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好。”
第99章
阿寧也將自己新買的小衣服掛好, 便與常小秋一道去了密林深處,與大部隊匯合。
白霧依然蒸騰未散,濡湿地粘在皮膚上, 令人有一種毒液滲骨的錯覺。此時西南已是春暖花開, 連駐軍營地裡都是一片鳥語花香, 但這裡卻依舊是冷而寂靜的,林地深處更是一片漆黑, 一名副官咂舌:“連中蠱的鬼童子都隻能生活在林地邊緣,再往深處,真的會有活人居住嗎?”
“在西北最幹涸的沙漠深處, 散居著一支駝鈴族, 他們能僅靠雙眼, 就分辨出哪片沙地下蘊有水源。”梁戍道, “或許西南也有同樣的神秘部族,藏著外人猜不透的本事。”
“那他們的本事可大了。”常小秋踮著腳往深處看,“既能自如地生活在瘴氣林裡, 還身手極好,能打敗木轍與他的教眾。”
“管他身手好不好,隻要不打擾駐軍與百姓的生活, 也輪不到我們去打擾人家。”高林瞄了眼日頭,“得, 時間差不多了,你們幾個,隨我下山, 去給周老太太做壽!”
“高副將, 那老太太姓張。”
“差不多,差不多。”
不管姓什麼, 總之算近期難得的一件喜慶事。梁戍將常小秋與阿寧也打發去與高林一道吃席,大家都鬧哄哄地結伴走了,柳弦安站在原地等待半天,沒等來一句話,隻好主動開口詢問:“我們不去嗎?”
“不去,我帶你單獨去吃好的。”梁戍牽過他的手,“這裡的流水席酸酸辣辣,又不是你的口味,上回是誰吃腌生魚吃吐了?”
“……但是熱鬧嘛。”
“熱鬧也不單單要吃飯,吃過飯村裡還要搭臺唱戲,到那時我再帶你下山。”梁戍半蹲下,“上來,這裡樹藤多,我背著你。”
正嫌走路累的柳二公子立刻趴上去,口中還要虛假推脫一番,但是大哥吩咐我要多活動。
梁戍道:“那你就在我背上撲騰兩下。”
柳弦安象徵性地扭了兩下手腕,完成了這一天的活動量,柳莊主看了沉默,柳大公子看了落淚——不過戒尺是暫時顧不上打了,最近正是治療苦宥眼疾的關鍵時刻,他分不得半寸心。
Advertisement
駐軍營地裡,苦宥分辨著外頭的動靜,問:“好像有人敲鑼打鼓?”
柳弦澈道:“山下有個老太太過壽,應該是往山上送了些喜餅,不過遠在前門的動靜,苦統領竟也能聽見,耳力確實不錯。”
“跟王爺練出來的,現在視線受阻,就聽得更仔細。”苦宥扶了一下眼部的繃帶,“我還有多久就能看見?”
“得看這次施針的效果,運氣好,十天,倘若不行,就再等下一次手術。”柳弦澈道,“苦統領早年中過毒,所以治療起來要比一般的金盲症更復雜,需要多一些耐心。”
“好。”病已經得了,再沒有耐心,也隻能有耐心。苦宥拄著棍子站起來,笑道:“光聽那群小崽子鬧哄,我也去前頭給咱們要兩個喜餅回來吃。”
柳弦澈應了一聲,目送對方離開小院。他發現苦宥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已經很強了,幾乎不用木棍探路,走得大步踏風,若不是眼上蒙著的紗布,一般人甚至看不出他患有嚴重的眼疾。
喜餅做得精巧,連餡兒都有七八種,軍營裡總算多了幾分過日子的香甜。柳弦安也分了一個喜餅,一邊吃一邊回到住處,此時梁戍新請來的江南廚子已經煎炒烹炸好了一桌菜,正笑容滿面地站在院中,準備領賞。
梁戍丟過去一錠銀,胖大叔笑容滿面地告退,要不怎麼說驍王殿下有本事呢,率軍出門徵討邪教,還不忘順手給心上人綁回來……請回來,請回來一位名廚,並且專門提出要求,就要白鶴城的口味,超出白鶴城外五十裡,都算外地,因為我家懶蛋就沒有出過這種遠門。
“味道像不像?”飯還沒吃兩口,梁戍就湊過來問,神情同剛才討賞的胖大叔一模一樣。
柳弦安回答:“像。”
都像了,那是不是多少得有點賞。反正這頓飯吃得旁人是沒法看的,眼睛會很痛,倘若被啃了一半的喜餅在天有靈,可能也會反思自己為什麼明明已經滿肚子糖了,與這一對小情侶比起來,竟還不夠一半甜。
兩人你一勺我一勺吃得精細,山下村子裡的流水席,則是另一番的景象,就連向來喜歡湊熱鬧的高林,也被吵得有些頭昏腦漲了,婦人們抱在懷中的小孩簡直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嗩吶,扯起嗓子尖叫時,魂都裂開。
程素月、阿寧與常小秋去看過老壽星後,出門就見高林身前正站著一個妙齡少女,於是立刻齊刷刷地默契站定,佯裝聊天,實則耳朵一個個恨不能張成銅盆大——
高林年輕有為,又生得儀表堂堂,除了嘴碎沒其他大毛病,所以不管是在西北還是在西南,都算婚戀搶手貨,這回亦不例外。妙齡少女同他聊了沒兩句,妙齡少女的哥哥與奶奶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圍攏,全家同上陣,先是吹噓了一番驍王殿下,然後又東問西問,將話題拐帶到了人生大事方面,後來見高林想跑,就又扯回了驍王殿下,總之聊得是有謀有略,橫豎不肯放人走,若要強走,老奶奶當場叫喚心口疼。
程素月:“噗!”
高林敷衍敷得口幹舌燥,覺得自己已經說完了這半個月的份額,對方還要拉扯他進屋喝茶。關鍵時刻,幸虧梁戍與柳弦安及時出現,而驍王殿下在沒表情時,還是比較能唬人的,他皺眉問:“那三個人怎麼回事?”
程素月笑道:“正給我哥說媒呢,說了整整一刻鍾,結果被王爺嚇跑了。”
高林將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妹妹趕走,對梁戍叫苦:“王爺,太可怕了,真的,硬說我喝了村裡的酒,就得當村裡的女婿,不當就是不負責,來來回回喋喋不休,人販子也沒這麼能綁。”
柳弦安同情地遞給他一枚潤喉糖。
嗓子都啞了,看來話是真沒少說。
西南的確是有搶親婚俗的,高林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就變成了誰家的新郎官,於是席也不吃了,拍馬回去陪苦宥一道吃大鍋飯。他在面對少女本人時巴不得生出八條腿跑,現在少女沒了,自己倒嘚瑟起來,感慨萬分地自我吹噓,你是沒見到,哥哥我這值錢的行情,嘖嘖嘖。
苦宥不勝其煩:“滾!”
罵完就站起來,溜得飛快。
高林伸手,但沒有來得及抓住一片雲彩,暗道你這個被狗撵的奔跑速度,我看瞎不瞎影響也不大。
整個十面谷都借著壽宴,好好在這個春天慶祝了一番。鬼童子的威脅已除,但在更廣袤的西南大陸上,邪教仍如頑疾一般難以去除,所以在短暫的放松後,眾人便又投入了新一輪的忙碌中。
阿寧端來一盤芡實糕,問:“公子在寫什麼?”
“沒什麼,隨便劃拉兩筆。”柳弦安放下狼毫,“我是在想十面谷入口那面巨大的石壁,上面記載著村民們的先祖,就是踏雲而下,能自如進入毒瘴而不受影響,會不會與密林中那個神秘部族有點關系?”
“有可能吧,但王爺不是說不必打擾他們嗎?”
“是不必打擾,所以我也隻是自己想想。”
柳弦安洗幹淨手,自己取了塊點心,掰開與阿寧一道分著吃,又道:“等會你也分一些給其他人吧,尤其是程姑娘,廚師做得實在是太多了。”
胖大叔自從進了營,就沒歇過,懷揣著對豐厚工錢的珍惜,以及對驍王殿下的仰慕,簡直將渾身解數都使了出來,天天湯品點心換著來,柳弦安吃得嘴不見歇,晚上歇息時趴在床上問:“我最近胖了嗎?”
梁戍摸著成親前不該摸的地方,手感上佳,心滿意足地答:“胖了正好,我給他賞。”
柳弦安:“……”
算了,靠自己吧。
於是將點心七碟子八碗地往外送。這天阿寧又是拎著食盒東跑西跑,先去了高林的住處,結果沒人,又去了程素月的院子,將頭伸進門:“程姑娘,你在忙嗎?我來給你送一碗紅豆沙。”
“快進來坐。”程素月將手裡的筐放在桌上,“我找衣服呢,活見鬼,死活找不到。”
衣服是高林的,袖子破了個洞,扔了可惜,就交給程素月幫忙補。阿寧聽得比較震驚,當然不是震驚衣裳會丟,而是震驚原來程姑娘還會補衣服這種精細活!當然,他沒有把這份震驚表現出來,隻是猜測:“會不會被野物叼走築巢了?”
“也隻有這種可能性。”總不會是賊溜進軍營,就為了偷一件破衣裳。程素月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不找了,你還要去給誰送點心嗎?”
“剩了一碗,我去問問大公子與苦統領誰要。”阿寧道,“現在他們應該已經敷完藥了。”
苦宥的住處在營地北側。
院外有兩名兵士巡邏,曬著太陽,本來有些瞌睡,結果被一聲咳嗽驚醒,看清來人後,趕忙站直:“高副將!”
屋裡的人“咚”一聲放下茶杯,扒著窗子就想跑,生怕晚了又被拖住細細講述情史,高林卻道:“王爺讓你我盡快過去一趟。”
苦宥松了口氣,不早說,他把一條腿放下來,抬手理了理衣冠,問:“王爺怎麼現在找我們?”
“好像是在林子裡發現了什麼東西。”高林將木棍遞給他,“走吧。”
林子裡發現了東西?苦宥聽得一愣:“白福教埋的?”
“我也還沒見著。”高林道,“等你一同去看。”
兩人離開大營,向著密林深處走去,前一截路因為經常有士兵與村民進出,所以是堅硬的泥土,可越往裡,就越人跡罕至,路沒有了,腳下踩著的,是厚厚一層落葉。
沙沙。
沙沙。
沙沙。
高林走得很快,苦宥豎起耳朵,依靠聲音跟著他,跟了一截,卻停住腳步,將棍子往前一伸,叫道:“喂,你過來拉我一把,沾了一腳泥。”
片刻之後,木棍稍微晃了晃,像是被人握住了另一段。
而幾乎就在同一個瞬間,苦宥突然猛地將木棍往自己身前一拉,另一手從袖中揚出軟劍,直直朝著面前人捅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