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拍大腿,怪不得要炸著天雷往外爬,這是有冤情啊!沒名沒姓地被當成萬圓埋在了這荒郊野外,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可不得到處飄著伸冤?
“可……可是所有見過她的人,都說是萬圓當年的模樣,這又怎麼解釋?而且真正的萬圓又去了哪裡?”
柳弦安也有些沒想明白,於是問:“還能查查多年前的卷宗嗎?”
單慶正在看那具白骨,聽到之後,當他是在問自己,還沒來得及抬頭接話,就已有人先回答:“能。”
“……”
梁戍看向單慶。
單慶立刻點頭:“能,自然能。”
他深諳為官之道,堅決不自己給自己找事。既然不清楚這兩人的身份,那就當成自己惹不起的身份來對待,隻要對方所提的要求不過分,盡管全部答應——橫豎案子是在七八年前發生的,同自己又沒有任何關系,何必惹一身騷腥。
眾人回到府衙,那具白骨被照原樣擺在了驗屍房中,仵作看過,也說是生產過才會有的骨相。七八年前的陳舊卷宗被全部翻了出來,還有那幾年曾經失蹤的人口資料,加起來也約莫有一百。柳弦安站在門口問:“這懷貞城看著也不大,怎麼會失蹤這麼多人?”
“失蹤的都是小孩和女人,那幾年鬧旱災,收成不好,治安也就不好,到處都是人販子。”負責看管卷宗的老人道,“還有走著走著路,光天化日被綁走的,不稀奇,這兩年算好多了。”
他說話口音重,柳弦安隻能勉強聽懂,就沒再多問。待老人走後,兩人進到屋內,還沒翻兩頁卷宗,柳弦安就被嗆得一口氣打了十幾個噴嚏,梁戍捂住他的口鼻,將人拎到屋外:“我找人查吧,這活你幹不了。”
柳二公子:“阿嚏!”
梁戍好笑,從袖中取出一條手巾,替他擦了擦通紅的鼻頭。高林進來就看到這親昵一幕,倒吸一口氣,深感自己遲早有一天要瞎,他說:“我立刻就走。”
“走什麼,回來。”梁戍呵住,“正準備找你。”
高林很警惕,你們卿卿我我,找我做什麼?
梁戍指著房內:“去將該翻的卷宗翻明白,整理好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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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林往裡一看,頭都大了,他倒是不怕灰,但是暈字,在西北寫三頁軍報差不多要躺下歇五回。便低聲撺掇,這活怎麼好由我來做,此地安靜無人,難道不該柳二公子翻書,王爺在旁紅袖……不紅,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磨墨添香,不得浪漫死。
梁戍不為所動,將人一腳踹進門:“明日此時,整理不好,扣你一年餉銀。”
高副將:心裡苦。
離開了那間灰塵亂飛的書屋,柳弦安的鼻子也舒服不少,手裡依舊捏著那條手巾,已經用過了,自然不能再還回去,便疊好裝進小包裡,道:“我賠王爺一條別的。”
梁戍一笑:“好。”
他喜歡這種彼此交換的小把戲,將兩人的生活一點一點揉在一起,而柳弦安也一樣很喜歡,那床大而松軟的被子,是他目前最愛的一樣東西,簡直恨不能一天有十個時辰都裹在裡頭,將睡仙的名頭徹底坐實。
唯一不好的,就是上頭的檀香味已經逐漸淡了,淡得幾乎聞不到。有一回阿寧見他愁眉苦臉的,還不住地嘆氣,就問:“公子又同哪位賢士爭論輸啦?”
“沒有,不是。”柳弦安道,“我是在想,這被子沒以前好聞了。”
阿寧沒料到自家公子這會兒居然不飄了,而是在想如此務實的問題,就也湊上去聞了聞:“這床被子我們拿到之後,本來也沒專門燻過香嘛,隻有一點檀香味,公子若是喜歡,那我就找人去重新燻。”
“別,”柳弦安制止,“不一樣。”
阿寧以為他是在說香不一樣,就道:“那我去問問高副將,看看王爺用的是哪種香,最好能討一點過來……唔。”
柳弦安捏著他的嘴,捏得比較扁,盯著看了一會兒,覺得這模樣挺好玩,便又松開手笑。阿寧無辜得很,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見自家公子笑得如此開心,就也跟著樂。兩人莫名其妙地笑了一會兒,阿寧道:“不過王爺本來就經常送公子東西,說不定哪天就把檀香送了來,也不用專程去問。”
柳弦安在現世裡沒什麼朋友,自然也就沒收過像樣的禮物——其實話說回來,驍王殿下送來的禮物也挺不像樣的,但他就是愛不釋手,統統佔在身邊,活像一隻囤食的松鼠。阿寧覺得自家公子這副沒見過世面的高興樣子,又喜感,可又有一點心酸可憐,便說:“其實夫人和三小姐也送過公子不少好東西。”
柳弦安道:“不一樣。”
娘親是將自己當成小孩子,而阿願送的東西,雖然貴,也能看出是精心挑選過,但確實都沒什麼用,比如說一隻精致的木頭鳥,能振翅高飛,市場上被炒出了天價,柳南願好不容易才買到,立刻雙手捧著來給二哥慶祝生辰:“看,稀不稀罕?”
柳弦安一眼就看穿了所有機關,困惑地想,這有什麼可搶的,我一天能做出二十隻,要是大哥不拎著那把戒尺來罵我不務正業,三十隻也沒問題。
於是柳南願在送完禮之後,就又開開心心地把木鳥拿走,自己去玩了。
柳弦安並不在意,他原也沒有收禮物這個需求。
阿寧手腳麻利地把被子疊好,說:“公子能遇到驍王殿下,可真是太好了。”
這話他路上已經念叨了十幾次,念叨得柳二公子自己也忍不住感慨,確實很好。而不管是正常人,還是四萬八千歲的大神仙,對於“好”這種事,都是天然心生向往的,於是他便做出決定:“那我們就一直跟著王爺吧。”
說完,還沒等小廝出聲,就又把他的嘴給捏住了。
阿寧無語得很,我這回又沒有說王爺要成親,公子自己心虛什麼。
“以後也不準說。”柳弦安松開手,“王爺說了,他不成親。”
阿寧一眼看穿:“哪個王爺,公子夢裡的那個不算。”
柳弦安聽而不聞,往床上大字型一倒。
睡了。
第57章
天氣寒涼, 風有些冷飕飕的。此時關於萬圓屍骨被掘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也有人說那屍骨並非萬圓,而是冤死的無名婦。這說法雖然距離真相更近了, 但也屬實更嚇人了, 於是大家紛紛閉門謝客, 街上絕大多數鋪子都店門緊閉,梁戍同柳弦安從城東走到城西, 也隻找到一家王福米線店還開著。
“我可不怕鬼。”老板一邊燙米線一邊吹噓,“我早年是幹力氣活的,隻要有錢, 屍體也背得。”
柳弦安心想, 那你這家店的生意如此之差, 可能也不全是鬧鬼的原因。
櫃臺裡還有新出爐的鮮花餅賣, 酥軟香甜,梁戍要了兩個給柳弦安當點心。老板等了半天,沒等到客人開口, 自己先按捺不住好奇,伸著脖子悄聲問:“喂,你們兩位抓鬼抓得怎麼樣了?”
“尚無眉目。”梁戍道, “正在查那具無名屍骨的身份。”
“那可不好查,這城裡前些年總是丟人。”老板道, “不是那種丟人,是丟人,丟大活人, 我老娘當初都差點被販子給綁了, 還是我爹拿著砍柴刀,把她硬搶回來的, 那時候我正在我娘肚子裡,算命大。”
梁戍目測了一下,這人約莫三十來歲,三十年前懷貞城就開始流行販人的生意,直到七八年前依舊不斷有婦人和孩童失蹤,不可謂不猖獗。他問:“被拐走的那些人,有回來的嗎?”
“沒有,一個都沒有,大家也覺得這事怪得很。按理來說遭拐賣,哪怕是賣到天邊去,總還能跑回來一個兩個吧?但卻硬是影子都沒有,所以啊……”老板意味深長地出了口長氣,沒接下文,但意思擺在明面上,八成不是被拐了,而是沒命了,現在墳堆裡刨出一具無名屍骨,正常得很。
柳弦安道:“若是從亂葬崗裡刨出一具無名屍骨,自然不算奇怪,可那屍骨卻是在萬圓墳墓中被發現的。”
這事有兩點他想不明白,第一,盜墓的人是誰?第二,盜就盜了,怎麼還要換另一具新的女屍進去,就算不想被人發現,隻要將墳包恢復如初不就行了?又何必多此一舉,硬要往空墳裡再裝個人。
老板聽他這麼說,卻不接茬了,而是直起身體嘿嘿地笑。梁戍看出端倪,隨手丟過去一小錠碎銀:“老板看起來似乎知道不少內幕,說來聽聽。”
“也沒多少。”老板將銀子收了,看出這兩個客人無心吃飯,幹脆自己也端了張條凳過來,坐在他們跟前講,“下葬時,萬圓的棺材是空的。”
一語既出,柳弦安的眼皮稍稍一跳:“空的?”
老板卻又不說話了。
梁戍手指一彈,這回金燦燦的,卻是薄薄一片金葉子。面對這天降橫財,老板喜得眉毛都飛了,但又還想接著訛,便繼續做出諱莫如深的表情,抱起胳膊,為難愁苦地將眼皮一掀——結果運氣不好,恰巧與梁戍掀了個兩相對視。
而驍王殿下的眼神,是實打實會殺人的。
老板後背冒汗,訕訕硬擠出一個僵笑,也不敢再耍花活,老實交代說當年那口棺材確實是空的,自己雖然沒親自抬,但有個在衙裡當差的於兄弟去抬了,回來直嘀咕棺材輕飄飄得離譜,就算是來回左右晃,也晃不出任何聲響。
“棺材是空的,萬圓沒死?”
“說不定還真沒死。”老板神秘道,“人人都說她在監獄裡撞頭自殺,可人人都沒見過啊。我是個多事的,出事後還專門打問過,就連獄卒也說沒親眼看到,早上拿的人,中午出去吃了個飯,回來就隻剩了一口黑漆漆的棺。”
如此四處漏風的一段故事,居然能被官府採信,還傳得滿城風雨,當年那位李大人怕是在當中出了不少力,但他此時又早已翹了辮子,想查也沒法查。米線店的老板收了金銀,辦事積極勤快至極,又指著還能再多賺點,於是主動帶著梁戍與柳弦安去找了幾個當年的老差役,果然人人都說沒見過萬圓的屍體。
柳弦安問:“那當年有沒有別的傳聞,與萬圓有關的?”
“沒有,我們也納悶。”老板道,“哪怕是人販子,不也得挑溫順聽話的?就衝她那潑辣性格,誰敢去綁,而且那丫頭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突然就弄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連官老爺也閉口不談,匆匆就把空棺材給埋了……嘖,不簡單。”
事情越查越亂,線索是多了,可也越來越莫名其妙。萬圓假如沒死,那現在滿城飄著的,倒的確有可能就是她本人,可何故要來這麼一茬?說報仇也不像,懷貞城裡的百姓頂多擔驚受怕,並沒有誰因此遭遇實質性的損失。
柳弦安道:“原來查案也是一件麻煩事。”
梁戍問:“麻煩,然後呢,你又想跑?”
跑了也正常,因為柳二公子是這天底下最怕麻煩的一個人,但這回他卻說:“那也可以再陪王爺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