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翠花簡直要哭:“她……她也沒道理一直纏著我吧,這城裡和她爹吵過架的,罵過她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我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啊。”
“鬧鬼的事,誰能說得準。”梁戍道,“與其盼著鬼去找旁人,不如想個辦法,將她抓了,省得這鬼將來在城裡飄膩了,又跑去找你的兒子。”
牟翠花臉都白了:“她她她一直就看不上我們栓子,現在跑去找他做什麼?”
柳弦安一本正經地答:“吸陽氣。”民間故事裡都這麼寫。
沒有哪個當娘的能聽得這話,牟翠花當場五雷轟頂,看著又要昏,阿寧趕緊將嗅鹽遞過去。柳弦安也搬了張椅子坐在梁戍旁邊,繼續道:“這城裡得罪過萬圓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可她卻偏偏找了你,不去找那剩下的九十九,這是為什麼?”
“我哪知道為什麼。”牟翠花道,“真不知道啊。”
她又絞盡腦汁地回憶了半天,也沒能回憶出什麼有用的線索,自己當年都做了什麼?頂多就是知道了萬圓和獵戶的私情後,尖酸刻薄地罵上幾句,又或者是在萬圓入獄後,幸災樂禍地到街上嗑了一早上瓜子。
“可是下午……下午傳出那丫頭自殺的事情後,我就再沒提過了,一個字都沒提過。”牟翠花道,“她爹在街上發瘋,還是我們掌櫃的去把他扶進了屋。我就算再嘴賤,也不至於在這種事上還要去爭個高低。”
“那你兒子呢,有沒有得罪過她?”
“我兒子就更沒有了,他是個老實人,三棒槌打不出一個屁。那丫頭死的時候,栓子還在外頭跟著木匠學手藝,面都沒見著。我要是在這種事上說謊,我天打五雷轟,髒心爛肺,出門就跌坑裡。”
牟翠花高高舉手,滔滔不絕地發了一番毒誓,還將自家兒子也拉來一起咒,可見確實是沒心虛的。阿寧從未聽過如此花式繁多的民間咒罵,上到祖宗下到地府,簡直耳朵眼睛一起疼,便趕緊拉著她進屋去扎針。
梁戍問:“怎麼看?”
柳弦安道:“不像是在說謊。”
兩人都不信女鬼會從墳裡往外爬,既然女鬼已經確定是由人假扮的,柳弦安繼續道:“那會不會是牟翠花得罪了扮鬼的人?”
梁戍便差護衛去外頭打探,雖然這天街上沒幾個闲人,但僅靠著鋪子老板們的三言兩句,也能得出結論——在懷貞城裡,這位牟翠花大嬸得罪過的人,可太多了,別說兩隻手,就算是二十隻手,怕也數不過來。
城裡排名第一的刻薄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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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弦安佩服:“好能吵,這條線索怕是沒用了,我們還是去找找那位劉猛吧。”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寧:倘若高副將不穿鞋。
高林:救了個大命。
第56章
劉猛就住在牟翠花對街, 不到五十步的距離。此時院門大開著,他正坐在臺階上曬太陽拆竹篾,身旁堆放著許多五彩紙張, 聽到外頭有動靜, 眼皮子也不掀地叫:“爹, 娘,你們回來了。”
梁戍與柳弦安站在他面前。
劉猛眼睛瞥見兩人衣角, 手下稍微一頓,心裡暗暗叫苦。緩緩抬起頭,就見果然是昨晚的老熟人, 便壓低聲音趕人:“不是說好就當沒見過面嗎?我爹娘馬上就要回來了, 你們趕緊走。”
梁戍道:“路過此處, 進來討杯水喝。”
劉猛卻不好騙, 斜眼一瞥:“方才牟翠花那摳門精沒給你們倒水?”
聽這說話的語氣,兩家的關系明顯也沒好到哪裡去,可見牟大嬸確實是從城東一路得罪到了城西。柳弦安隨手拿起地上一個風車:“這是你做來賣的?”
“什麼眼神。”劉猛接著剪燈籠線, “我是在拆,不是在做,五彩會取消了, 這些東西短期也用不上,拆了存放不佔地方。你若喜歡, 隻管挑幾個拿去玩,也不必給錢,趕緊走了就成。”
柳弦安是挺喜歡, 拿幾個玩可以, 但趕緊走不成。他打量了一下這處院子,很大, 左半邊隔出了簡易的倉庫,裡面堆放著不少亂七八糟的貨物,還有些鑼鼓家伙,蓋了張防雨的破舊大毡。劉猛原本不想再搭理這兩個人,但見他不住地左右看,實在腦瓜子嗡嗡的,便幹脆站起來趕客。
門外卻響起了“吱扭扭”的車輪聲。
一對中年夫婦推著小車進來,見到自家來了客人,也一愣。劉猛趕緊道:“我不認識這兩個人,他們是來討水喝的。”
梁戍向夫婦稍一點頭,柳弦安道:“打擾二位了。”
劉叔不善言辭,劉嬸倒是還能說上幾句話,她讓自家男人去把車上的東西卸了,對客人笑道:“我早上做活的時候就聽人說,城裡來了兩個頂富貴外鄉公子,快請坐吧,我讓阿猛去泡茶。”一邊說著,又從小車上取出一籃子紅豔豔的風幹肉脯請兩人吃,柳弦安婉拒後,她又摸出了幾個鮮花汁染的紅蛋。
“好多吃的。”柳弦安掃了一眼小車,“家裡這是要辦喜事?”
“阿猛光棍一條,哪裡有喜事可辦。”劉嬸道,“我是在餘老爺家裡幫工的,這些吃食,原都是他為五彩會的流水席所準備,再放下去就得壞了,所以夫人今天就都賞了我們。”
餘老爺名叫餘琮,是這城裡數一數二的富戶,雖然一大把年紀了,身體卻硬朗,經常在街上和小娃娃們一起踢毽,平時看著像個不著調的老小孩,可在大事上又極靠譜,這回城裡鬧鬼,官府無計可施,也是通過他去外鄉請的巫師,花了不少銀錢。
“巫師來了嗎?”
“還沒有,不過聽說他能通靈,肯定是能抓住女鬼的。”
“嬸嬸。”柳弦安端過一張凳子,“你也希望巫師抓住萬姑娘?我聽說她生前並未作惡,現在也沒吃人,隻是在城中飄了飄而已,或許是在找她爹呢,找不到,就走了。”
聽他這麼說,劉嬸也猶豫著嘆了口氣:“也是,好好一個孩子。”
“能同我們說說她嗎?”柳弦安繼續問,“抓鬼的事情,我與……”他看向梁戍,這時候自然不能稱呼王爺,便道,“我與哥哥也懂一些。”
他叫得單純,驍王殿下聽得卻不單純,竟硬是從這短短兩個字中領略到了一點禁斷秘情的調調。先前在西北那些風沙漫漫的茶棚裡,他帶著兵士們,也不是沒聽過此類不倫粗桃色之事,但聽了也就聽了,過耳即忘,還覺得十分無聊,不懂這有何可值得快樂。現在有了心上人,才終於琢磨出了幾分不可與外人道的曖昧滋味。
不過還沒等他回味,長街上已經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劉叔將頭伸出去看了一眼,立刻反手關上門,慌張地說:“是平日裡抓鬼的那群官差,像是正在往咱們家的方向來!”
“來咱家做什麼?”劉嬸也嚇白了臉。劉猛將手裡的東西一丟:“我去看看!”
“阿猛!”劉嬸伸手去拽他,官差們卻已經破門而入,她嚇得趕緊拉起兒子躲到一旁。官差整齊列成兩排後,一個男人邁著四方步進來,問道:“就是你們兩個在城中四處打探?”
他是本地的父母官,名叫單慶。懷貞城裡鬧鬼,所有外鄉客都忙不迭地往外跑,隻有這一群人非但不走,聽說還包下客棧滿城找人問女鬼,實在可疑,他便索性親自帶兵來審。
“城中貼了榜文,能抓住女鬼者有重賞。”梁戍道,“我們想賺這份銀子,自然得賣力些。”
單慶卻是不信的,包下一整間客棧的花銷,還有面前這兩人的穿著打扮,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捉鬼巫師:“既是為了懸賞,為何進城後卻不先去餘府?”
“先打探打探,看這鬼好不好抓。”柳弦安道,“若不好抓,我們也就不再費力氣了,省得還要去同餘老爺討價還價。”
這兩人一唱一和,說得話既敷衍卻又合理。單慶面色越發不善,心知他們有鬼,卻又抓不到任何把柄將人逐出城,便道:“那你們現在已經打探完了,這鬼是預備抓,還是不抓?”
“抓。”梁戍點頭,“煩請帶我們去一趟餘府,商量商量銀子的事。”
“大膽!”旁邊有差役出言訓斥,“你們是什麼身份,竟敢讓大人引路!”
“父母官自當為民做主,現在懷貞城因為鬧鬼的事,正是人心惶惶,我們既能捉鬼,單大人卻連路都不願帶?”梁戍眼神微冷,隻一眼,就掃得那名差役起了一身白毛汗,訕訕退到後頭沒再說話。
單慶一時也摸不準這兩人的身份,隻能憑口音判斷是來自北方,而北方最出名的民間傳聞,就是夢都城牆上掉下一塊磚,砸中十個人,有八個都是大官。他小心謹慎,還真猜到了一點“欽差微服”的邊,便調整了態度,道:“既然二位已經準備要出手捉鬼,不知有何計劃?”
柳弦安問:“鬧鬼之後,官府去查過萬姑娘的墳嗎?”
單慶搖頭:“沒有挖開,隻去看過,鬼是在一個雨夜爬出來的,雷將墳堆炸出了一個大窟窿,四周都是焦黑的木頭渣。”
柳弦安道:“我想打開墳墓,看看屍骨還在不在裡頭。”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挖墳算數一數二的缺德事,而且這又不是冤案,有什麼驗屍的必要嗎?挖開墳墓,倘若屍骨沒了,是鬧鬼,屍骨還在,也是鬧鬼,這不白折騰?
單慶卻答應得爽快,萬家在城裡已經沒親戚了,一座孤墳,挖便挖吧,自己犯不著在這種事上得罪人。於是登時就差人去取了家伙,趁著白天光線好陽氣重,隨梁戍與柳弦安一道去城外掘墓。
劉猛與城裡其他膽大的年輕人也跟了過去。在陽光照耀下,焦黑墳墓看著倒不算太瘆人,墓碑斜倒著,隻剩下一半,另一半不知被雷轟到了哪裡。梁戍嗅到一股很淡的火油味,側頭輕聲提醒:“是炸藥。”
“這個季節的西南,也不會有雷雨。”柳弦安道,“墳不是被天雷擊穿,而是被人用炸藥炸開。”
隻炸開了表面浮土,棺木還是完好的,可見放火油的人並不是為了盜取陪葬財物,隻是單純地想制造出鬧鬼假象。不過話說回來,萬家父女當年一瘋一死,連這口棺材都是餘老爺捐的,也壓根不可能陪什麼值錢貨。
長釘被撬開,棺木裡有一具整齊的白骨。柳弦安用布巾掩住口鼻,隻湊近看了一眼,便微微皺起眉頭。
梁戍問:“怎麼了?”
柳弦安道:“這不像是萬姑娘的屍骨。”
一語既出,周圍一圈人都吃驚,劉猛擠在前頭:“都這樣了,也能看出來?不會是男人的骨頭吧。”
“是女人,不過是生過孩子的女人。”柳弦安問,“萬姑娘生過孩子嗎?”
眾人紛紛搖頭,有個上了年紀的大叔,也斬釘截鐵說沒有,萬圓與那獵戶在山上一共就住了兩個月,後來獵戶一去無音訊,萬圓回城等了不到三個月,就橫死獄中,加起來攏共五六個月,當中哪有時間生孩子?
柳弦安道:“但這具屍骨確實生育過,從骨盆就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