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太醫私下跟我說過,皇上大概熬不過三十歲,太醫院誰都不敢把此事擺在明面上說。
我一直等著皇帝病危那天。
屆時,我將是帝王的救世主。
14
我將血人參放進藥罐裡,日日煮出一碗濃黑色的藥,這藥透著一股人血的腥味。
驸馬聞過險些吐出來,但公主卻什麼也聞不出。
她甚至很愛這味藥,一天主動要喝好幾碗。
事實上,不是公主喜歡。
而是公主腹中的胎兒喜歡這株仇人血養出來的人參。
服藥兩個月後,公主再無出血之症。
連腹痛也不再發作。
孩子經常踢她。
與之前的胎動不同,這次,她能感覺到這孩子生機勃勃。
「驸馬,你摸摸,我們的兒子在跟我打招呼呢。」
驸馬的手隔著衣物摸上公主八個月的肚子,剛一碰上,就挨了一腳胎兒的猛踹。
驸馬嚇了一跳:「這孩子怎麼跟我有仇似的,要不是隔著肚皮,這一腳能把我踹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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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著像極了玩笑,公主被他逗得直樂。
驸馬卻笑不出來,他是真的感覺到一絲不安。
公主笑完,靠到驸馬懷裡想跟他親熱。
如今胎兒穩固,也八個月了,公主難免想了。
驸馬卻找了個借口推開她。
最近胎兒雖然安穩,但公主的容貌卻像被胎兒吸走了大半元氣似的凋零蠟黃。
他敗了興致。
這一晚,我照例給公主施針,此刻夜深人靜,公主的臥房裡已經點了燻香。
我施完針,公主看似已經熟睡。
離開臥房時,在屏風外等候的驸馬卻抓住了我的手:「寧女醫,你身上為何有公主的香味?」
我裝作驚慌:「想必是在屋裡待久了,染了燻香。」
「是嗎?」驸馬抓著我的手臂,貼著我的肌膚從我的掌心嗅到手臂,「好香啊。」
他上手摟住我的腰:「你長得很是俏麗,不隻是那個李秀才,連我見了,都想納你為妾。」
我沒有反抗,因為驸馬要進一步動作時,公主醒了,正站在屏風邊,看著驸馬一臉意亂情迷。
公主沒有睡,我當然看得出來。
撞破丈夫偷吃現場,公主自然生氣。
不過這種事,一般也隻會怪到女子身上。
我跪在廳內,公主摸著肚子,居高臨下地審我。
她如今胎象穩固,前幾日太醫院幾個太醫都說孩子在腹中健康茁壯。
似乎我這個安胎的女醫,已經不那麼有必要了。
驸馬在一旁拼命給自己洗脫:
「是她勾引的我!公主,這種賤婢想往上爬,隻能當小妾通房,她動的就是這個歪心思!」
公主斜睨驸馬一眼,下令將我拉下去杖打三十下。
「寧女醫的手能施針,但腿沒什麼用啊,就算打殘了,也不影響你給本公主安胎。」
「腿殘了,自然就不會跟驸馬廝混了。」
公主府的侍衛要將我押下去行刑時,宮裡忽然來人,急匆匆稟報:
「聖上病重!許太醫讓奴才來、急召寧女醫進宮救治!」
15
許太醫給我看過盛和帝的脈案,天生不足,後天操勞積弱。
每每病發便會昏沉不醒,這病症隨著年齡增長,每發作一次就兇險一分。
但皇帝的病和公主不同,公主當時是外傷嚴重,幾乎半死不活。
皇帝這病,隻能算急症。
隻要不是死症,我的血都能救急。
我坐上馬車趕到宮裡時,許太醫親自來接我,壓低聲告訴我:
「陛下犯病了,你的機會到了。」
我走進皇帝寢殿內,許太醫是太醫院之首,他將其他太醫都屏退了出去。
盛和帝躺在床榻上,清俊的臉上籠著蒼白的病氣。
他沒有完全昏迷過去,隻虛睜著眼睛,眸子裡倒映著殿內燭火的光芒。
「陛下,奴是太醫院女醫寧離。」
我跪地行了一禮,先報上自己的名字。
而後取刀割了自己的手腕,將皇帝抱在懷裡,將出血的手腕抵在皇帝嘴邊。
他就像久旱逢甘露,血入口後便開始下意識吮吸。
我斂下眸中的厭惡,由著皇帝吸血保命。
16
許太醫在一旁不忍多看。
公主被攔在寢殿外:「皇兄如何了?」
「那女醫能進,本公主進不得?」
「那女醫想當我驸馬的小妾!她分明圖謀不軌!皇兄,你千萬別讓這種女人近身!」
殿外跪著幾位朝中重臣,皇帝病重,宮裡隨時要變天。
而永梧公主居然還如此喧哗,令人側目。
正在公主胡鬧時,許太醫從寢殿中走出來,臉上大喜:「陛下醒了!」
公ŧų⁴主進殿時,我已經包好手腕的傷口,放下衣袖遮掩。
經我醫治,盛和帝氣色紅潤,說話也中氣十足,他聽到永梧公主在外面的吵鬧聲。
「男子偷腥,為何總怪女子勾引?」
「你府中女眷若被驸馬看上,難道她們有反抗之力嗎?」
「寧女醫醫術高明,你雖是公主,也不能隨意詆毀。」
「何況朕聽說,是她為你保住了腹中胎兒。」
盛和帝說話溫潤,卻不怒自威。
永梧公主十分委屈:「皇兄,我……」
我搶話說:「皇上,公主腹中是祥瑞之胎,奴婢的醫術隻是錦上添花而已!」
「祥瑞?」盛和帝饒有興趣,「你展開說說?」
我一本正經地分析:「一個月前,公主胎動不安時,正是前線戰事不順,南邊洪水泛濫之時,後來,公主胎象穩固,前線就打了大勝仗,南邊的洪水也退了。」
「奴婢少時曾在山中修習道法,依奴所見,公主的胎象與大盛朝的國運息息相關。」
「隻要公主此胎平安落地,我大盛朝必定能戰無不勝、國運昌隆!」
盛和帝這種體弱多病之人,求醫無大用後,便開始崇尚道法。
他的脈搏告訴我,他私下吃過不少丹藥,以求延年益壽。
我的話,旁人未必當真,但他一定會信。
且戰事順利和洪水退潮正好和公主胎象穩固的時間完全吻合,就算是巧合,也是個讓人驚喜的巧合。
如今邊關不寧,戰事不斷,皇帝正需要這種祥瑞來安撫民心。
盛和帝看著我,我的血拯救了他,我在他眼裡,才是真正的祥瑞。
他很願意聽我的話。
當即召殿外的二品大臣進來。
他要擬旨,將永梧公主腹中胎兒是祥瑞之兆這件事昭告天下,更要將這道旨意傳去邊關,鼓舞士氣。
公主莫名與國運掛上了鉤,意外之餘,也十分驚喜。
她看向我時,我朝她低眉順眼,公主冷哼一聲:
「看來是我兒命好,跟你的醫術沒多大關系。」
「既然皇兄為你說話,本公主也不怪罪你了。你給我收起心思,驸馬是我的!」
我笑了笑,看著她得意洋洋。
待擬完旨意,公主和大臣都退了出去。
皇帝唯獨留下了我,他叫我上前來,然後掀開我的衣袖,看著我纏著紗布的手腕。
「是你的血救了朕。」
我故作驚訝:「陛下還記得?」
「我雖然昏沉,但聽見你自報家門,也記得口中鮮血的滋味。」
你聽到了就好,否則——我的血豈不是白喂了?
17
「從前朕犯病,太醫院的藥雖能緩解,卻也要三天才能痊愈,而你的血,隻需要幾滴,就能讓朕恢復如初。」
「能救陛下,是奴的榮幸,還請陛下對外保密。」
我用惶恐無助的語氣說:「奴婢卑微之軀,若被人察覺血可入藥,隻怕保不住性命。」
「卑微之軀?」皇帝端詳著我的面貌。
我娘是個美人,我的底子也不差。
但頂多隻能算是俏麗,蟄伏的三年裡,我特意用藥,改容貌的同時,也讓自己這副皮囊更加明豔。
所以能勾得驸馬撩撥,順手離間公主和他的情分。
更重要的是,這副長相此刻在皇帝眼裡,是錦上添花。
一個鮮血能入藥的美人,對皇帝而言,已經足夠納為妃嫔。
盛和帝打量我許久,果然說:「朕納你為妃,給你尊貴身份,讓你有自保之力,如何?」
我受寵若驚,跪地說:
「陛下垂愛,奴婢喜不自勝,但公主腹中之子還未平安落地,奴想盡醫者之責,待小世子平安降生,奴願到陛下身邊服侍。」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哪怕是帝王,我也要吊著他。
皇帝看我的目光越加欣賞:「你這也是為大盛國運著想,等永梧的孩子平安生產,朕就納你入宮。」
盛和帝牽著我的手,輕輕吻了吻我的傷口。
「以後你的血,隻給朕一人喝。」
18
有皇帝為我撐腰,公主驸馬也不敢刁難我。
這兩個月,前線戰事順利時,我便讓公主胎象安穩。
若是戰敗,或者各地有什麼天災,我便用藥讓公主腹痛兩日。
皇帝當然也派人來查過,隻是太醫院所有人都跟許太醫長著同一張嘴。
根本查不出一絲人為操控的痕跡。
如此一來,大盛所有人都篤信公主腹中胎兒的安危與國運息息相關。
轉眼,到了公主臨盆之日。
皇帝在宮中聽了消息,竟特意放下朝政來公主府等這個祥瑞之子降臨。
全皇城的人聽到公主府的動靜,也都翹首盼著這個象徵國運的孩子平安落地。
因為這一天,恰好是大盛與羌人的關鍵一戰。
大家都盼著這個孩子到來,堅信隻要孩子平安,前線這場仗就一定能贏。
臥房中,分娩中的公主滿頭冷汗,抓著被子一角痛喊了一整夜。
直到天將破曉時,我用一塊紅布接住了公主生下的孩子。
「生下來了嗎?為何我聽不見孩子哭?」
公主撐著上半身問,我抱著孩子,湊過去給她看了一眼。
一聲驚恐的尖叫衝破產房屋頂。
等候在房外的驸馬衝了進來,見公主蜷在床角哭得鬢發雜亂,萬分狼狽。
「怎麼,是孩子不好嗎?孩子呢?」
「孩子在這兒啊!」
我抱著孩子走到驸馬面前,掀開襁褓一角。
隻見襁褓裡躺著個面色死白的嬰兒,嬰兒沒有哭,卻睜著眼睛,黑洞洞的眼珠子盯著驸馬直勾勾地看。
而這樣的眼睛——有六隻。
19
這個事關大盛國運的「祥瑞之子」,雪白的臉頰上長著三張不同的臉。
其中兩張略顯蒼老,另一張則像是六歲小童。
驸馬嚇得差點把孩子砸到地上。
但這孩子被我緊緊抱著,我抱著孩子,對他說:
「驸馬爺,這三張臉你見過的。」
驸馬嚇得魂都快丟了:「你說什麼!你胡說什麼!」
「你好好看看,這張臉,像不像為公主放血而死的葉神醫?」
我指著其中一張臉,溫柔地指認:「這張臉,是葉神醫的夫人,而這張臉,是葉家那個六歲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