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柳弦安道,“這裡看著實在古怪,我們先去客棧吧。”
兩人按照守官所說,找到城中最大的一家店,敲了許久的門,屋裡方才傳來腳步聲,而後便是一聲抵著門板的詢問:“誰?”
“住店的。”梁戍道,“請問還做生意嗎?”
“吱呀”一聲,木門被打開一條縫,小二上下打量著他二人:“怎麼現在來懷貞城,兩位難道沒有聽說……最近的怪事?”
“臨到城門口才聽說,可天色已晚,想走也來不及了。”梁戍道,“進城前隻當是普通流言,進城後看這陣仗,事情像是真的不小。”
“何止是不小。”小二打開門,讓兩人進店,“死了七八年的女人,突然就從墳堆裡爬了出來,還滿城亂走,這換誰不害怕!”
柳弦安問:“那她最後走去了哪裡?”
“不知道啊,劉大人正組織人找呢,現在仍沒找著。”小二道,“消息一傳出來,第二天我們這的客人就都跑光了,天字上房兩間,給二位算個便宜價吧,這邊請。”
“我還帶了一些隨從,約莫半個時辰後進城。”梁戍丟過去一錠銀子,“這間客棧我們包了,勞煩去準備些吃的。”
小二喜出望外,一喜接到了大客,二喜這空客棧總算有了人氣,有人氣好啊,有人氣鎮鬼!便趕忙下去準備。梁戍帶著柳弦安一道上樓,挑了間正對著長街的客房,問他:“從墳堆裡爬出來,有這蠱嗎?”
“有肯定是有的,但更大的可能是活人扮鬼。”柳弦安道,“一具被蠱蟲操控的屍體,能走動已經是極限了,倘若還能有腦子,知道躲著官府的搜查,那也不必死了,繼續活著挺好。”
梁戍笑著搖頭:“人家正鬧鬼呢,你倒分析得冷靜,說說看,這世間還有沒有什麼能讓你害怕的東西?”
那還是有的。柳弦安找了找,比如說我大哥的戒尺。我爹的大棒雖然看起來比較粗,到底不會真揍,但大哥的打是真打,提到這個,他又將手伸出來訴苦:“有一回都打腫了。”
梁戍握住他的細白的指尖,把掌心仔細攤平了:“還疼不疼?”
這句話問得明顯多餘,但情話嘛,十句有九句半都是多餘,多餘才有意思,不多餘的那叫談正事。
而效果也是顯著的,一句“疼不疼”,加上驍王殿下此時微皺的眉頭,以及關懷備至的眼神,還真就成功勾起了柳二公子心裡藏著的那一丁點童年酸痛,綿綿延延地伸展出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理直氣壯地大聲告狀:“疼的,手連筷子都拿不穩,大哥還趕我去藥房切樹皮幹活。”
Advertisement
梁戍將他的手合攏捧住:“往後倘若誰再敢打你,我就去找他算賬。”
遠在數百裡外的柳莊主和柳大公子,雙雙打了一連串噴嚏。
柳弦安的鼻子也有些痒,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梁戍,眉眼都是那麼溫柔,突然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於是將手使勁掙開,轉過頭若無其事地說:“我們還是來分析一下鬧鬼的事情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梁:給老婆吹吹。
第53章
要分析鬧鬼的事, 就得先搞清楚鬼是從何而來。
小二很快就替他們送來熱水與吃食,除了特色米線,還有五顏六色一盤花糕, 做得精致極了。據說為了迎接五彩會, 家家戶戶都堆了滿後廚的食材, 結果誰知道會卻沒了。提到賺錢與虧本這種大事,小二倒也不怕鬼了, 向客人抱怨:“你說她也不挑個別的時候,怎麼專撿著五彩會往外爬。”
“說不定人家也想湊個熱鬧。”梁戍將米線推到柳弦安面前,讓他慢慢吃, 自己繼續問小二, “那女鬼是什麼來路?”
“是城裡老萬的女兒。”小二道。反正現在店裡也沒有其他活, 他也樂得陪這兩位客人聊天偷個懶。老萬名叫萬貴, 年輕時是城裡的鐵匠,遊手好闲不務正業,軟蛋一個, 倒是養了個厲害女兒,因她是在八月十五出生,天空月亮正圓, 就取名萬圓。
“萬事圓滿,聽著多吉利。”小二抱起胳膊, “後來可惜了。”
萬貴不是個好東西,沒本事,成天喝酒躺屍, 媳婦因病離世之後, 更沒人能管得了他。左鄰右舍的嬸子婆婆們見小萬圓餓得可憐,於是聚在一起商量, 往後輪流著將她接到自己家裡吃飯,東一口西一口,就這麼過了十幾年。
梁戍問:“你方才說她是個厲害姑娘?”
“是,潑辣能幹出了名。”小二道,“在七八歲的時候,她就跟著男人們上山挖藥,後來幹脆在山上搭了個茅屋住下,專門抓毒蛇毒蠍,那玩意雖危險,卻能賣上大價錢。這城裡沒有人敢惹她,連她爹也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半口酒不再沾,專心經營起了家中的鐵匠攤子。”
父女兩人賺了錢,建了新屋,眼看著日子就要越過越好,萬圓卻在山裡遇見了一個外鄉來的獵戶,兩人私定終身,還一起到城裡採買過幾回東西。小二道:“我那陣年紀小,成天守著家裡的滷肉攤子,所以見過那獵戶兩回,他長得濃眉大眼,就是沒想到心眼壞,騙財騙色的,說是回去準備提親,卻沒再回來。”
哪座城裡都不缺長舌婦和壞坯子,哪有放著這種事不嚼舌根的道理,可萬圓氣性大,忍不了,誰說她,她就打誰,把人家的頭都打破了,血流滿面的,對方家裡告了官,官府便差人去抓了萬圓要審問,結果早上關進牢裡,下午就傳來她撞柱自殺的消息。
“你說這……她心裡有怨,不甘心待在墳裡,要報仇,也是正常的。”小二靠在門口,“但那獵戶早不知去了哪裡,也不在這懷貞城啊。”
梁戍問:“萬圓的爹呢?”
“女兒死了,他就天天去街上鬧,瘋瘋傻傻的,後來被人綁起來送到了善堂,善堂的管事不肯收,說怕他打了別的老頭,後來好像……好像是送到了哪兒來著,我實在記不清了。”
他正說著,樓下就傳來叫門聲,便趕忙下去迎客。
梁戍道:“早知道是這麼一個故事,就該讓你先吃飽了肚子再聽。”
柳弦安原本都放下了筷子,聽到這話,就又拿起一個花糕吃,甜而糯,咬在嘴裡卻沒什麼滋味。梁戍拖過椅子坐到他身邊,剛要說話,高林卻已經上了樓梯,一眼就看到自家王爺正在往人家柳二公子身上湊,於是立刻轉身下樓,神情之嚴肅,將後頭跟著的親兵嚇了一跳,發生了什麼事,是那女鬼正在屋裡飄著嗎?
柳弦安納悶地問:“高副將跑什麼?”
梁戍回答:“估計是忘了什麼東西,不必管他。”
柳弦安也就沒再細究,他還在想萬圓的故事,覺得聽起來既合理又不合理,一個能幹潑辣的姑娘,最苦的日子都撐過來了,最後卻因為一個男人自殺。他問:“這座城當年的地方官是誰,王爺知道嗎?”
“得查一查,不過按照五年一輪換的規矩,估計已經被調任到了別處。”梁戍問,“你覺得萬圓的死,和她入獄後發生的事情有關?”
“反正她不大可能自殺。”柳弦安道,“現在城中突然鬧鬼,或許就是當年的知情人要替她伸冤。”
“也有可能是有人想借鬼怪的名義鬧事,所以隨便挑中了這個慘死的姑娘。”梁戍道,“不過無論是哪種可能性,現在整座懷貞城都被攪得風聲鶴唳,這件事勢必得查個清楚。”
柳弦安點頭,想了一陣,突然深沉嘆氣:“情之一事,果然麻煩。”
梁戍眉心一跳:“這與情又有何關系?”
“倘若她沒有遇到那名獵戶,就不會發生後續所有事情。”柳弦安分析,“隻管做她的毒蟲生意,不談情愛,現在說不定已經成了數一數二的女富商。”
“那是她遇人不淑,與情愛何關。”梁戍不同意,“獵戶要是誠實可靠,又願意許她一顆真心,兩人成親後共同經營毒蟲生意,不也能將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還能更熱鬧些。”
那不也得先費心篩選誠實可靠與騙子色狼?柳弦安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反正就是很麻煩,並且他還試圖給看起來似乎很期盼成親的驍王殿下洗腦,無欲則剛。
梁戍撐著腦袋,問他:“欲也能說無就無?”
柳弦安答:“可以,多看書。”
“若看完書卻仍有欲呢?”
“那王爺就來找我。”
梁戍哭笑不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柳弦安解釋:“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給王爺講一講天道。一旦與天道同體,凡世的欲念自然會被拋在腦後。”
梁戍頭直疼,也不想讓他再繼續胡言亂語,此時天色已晚,便差人將阿寧叫上來,對柳弦安道:“先別想女鬼不女鬼的事情,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再帶你同去查探這樁舊案。”
柳弦安一點都不困,但阿寧已經將驍王殿下送出了門,回來後道:“我們方才也在樓下聽說了那位萬姑娘的事情,王爺是要重查這樁案子嗎?”
“是。”柳弦安趴在桌上,“都鬧鬼了,總得查明真相,萬一又是邪教作祟呢,王爺此番不就是為這事來的?”
“也對。”阿寧手腳麻利地將桌子收拾幹淨,“那我去弄些熱水,給公子沐浴……公子,公子,你胳膊抬起來一下。”
柳弦安依舊一動不動趴著,懶得抬,因為沒有心情,他說:“我方才想給王爺講述天道,但是他不願意聽。”
阿寧心說,這不是很正常嗎,王爺看起來也不像是能靜心悟道的樣子,他是將軍,又不是賢士。而且公子的那些天道既空泛又枯燥,動不動就要扯到九萬裡的宇宙之外,相忘以生無所終窮,連我都經常聽得瞌睡。
他力大無窮,將傷春悲秋的懶蛋公子強行扛起來,放到床上坐好,回去繼續擦桌子。
樓下,高林也正在問梁戍:“王爺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像這種鬧鬼的夜晚,難道不是賴也得賴在心上人房中,柳二公子若不怕鬼,那我們就勉為其難怕一怕,橫豎機會得靠自己爭取。
梁戍被念叨得頭昏:“閉嘴,說正事。”
“正事剛剛路過客棧。”高林指著門外,“官差今晚依然在舉著火把到處找那女鬼,方才聽小二說完萬圓的故事後,我就出去隨便問了兩人。當年收押她入獄的地方官叫李良,原本年紀就挺大,一天到晚咳嗽,動不動就罹患風寒,在萬圓自盡後,這位李大人也一病不起,沒多久就駕鶴西歸,死了。”
“風評如何?”
“沒好評,也沒惡評,應當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官。”高林道,“不過我隻是草草聊了幾句,想要探聽更多消息,還是得等到明天。”
“那就明日再說。”梁戍道,“去睡吧。”
高林答應一聲,仍不忘提醒:“王爺真不去柳二公子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