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問:“去做什麼,聽他繼續講天道同體和無欲則剛?”
高林驚呆了,這是什麼鬼東西?
梁戍嗤了一聲:“就知道你聽不明白。”
高林受到傷害,我是聽不明白,但王爺不也一樣聽不明白。天道同體,當說不說,光憑這四個字,就覺得柳二公子已經即將踏雲成仙了。想到這裡,他又覺得自家王爺十分不容易,因為旁人談戀愛,都隻需要說一些不過腦子的情話,肯定不必埋頭鑽研宇宙真諦,哪有人討媳婦討成這樣的,簡直聞者落淚。
梁戍道:“滾。”
高林利索就滾,沒往樓上滾,而是滾出客棧,又去了街上探聽消息。
柳弦安也沒什麼睡意,阿寧問:“公子站在窗邊看什麼呢?要著涼了。”
寒風嗖嗖,吹得鼻尖確實冷,柳弦安將手揣進袖子裡:“試試能不能看見女鬼。”
“滿城都是火把,不管是人還是鬼,今晚肯定都不會再出來。”阿寧道,“公子還是快些來睡覺吧。”
結果話音剛落,長街另一頭就傳來一聲慘叫,故意掐著點接話也未必能有這麼準。柳弦安被嚇了一跳,阿寧也驚得差點丟掉了水盆:“什麼聲音?”
第54章
城中所有的火把都去追了那悽厲慘叫, 有幾戶人家屋裡原本還亮著燈燭,此時也“撲”一下吹滅了,除了官兵的腳步與叫喊, 整座懷貞城裡再沒有一絲人煙氣。
梁戍在外敲了敲:“有沒有被嚇到?”
柳弦安心跳砰砰地打開屋門, 瞥見幾名護衛的身影正一閃即逝。
“高林已經帶人過去查探了。”梁戍道, “我見你房中的燈火還亮著,就過來看看, 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些心驚。”遇到這一茬事,睡是沒法再睡了, 柳弦安便問, “我能不能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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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戍笑:“自然能, 外頭冷, 先穿件厚些的衣服。”
阿寧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他在出門時還拎了個小藥箱,不管是人是鬼, 能叫出那麼一嗓子,八成受傷不輕。三個人騎著兩匹馬,一路前往城北查探究竟, 官差們正聚集在一片空地的樹下,還有人在招呼:“快快快, 去請馬大夫!”
柳弦安道:“去看看。”
阿寧翻身下馬,一路小跑:“病人在哪,我就是大夫!”
他少年人聲音清脆, 所有人便都循聲看過來, 納悶城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外鄉客。高林也在現場,他將阿寧帶到樹下, 道:“方才叫喚的應該就是這大嬸,滿頭虛汗,昏得喊不醒。”
阿寧手腳麻利地替她扎針,這時有個官軍小頭目模樣的人過來詢問高林的身份,聽聞他們隻是南行路過懷貞城,便道:“這城裡正在鬧鬼,幾位少爺倒是膽大的,這種情況還敢往外跑。”
高林瞥他一眼:“我家公子是大夫,專門從閻王手裡搶命,倘若怕鬼,也幹不了這活。”
正說著話,梁戍與柳弦安也走了過來,那小頭目見了他二人的長相與氣度,心裡暗自吃驚,倒也沒再說話了,態度也恭敬起來。柳弦安蹲下,兩指分開那大嬸的眼皮看了一眼,道:“驚懼之症,她是被嚇昏的。”
“這……又看到女鬼了?”人群裡有人小聲議論。
“八成是吧,這牟大嬸膽子也不小,吵架就沒輸過,一般人還真嚇不暈她。”
“哎哎,醒了醒了!”
牟翠花虛虛地“哎呦”了幾聲,將眼皮睜開,隻見眼前明晃晃金燦燦一團亮光,嘴角登時抽搐了幾下,周圍的人趕緊叫她的名字,免得又昏厥過去。小頭目取了水給她灌下去,牟翠花緩了半天,勉強撐著坐起來,柳弦安也想湊過去看,卻被梁戍伸手擋著,側首道:“這大嬸現在本來就不大清醒,再看著你,怕是會當真以為自己已經登天見仙,就站這兒別動。”
柳弦安:“……”
那也可以。
兩人站在人群裡,聽小頭目問話。牟翠花掐著大腿,聲音發顫地說:“我見鬼了,是真的見鬼了啊,就是老萬家的閨女,渾身都是血。”
城裡鬧鬼,家家戶戶都是太陽下山就關門,牟翠花也不例外,但她有個兒子正在外鄉做工,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回家。
“我正睡得好,突然聽到耳邊有人叫娘,以為是栓子回來了,稀裡糊塗起來去給他開門,結果就見女鬼正在天上飄。”
穿了身髒汙的裙子,滿頭滿臉在流血,兩個黑洞洞眼眶裡沒有眼珠,就那麼直勾勾一瞪,牟翠花的慘叫就吵醒了半座城。
故事裡的女鬼十個有九個都長這樣,不稀奇,稀奇的是牟翠花好端端在家裡睡著覺,怎麼就被鬼專程敲門叫娘地給騙了出去,高林問:“牟大嬸,你是不是曾經得罪過人家?”
牟翠花臉都白了:“我是與她爹吵過兩回,但這城裡誰沒和萬貴吵過架?況且那丫頭小時候在我家裡吃過好一陣子的飯,有兩回病了,還是我掏錢請的大夫,哪裡就得罪了?”
“也不算沒得罪過吧。”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官差插話,“你不是想讓那丫頭嫁給你兒子?後來老萬不同意,你怕沒少在背地裡嚼舌根。”
牟翠花被說得啞口無言,又理虧,幹脆又裝作氣短,一個字不肯言喘,眾人便把她先扶回了房中。
去別處搜尋的官軍這陣也回來了,都說沒有發現。
柳弦安道:“倘若一直抓不到那女鬼,這城裡豈不是要永無安寧?”
老官差悄聲說於他聽:“大人已經將此事上報給了西南駐軍的總統領,軍隊這幾日就會抵達懷貞城,到時候進出隻會更加嚴格,幾位還是早些出城吧,何必湊這陰森森的熱鬧,瘆得慌。”
他一邊說,一邊去追趕其餘人,繼續夜巡。這片空地又重新恢復了安靜,梁戍讓高林先將阿寧帶回了客棧,自己對柳弦安道:“若是不想睡,我就再帶你到城中走走,冷不冷?”
“不太冷。”柳弦安揣著手,“看方才那名大嬸的反應,不像是因為服藥產生幻覺,也不像是精神有問題,她八成是真的看到了什麼東西。”
梁戍替他將披風裹緊。這是阿寧在路上新買的,不貴,但厚而輕便,領口處綴著一圈毛,越發襯得柳二公子面如冠玉,多了幾分裹著大袍子時不大顯露的斯文精致——從浪蕩不羈赤足淌水的竹林睡仙,變成了要在竹林裡搭一座漂亮宮殿,被好好養起來的講究睡仙。
柳弦安正在琢磨鬧鬼的事,血呼刺啦,琢磨得很入神,結果抬頭就撞上驍王殿下溫柔得能擰出水的目光,又被嚇了一跳,受驚程度不亞於聽到方才那聲鬼叫:“王爺?”
梁戍挑眉:“嗯?”
柳弦安在他面前晃晃手,試探:“王爺沒有在聽我說鬧鬼的事?”
“沒有。”梁戍順勢握住他的指尖,“平日裡一直讓我多休息,少用腦,現在我休息了,你卻又來催,哪有這樣的大夫。”
柳弦安解釋:“我沒有催。”我隻是問問。
現在休息休息也行,反正要問話也得等明天,便道:“那我也休息一陣。”
梁戍可太喜歡他這種理直氣壯的犯懶了,也有可能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總之要是高副將端著架子來一句“我要休息”,那驍王殿下八成會一腳把人踹去軍營繼續幹活。但換成柳二公子,這種行為就處處透露著可愛,別說是休息一陣,就算是要休息一輩子,驍王府裡也能立刻搭起一張大床。
柳弦安頭腦放空,跟著梁戍漫無目的地走,一座正在鬧鬼的城,自然沒什麼看頭,但他依舊覺得像這麼散散步也很好,思緒不由自主又飄到八千裡外,梁戍用餘光看見,就提醒:“看路。”
柳弦安腳下立刻一崴。
不說可能還沒這麼快。
梁戍拎住他的胳膊,沒再松開。有人拽著,柳二公子就越發自由地不看路,後來幹脆閉起眼睛,深一腳淺一腳,雖然每一步都踩在未知裡,但又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摔倒,這種已知和未知的交界感是他之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頗為新奇,就又向前邁了一大步,卻被梁戍一把從後領上拎了回來。
“嗯?”
“別亂跑。”
眼前是一座落著大鎖的舊宅,建得不大,臺階上落滿了灰。柳弦安反應過來:“城南,這是萬家父女當年修的新宅?”
“是。”梁戍道,“進去看看。”
進去看看是可以,柳弦安道:“原來王爺這麼快已經休息完了。”
梁戍笑笑:“看你閉著眼睛走路,也算休息,隻是恰好就走到了此處而已。”
他託過對方的腰,輕松躍上牆頭,眼眸卻稍微一縮。
柳弦安也看出端倪,對面的房間裡像是有人,在月光下,影子倏忽而逝。
梁戍示意他別出聲,兩人悄無聲息地落在院子裡,又迅速隱到暗處。暗處嘛,自然不可能十分寬敞,柳弦安緊緊貼在梁戍懷中,隻覺得自己的心在跳,對方的心也在跳,跳得都耳鳴了,便將頭轉向另一邊,想看看鬼,冷靜一下。
結果並沒有鬼。
梁戍按住他的背:“不要亂動。”
柳弦安心想,但是我們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落在耳側,燙得那裡的皮膚整塊發燙。梁戍此時也覺察到了他耳朵上蒸騰出的溫度,紅彤彤的,怎麼看也不像四萬八千歲的無欲則剛,便輕聲一笑。
笑得柳二公子越發不自在,你們暗探怎麼都這樣,不是應該很緊張很刺激嗎,我的意思是,不是這種緊張刺激。他稍微攏了一把自己的披風,卻不小心帶落了牆角一堆爛木頭,“呼啦啦”散落下來,房間裡立刻就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