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裡人,爹娘是做什麼的?家裡有無兄弟姐妹?」
「驸馬爺,這女醫自小父母雙亡,已無親眷,她……」
許太醫要代我回話,驸馬卻睨了他一眼:
「我在問這女醫,你插什麼話?」
驸馬坐在椅子上,用鞋面抵著我的下巴,像逗狗一樣用腳抬起我的臉:
「你這張臉,我好像在通緝令上見過。」
8
許太醫臉色一白。
我微仰著臉,鎮定地直視驸馬的眼睛:
「驸馬爺說笑了,奴能入宮做女醫,必定身家清白,怎麼會在通緝令上出現呢?」
驸馬多疑,當年給葉家安罪名的事是他一手料理,那張通緝令他也看過,有可能記住了我的臉。
但通緝令貼滿月城時,我曾看過一眼,不知是不是畫師故意,眉眼畫得並不準確,與我本人隻有幾分神韻相似。
為了杜絕萬一,我還特意用藥改了容貌。
驸馬隻看過畫像,根本不可能認出我。
他在訛我。
「奴婢隻想給公主殿下安胎,待小世子落地,能得些恩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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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垂眉眼,臨危不亂,主動說:「驸馬若是懷疑奴婢,大可讓府衙的人來查驗奴婢的身份。」
驸馬眯起眼睛,看我的眼神中充滿懷疑與審視。
他撇了撇手中的茶:「好啊,那就把月城知府陸斌帶進京城,讓他來認人,看看你是不是上過月城的通緝令!」
陸知府上京之前,驸馬下令將我關進了公主府的暗牢。
公主還指著我安胎,便問是為什麼。
驸馬說:「謹慎點總沒錯,像這種底層爬上來的蝼蟻,仗著有幾分絕技,就不把自己當奴才了。」
「就算最後是冤枉她,也要殺殺她的氣性,才好放心留在身邊。」
公主嬌弱地靠到驸馬懷裡:「夫君,還是你想得周到。」
9
我被投入暗牢。
兩天後,陸知府上京來了公主府。
我被五花大綁押上大廳對峙。
陸知府這三年倚仗著公主府,升官發財,吃得富態臃腫,腸肥腦滿。
他湊近來看我,我都能聽到他鼻子呼吸的動靜,也能聞到體態過於肥胖之人的體臭味。
我仰起臉,並沒有躲閃,陸知府看了半天,斟酌著說:
「你倒真有些像葉家那個逃犯葉歸。」
當年月城瘟疫時,陸斌曾在我家醫館待過數日。
那幾日,我曾給他熬過幾次湯藥,也算打過好幾次照面,他曾誇我長得俏麗。
不過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十六歲的少女長開了五官,又特意用藥改了容貌,他不可能一眼認出來。
陸斌果然拿不準主意,對外招呼說:
「李秀才,你來看看。」
李秀才是個跛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院外步入大廳,與我直接打了個照面。
我面上鎮靜,心卻已經提了起來。
李秀才當年摔斷了腿,是爹給他治的。
但也隻給他保住了腿,之後走路一瘸一拐。
那一年正好是科舉,因為腿腳殘缺,苦讀十年的李秀才連參加科舉的考試資格都沒有。
他因此記恨過我爹爹,認為是我爹故意不給他治,才導致他腿瘸考不了科舉。
早些年,他還寫過文章罵我爹是庸醫,早跟我家反目。
但他畢竟是個秀才,頗有才華,又作得一手好畫,因此成了月城府衙的畫師,月城所有通緝令的畫像都經他手。
當年葉家出事時,我的通緝令就是他畫的。
擅畫人像者,對人臉能過目不忘。
李秀才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見我眼神躲閃,他忽然冷笑了一聲。
用隻有我跟他能聽見的聲音說:
「葉姑娘,落我手裡了。」
10
我擺出一副無辜懵懂的表情。
驸馬問:「你看出什麼了?」
李秀才端詳我的時間許久,驸馬已經有些不耐煩。
陸知府很會看驸馬的臉色,幹脆提議:「寧殺錯,不放過!驸馬如果懷疑這個女醫就是葉家的餘孽,不如直接杖殺!」
「回稟驸馬爺。」
腿腳不便的秀才將視線從我身上慢慢收回,他緩緩跪地道:「這女子——」
「李某從未見過。」
「什麼?」
陸知府急著反問:「你可看清楚了?我都覺得她眼熟!」
「大人,我在府衙作畫六年之久,江南大盜看一眼,就能準確記下他的五官,夜裡的採花賊隻憑一隻眼,我都能描出他的長相,我對人臉過目不忘,這你是知道的。」
李秀才迎著驸馬的視線說:「這女子,我毫無印象,今日才第一次見。」
「如果她真是月城的通緝犯,李某不可能認不出來。」
驸馬問:「那你方才為何看她那麼久?」
李秀才一笑:「不瞞驸馬爺,李某看這女醫眉眼生得不錯,私心想討回去做個媳婦兒,這才多看了幾眼。」
驸馬一聽,嗤笑一聲:「你這個瘸子當著我的面就敢見色起意,還想老牛吃嫩草啊,這女醫比你小了十歲不止!」
「讀書人不在乎這個。」李秀才一臉無賴。
驸馬起身踹他一腳:「少丟我們讀書人的臉!這女醫既然沒有嫌疑,自然是要留下給公主安胎的!」
這時,公主的貼身丫鬟翠兒急匆匆地跑來,說公主夢魘了,醒來直哭。
驸馬顧不上其他就往內院趕,中途折回來讓人給我松綁,將我也帶往內院。
我離開時,匆忙看了李秀才一眼,見他也正深深望著我。
趕到臥房時,公主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我夢見我身上的血都流幹了!隻剩下一具骨頭架子和皮囊,連我的孩子都縮在血泊裡!啊!啊!」
公主驚恐地捂著肚子,縮進驸馬的懷裡,不斷地慘叫著:「我的血怎麼會流幹呢!那是我的血!」
「那不是你的血。」
我淡聲提醒。
11
公主和驸馬同時看向我。
「你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
我跪地道:「奴婢來為公主安胎前,看過太醫院的脈案,公主三年前墜馬曾全身換血,方才從夢魘中驚醒,是否覺得周身血液滾沸不止,仿佛被油鍋煎炸?」
永梧公主看著我:「你、你有法子?」
「換血之人,都會有血熱症,如今公主身懷有孕,若不及時治療,體內的血不僅會日夜滾沸讓你夜夜夢魘,就連小世子在腹中也會……」
「也會如何?」
「小世子猶如置身滾燙熱水,會被沸血『煮』死在腹中!」
聽我這麼說,公主和驸馬臉色都變了。
我從藥箱中,拿出一段人參:「血熱症也有法可解,奴家中有一株千年血參,專克血熱之症。」
「但要讓血參的藥性發揮到極致,還需一位身體健壯之人放血喂養一整夜。」
驸馬立刻駁斥:「什麼人的血能放一整夜,大多到一半便死了!」
公主看著驸馬:「你怎麼知道?」
驸馬說:「當年月城那兩個人,血都隻流了半個晚上就幹了。」
我攥緊拳頭,低下頭掩飾眼裡的悲憤。
「體型肥胖之人,猶如健壯的血牛,放血一整夜也不會斷流。」
我抬眸提醒公主:
「陸知府的體型,就很合適。」
12
陸斌不會想到,他來了公主府就回不去了。
他被架到刑臺上時,並不知發生了什麼。
直到我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在他堆滿肥肉的脖頸上比畫,笑著對他說:
「知府大人,今日也讓你嘗嘗活生生放血的滋味。」
陸知府震驚地看著我:「你是、你是葉家的……你果然是葉歸!公主!驸馬!微臣有要事要揭發——唔!」
他話喊到一半,我已經一刀割了他的喉嚨。
「當初是你跟驸馬提的,說我爹娘的血可以救人吧?」
「我爹娘死後,公主依然沒有蘇醒,於是你又獻寶一樣跟驸馬說,我家裡還有個六歲的妹妹!」
我的刀一寸一寸割進他的層層肥肉裡!
「我妹妹才六歲啊,你們,割斷了她的手腕,抽幹了她的血!她死的時候,身體慘白得近乎透明!手腕那截傷口,都能看見骨頭!」
刀利落地割破了肉,也抵住了陸知府的脛骨!
我特意在骨頭上刻了一道。
陸知府大睜著眼睛,嘴裡嘔出一攤濃血,鼻子卻大口吸氣,肥胖的腹部不斷起伏,他掙扎著喊冤:
「是驸馬、是驸馬下的令,是他害的你們啊!」
「放心,我知道驸馬和公主才是罪魁禍首。」
「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勞你先下黃泉給這兩位貴人探探路了。」
我下刀的功夫極精準。
陸知府就這樣吊著一口氣,在公主府的院子裡,放了一整夜的血。
起先血流如注,後來變成了細長的一條血線。
到清晨時,便隻有一滴兩滴了。
陸知府趴在刑臺上,外露的肌膚死白如紙,他瞪著眼睛,充血的眼球幾乎要掉出眼眶。
13
我將那根人參從血裡撈了出來,用紅布包得嚴嚴實實。
這不是給公主治病的,而是給我至親招魂的血人參——要淬仇人的血,才能招到我爹娘小妹的冤魂回來。
太陽出來時,我遇見了李秀才。
他特意在等我,聽了一夜陸知府的慘叫聲,如今又瞧見我手中用紅布包得嚴實的血人參。
他說:「你果然又撿起巫術了,你爹娘生前教你的,都忘了嗎?」
葉家世代行醫,我是最離經叛道的一個。
我自學的巫醫,曾經用巫術給一隻死了的兔子接生出三隻小兔,那三隻小兔出生雖然有一口氣,卻都沒有眼睛,沒兩天就死了。
我爹娘曾為此罵過我,要我不得隨意在人身上用巫醫之術。
他們活著時,我聽話地守著這個原則。
但如今爹娘死了,小妹也不在了。
什麼原則?
我隻想復仇!
我淡聲反問:「秀才,請你告訴我,對仇人講什麼醫者仁心、慈心善德?」
李秀才深深看我一眼,忽而一笑:「的確如此。」
「所以你幫了我。」
我看著李秀才:「三年前畫通緝令畫像時,你故意模糊了我的長相,讓官兵找不到我,昨天,你又為我做了偽證。」
「可是,你不是很恨我爹嗎?」
「恨,當然恨過,那時年輕氣盛,進京的途中摔斷了腿,醒來被告知一輩子做了瘸子,永遠沒有科舉考試的資格,你知道這對一個寒窗苦讀十年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那時,我覺得世上所有人都是我的仇人,可我冷靜下來,卻知道我最不該恨的就是你爹,沒有他……」李秀才敲了敲自己的右腿,「沒有他,我這條腿恐怕要被生生鋸斷了。」
「等我自己想明白,要去跟你爹道歉,謝他救命之恩時,卻被告知,他已經死在了公主府,我是府衙的人,知道些內幕,他分明是為公主放血而亡,最後卻被冠了個謀逆的罪名。」
「這荒唐的世道。」他看著我,目光帶著君子仗義的熱烈,「我若不幫你,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葉歸,昨日跟陸知府上京的就算不是我,是月城的任何一個百姓,他們也會跟我一樣,都不會『認出』你。」
「當年瘟疫,月城人的身體裡都流著你們葉家人的血。」
李秀才說:「蒼生有情,是公主驸馬這群食肉者、是陸知府這等小人無情!」
「你要殺他們,我當然要為你遞刀!」
我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多謝你幫我把陸斌勸上京城,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殺這個朝廷命官。」
李秀才看了一眼不遠處陸知府的雪白屍體,提醒我:「殺一個知府尚且如此困難,公主和驸馬又豈是我們能動得了的?」
「殺知府,借公主府的勢力。」
我笑了笑:「殺公主,自然就要借皇帝的勢力了。」
當今的盛和帝,是公主的皇兄。
盛和帝登基也不過才十年,卻累出一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