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葉司淮,如果看見我這樣突然離開,肯定會表現得很擔憂。
他會害怕我遇到了什麼緊急情況,又或者出了什麼事,也一定會選擇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我重新展露笑顏。
但現在,他的第一反應,隻是覺得我丟臉。
心裡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
大概,就是悶。
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心口上,讓我有些喘不過氣,幾欲想死。
我很難過。
但握在手裡的手機,卻在此刻叮咚響個不停。
我和葉司淮都有玩微博的習慣。
喜歡在上面分享日常,哪怕看的人很少,也算是一種無聲的宣泄。
就像此刻,葉司淮剛更新了微博。
我控制不住自己,自虐似的點開了那些照片。
照片裡,他和一群朋友來到了海邊,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很肆意。葉司淮一手勾著身旁陌生女孩子的脖子,一手捏著酒瓶,滿眼皆是暢快,無憂且無慮,完全沒有對我感到任何擔憂。
他,很開心。
在此刻,我們的情緒達到了兩種極端。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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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司淮太想發泄了。
這五年來,他遭受了無數白眼和嘲笑。
如今一朝恢復,恨不得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恢復了正常。
一連半個多月,葉司淮都在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
微博每天準時準點更新。
海邊、包間,抑或各種酒會和晚會,他的身影總會在其中。
我就像自虐似的點開圖片,放大,細看,又關閉。
企圖用這種方式,反反復復折磨那顆尚且還愛著葉司淮的心,等徹底攢夠失望後,就能夠瀟灑離開。
在一起五年,我對他身邊的朋友也算是了如指掌。
那些從前未曾見過面的,在我們相處的那些點點滴滴裡,也成了我們互相了解對方的一環。
僅憑描述,我也能夠在初次見面時就認出他們。
所以當我在照片裡,一次又一次瞧見那個他從未提及過的女生時。
我忽然意識到,我們之間,真的越走越遠了。
正當我坐在沙發上失神時,沈諾突然給我發來了視頻電話。
「阮阮,後天有個晚會,我家老頭子非讓我參加,但我不想找男伴,你陪我一起去唄?」
沈諾是我的好友。
家境殷厚,沒有公主脾氣,笑起來大大咧咧的,是讓人一見就覺得很陽光的女生。
她和我初見,同樣也是在醫院裡。
我剛剛失聲的那段時間,許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做。哪怕是想喊護士,也會因為醫院過於繁忙,而我又發不出聲音,最後隻能幹著急。
沈諾恰好路過,又恰好幫了我,我們成了朋友,很純粹的朋友。
她甚至,為了我去自學了手語。
看著她在視頻另一頭比畫,略顯笨拙的模樣,卻讓我心裡暖暖的。
我原本不想出門,可看著她眼底殷切的光,到底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但我沒想到,會在酒會上遇見葉司淮。
他一身西裝革履,身旁打扮精致美豔的女生挽著他的胳膊,在看見我的第一眼時,就衝我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敵意。
那個女生,就是一次次的照片裡,必定會出現在他身旁的那一個。
葉司淮臉色不太好看:「阮阮,你怎麼來了?」
他原本是想打手語的。
可眾目睽睽之下,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將剛剛舉起的手又放下,臉上掛著不太自然的笑,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葉總,我記得你這位未婚妻……是個啞巴吧?哦……和你當時一樣,是個聾啞人,你不給她打手語,她怎麼能知道你在說什麼呢?」
和葉司淮向來不對付的另一個公司老總,自然不會放過任何能夠嘲諷他的機會。
從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但那時候,我和葉司淮雖然心裡不舒服,但我們並不會在意,隻當作耳旁風,將他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臉襯得無比可笑。
而不是像現在,葉司淮臉上出現了難堪的神情,甚至還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將我拉到角落裡,極快速地比著手語。
他說:「前段時間你好端端地鬧脾氣,我給時間讓你冷靜了。我以為你還會像從前那樣乖,沒想到你居然一聲不吭跑來了這裡,你不知道你這樣做,讓我很……很下不來臺嗎?」
讓他下不來臺?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來描述我此刻的情緒。
我隻是出現在他身邊,甚至都不是一同前來。我穿著得體,沒有鬧出任何令人譏笑的舉動,可僅僅隻是因為我的出現,就會讓他覺得……下不來臺。
大概是我臉上震驚的表情太明顯。
葉司淮長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重,眼神出現了些許懊悔,又想繼續打著手語,同我說些什麼。
可還沒等他抬手,那個穿著紅裙的精致女生便跑了過來。
她笑容燦爛,衝我揮揮手:「你好哇,蘇阮阮。我是程珠,也是司淮的朋友,久聞大名了。」
她說罷,又忽然捂住了嘴,一臉擔憂地看向葉司淮。
「我不會打手語,阮阮應該聽不懂我說的話吧?
「也怪我不好,明知道她是個聾啞人,也不想著提前跟著你學一下手勢。好歹第一次見面,總得給人家留下一些好印象不是?」
葉司淮衝她笑了笑:「沒事,她聽不聽得懂都沒關系,你不用為此擔憂和道歉。」
兩個人說罷,便相視一笑。
接著程珠又指了指舞池中間:「得跳舞了,來之前說好邀請我跳第一支舞,可不能食言哦。」
她說得俏皮,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提醒。
葉司淮目光落在我臉上,像是有些糾結。
程珠臉上的笑意淺了些,像是不經意間提醒:「剛才我過來的時候,還聽見許多人都在議論阮阮呢。」
一說這話,葉司淮臉色又難看了一瞬。
但沒了先前的猶豫,而是立刻下了決心。他果斷衝我打手勢:「得去舞池跳舞,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那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別亂跑。」
說罷,他和程珠轉身走向舞池中央。
我就站在原地,看著葉司淮逐漸遠去的背影,心裡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憤怒與難過,疼痛過後的麻木,讓我此刻竟然有了難得的平靜。
我張了張嘴,很想說些什麼。
說,我很喜歡熱鬧,最討厭的是冷清。
說,一直討厭熱鬧的其實是他,因為那些人會笑話他。葉司淮討厭被人笑,所以連帶著討厭熱鬧。
現在,或許也連帶著正在討厭我。
程珠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傳遞出來的情緒,隻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05
我嫌屋裡面有些悶,就去了後院。
院子裡有個很大的遊泳池,四周零零散散站了許多人,各自三五成群說著話。
沈諾代表她爸媽前來,這時候忙得很,也沒時間陪我。
我就坐在泳池邊,不知道坐了多久,眼前一雙細高跟鞋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抬眸,程珠手裡捧著一杯紅酒,她低垂著眼眸看向我,那眼神像是在挑釁。
我不喜歡這樣的注視,就像是在看一個無比低微的人。
我站了起來,程珠往後退了一步,目光落在她身後的遊泳池上時,眼裡出現了一絲玩味。
她開口,一字一句道:「想看看,葉司淮會救誰嗎?」
一時之間,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說這話的意思。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
程珠突然伸手,拉著我的胳膊往後仰。我躲閃不及,被她拉著雙雙跌進了遊泳池中。
哦,明白了。
她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向我證明她在葉司淮心目中的地位。
但我不會遊泳,隻能拼命掙扎,連帶著嗆了好幾口水。
程珠似乎也不會,一直喊著救命。
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這場正在緩慢進行的聚會。聽到了求救聲的葉司淮,想也不想就跳了下來。
程珠在那一刻停止了掙扎,隻衝我挑眉笑,得意得像個小狐狸。
像是無比確信,葉司淮一定會先救她,而不是我。
但,她沒有贏。
葉司淮第一時間遊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抱住:「別怕,我來了,我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柔,跟哄小孩似的。就像從前無數個日夜裡,我不開心時,我難過時,他哄我的模樣。
我和程珠很快都被救了上來。
已經不再著急的葉司淮,將身上那件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眼中還是一如既往地擔憂。
然而,總會有幾個人站在旁邊看笑話。
「這就是葉司淮那個未婚妻啊?」
「據說是先天性聾啞人,現在好像還是個孤女,沒權沒勢,有殘疾。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就是和葉司淮相互扶持五年,現在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這叫投資投得好,這麼差的條件,沒想到還真讓她賭對了。」
「不過他是一個殘疾人欸,又是孤女……葉司淮還這麼喜歡她啊?誰家未婚妻帶出門,是這種形象,不怕丟臉嗎?」
「葉司淮自己都當過幾年的殘疾人,肯定不怕丟臉啊。」
……
竊竊私語的聲音很多。
多到,原本還很擔心我的葉司淮,聽見這些話後,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他緩緩收回了想要觸碰我的手,看向我的目光,也是無比復雜。
他垂眸看我,什麼都沒說,但好像什麼都說了。
我苦笑,忽然為自己剛才的動搖而感到可笑。明明他眼底對我的嫌棄和抗拒,是掩飾不住的。
他或許還愛著我,可也不夠愛,所以總是輕而易舉放棄。
至少和他的面子相比,微不足道。
我眼睛有些難受。
伸手胡亂抹著淚,結果一抬眸,卻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06
回到家,葉司淮又生了好大的氣。
他煩躁地解開領帶,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眉頭死死皺在一起,想對我說些什麼,又忽然嘆了一口氣,什麼也說不出口,也不想看我。
我也沒說話,這天氣還是有些陰涼,又掉進了遊泳池裡,我很冷。
必須得先洗個熱水澡。
但在我即將走進臥房時,葉司淮的聲音,卻忽然傳了過來。
他說:「阮阮,如果你不是先天性聾啞人,不是孤女,那該多好……」
是了。
他還愛著我,卻又嫌棄我。
既放不下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又希望我能夠完美得如同天上仙女,不會丟了他的面子。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難怪都說盲人重見光明的第一件事,就是丟掉陪伴自己許久的拐杖。
我對於葉司淮而言,就是那個已經無用的拐杖了。
我走進臥室,壓抑著情緒先去浴室洗了個澡。等我換好衣服出來時,就看見葉司淮坐在沙發上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