是放下來的,裡面影影綽綽的有個人影端坐。
烏溪的喉嚨突然就有些緊,他慢慢地向著那床幔走過去,心跳越來越快。
他緩緩地用手撩起床幔,隻見裡面坐了一個人,面容看不清,隻是從心裡覺得很好看,奇的是,那人竟是滿頭白發,雪堆的一樣,滿床都是,他俯下身去,輕輕地拾起那人一縷頭發,拿在手裡,那人忽然勾住他的脖子,有些涼的嘴唇落到他的鼻尖嘴角,一股好聞的氣息撲鼻而來。
他覺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腦子裡亂作了一鍋粥,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那人的身體,將他壓下去……
第三十一章兩廣暴動
烏溪一個人在這個舉目無親又步步危機的地方,好像天生就缺乏一種安全感。他不喜歡和人接觸,即使是必要的交談,也都壓得盡可能簡短,隻有一種東西能讓他微微放松下來——就是熟悉。
他不知道為什麼,對那白發的人有一種發自骨子裡的熟悉,即使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他也能感覺到,好像自己認識這個人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手掌接觸到對方單薄的身體時,心裡竟有種異樣而隱秘的興奮和快樂。
烏溪懵懵懂懂地被那人引導著,像是小動物一樣情不自禁地細細啃噬著對方身上的皮膚,急切地和他糾纏在一起,想要離他近一點,更近一點。
簾外秋霜涼,芙蓉春帳暖。
烏溪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靈魂從身上飄了起來一樣,耳畔一聲輕笑,他凝神看去,那白發人的面孔剎那間似乎清晰了一些,一雙桃花似的盈滿了笑意的眼睛撞進了他心裡,烏溪吃了一驚,猛然驚醒。
天光已而大亮。
床褥上有了粘膩的濡湿,烏溪坐起來,神智還沉浸在方才那好似真實一樣的夢境裡,呆呆的。
醫毒自來不分家,在族裡,如果有治療不好的疑難雜症,大巫師便會承擔起這個責任,把病人從草藥大夫那裡接過來。烏溪自然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翡翠樓是勾欄院,以前雖沒去過,不過也聽說過這些地方為了給客人助興,會點一些溫和的催情香,效果很輕微,按理說是不影響什麼的。
可考慮到他自己氣血方剛的年紀,會做那樣的夢,也實屬正常。
烏溪明白,這不過是自己長成了一個正常男人的證明,可不代表他不會困窘。
尤其是他想起夢裡那人無比熟悉的眼睛。這麼一想,便是先前若有若無的香味,還有那人模糊的輕笑,都找到了源頭。
烏溪抵住額頭,低吟一聲。
覺得這個夢境太過荒誕不經,為什麼是他呢?他確實喜歡景北淵,雖然嘴上不說出來,可如果不喜歡他的話,也不會陪著他浪費那麼多時間,去那些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大巫師從小就教導自己,要記得別人對自己的好處,有人對自己好一點,就要加倍回報他。
奴阿哈告訴過他,以前那些被他趕出去的人,之所以後來沒有找麻煩,都是王府的平安悄悄地給打點的。許許多多的事情加在一起,烏溪不是不感謝的,暗暗地也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但凡是他說的話,隻要自己能做到,便是拼了命也要替他做到。
可是……再怎麼對這個人有好感,景北淵他也是男的啊!
烏溪實在太過純樸,就算來了京城,見識了不少驕奢淫欲之事,終究也很有限。景七雖然不著調,但也不會把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往那些個髒地界裡帶,昨晚上的“蘭堂夜品”,都是烏溪第一回踏足煙花之地。
所以烏溪不知道離著翡翠樓兩條街三十步的地方,還有個地方叫“黃花館”,裡面接客的卻不是姑娘,而是眉清目秀滿身脂粉的男孩子。
景七跟他說過古今政局,說過縱橫之道,可是忘了跟他提起帝王將相們後院的事情——比如赫連琪的別院裡專門養了十幾個“才色”雙絕的少年,比如越是年紀大的大人,便越是喜歡小姑娘,別人不說,就光是簡嗣宗簡尚書,家裡便養了一群十一二歲的“幹女兒”。
相比起來,陸大人連太子殿下偶爾去蘇姑娘那聽聽曲,便橫加諫言,還是有些求全責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