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剩兩人的教室裡,他抬眸望向我。
半晌,我憋出一句:「倒也沒有。」
仔細看看,江楊確實和他長得很像,無論是眉眼還是臉型,但是……
「江楊的英語成績有點薄弱,家長要上點心。一百五十分的試卷考十五分,多少有些離譜。」
我回到老師的身份,認真地對他開口。
他不輕不淡「嗯」了一聲,掃了眼我的腳腕問:「腳腕還疼嗎?」
我下意識搖頭,隨後見他起身看著我溫聲道:
「江楊的問題我會注意的,但是在學校,就要麻煩……趙老師了。」
起初我並沒有理解他的意思,直到江楊開始每天晚修都會過來問我八百個問題,有時還會反復問同一個問題,被我提醒後,他撓著頭尷尬笑道:
「哎?是嗎?我忘了,又不懂了,嘿嘿趙老師,你和我表哥是同一個高中的,你們是不是很熟呀?他高中時也是這樣沉默冰冷的一個人嗎?那肯定沒有女生會喜歡他……」
更多的時候,他會像這樣問著問著就將話題自然引到我和江行止身上。
所以短短一個月時間,我每天晚上都要被迫回憶一遍曾經的江行止,導致我愈發忘不掉他。
周六下午,我從書店挑選完資料出來正要打車回去的時候,半路聽到江楊的叫聲:
「趙老師,趙老師……」
我回頭,看見他單肩背著書包朝我招手,身後站著的是握著車鑰匙的江行止。
十分鍾後,我坐上了副駕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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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楊抱著一沓資料苦著臉央求我:
「趙老師,這好多我都看不懂,我能給你打視頻問你嗎?」
想起當初江行止給我補習物理和數學,我點了點頭。
得到我的首肯後他歡快地扔開資料,掏出遊戲機。
我:「……」
自此,我由每天晚上被迫回憶一遍江行止,演變成了每天晚上都要看見他。
不多不少,剛好半個小時。
就像現在,視頻的對面,江楊正低頭在寫題,他的背後是露出半邊身子和電腦但沒有露臉的江行止。
我低頭繼續備課。
時間久了,我漸漸開始習慣每天晚上的視頻,甚至開始有了期待,期待……看見他。
直到半個月後的晚上,我剛給江楊講完題,視頻裡突然出現一個穿著粉色睡衣的女生,親昵地叫了聲「行止」後,靠坐在他身邊。
腦中轟的一聲,反應過來時我已經關閉了視頻。
13
連續數天,我都以嗓子不舒服為由拒絕了江楊打來的視頻,可那聲親昵的「行止」卻在腦海裡怎麼也揮之不去。
我早該明白的,他怎麼可能沒有女朋友呢?
再次見到他是在朋友回國的那天傍晚,我被拉去聚餐,喝得半醉去洗手間出來時,遠遠看見他和幾個人走在一起,距離他最近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女生。
是那天晚上在視頻對面一閃而過的女孩。
妝容精致,卷發及腰,一襲紅裙垂至腳踝,昏暗的燈光下,江行止正微微低頭認真在聽她繪聲繪色說著什麼。
心髒一窒,我愣在了原地。
原來他喜歡的是這樣的女生啊……
回到包廂,我捧著朋友遞過來的清水坐在角落發呆,苦澀自心底蔓延,逼得人想要掉淚。
喧鬧的環境裡,我突然異常思念那個十八歲的江行止,還沒來得及好好告別呢……
散場時,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站在門口吹了許久的風,才覺得稍微清醒了些,一抬頭,我微微怔住。
夜色朦朧間,我看見江行止一步一步朝我走來,他穿著黑色的大衣,身高腿長,眉目清朗,就像當年那個穿著校服堅定地朝我走來的少年。
可惜,那七百多個日夜的回憶,除了我,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個會給我橘子糖的江行止,我也不會再見到了。
身上一重,大衣披在了我肩上。
「醫生沒說嗎?」他聲音微沉。
我錯愕地看了眼身上的大衣,下意識抬頭問:
「什麼?」
「嗓子疼,不宜飲酒。」
心下一緊,我拽著大衣底氣不足地解釋了句:
「差不多已經好了。」
他抬手理了理被我扯歪的大衣,勾了勾唇:
「是嗎?」
沒等我回答,他說要送我回去。
我站在原地半晌沒動,想著和他並步而行的那個女生,脫下大衣要還給他:
「不了,會讓人誤會的。」
遠處傳來幾聲零碎的汽車鳴笛,我眼看著他在聽完我的話後斂了眉間的淺笑,不容拒絕地將大衣重新蓋在我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你是江楊的老師,我是江楊的哥哥,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為保證你的安全,於情於理我都應該送你回去。如果擔心讓人誤會的話,放心,我沒有女朋友,你之前看見的是江楊的親姐姐,我的表姐。」
「如果是指你男朋友的話……」他頓了頓,笑意不達眼底:「深夜、醉酒、獨行……趙許許,有什麼事會比你更重要?」
夜風吹亂了耳邊的卷發,我從他深邃的目光裡掙出來,低頭小聲反駁:
「我沒喝醉。」
「也……沒有男朋友。」
14
車開到小區樓下時,後起的酒勁讓我整個人陷入了暈乎乎的狀態。
被抱進門後江行止衝了杯蜂蜜水喂我喝,我掙扎著不願意喝,不斷重復著「頭疼。」
後來下颌被扣住,他半誘哄道:「乖,喝了就不疼了。」
掙脫不得,幾乎是被半強迫式喂下去的,我心底莫名委屈,起身想離開,卻在轉身間撞到了放在茶幾上的幾本書籍,頓時,連帶著夾在其中的那封情書也一並散落在地。
心跳驟然變緩,室內寂靜無聲。
我安靜下來站著沒再動,隻低頭呆呆看著。
然後看見江行止曲膝俯身一本一本撿起地上的書,直至指尖碰到那封藍色情書,信封上幹幹淨淨地寫著「趙許許」三個字。
我想,那大概是我那晚最清醒的一刻了,清醒到能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
他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沒有好奇地多問一句多看一眼,而是隨手撿起後與其他書合在一起,整整齊齊地放在了茶幾上。
也對,他可是清風朗月智商超群的江行止啊,我在期待什麼?
我又能期待什麼……
那天之後,我們又恢復了每晚的視頻。
隔著一個江楊,我和他永遠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打破這種距離是在一個周五晚自習結束後的夜晚。
當我騎著小電驢從學校離開,行至半路時,接到了同事的電話,讓我去她家拿一下資料。
夜深人靜,我改變路線,卻在經過一個人少的巷子時看見幾個男人拖著一個女生往深處走。
那個女生大抵是被捂住了嘴,嗚咽著在拼命掙扎。
她的身上……穿著一中的校服。
我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那幾個男人是誰,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我是一名老師,教導學生、保護學生是我的職責。
那個女孩還那麼年輕,那麼美好,她的未來絕對不能斷在今晚。
回頭叫人根本來不及了,我隻能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報警說出地址,然後按著喇叭朝那個方向前行,最終停在巷子的最深處。
是四個約莫三十幾歲喝了酒的男人。
昏暗的角落裡,女孩的四肢分別被兩個男人死死按著,一個黃發男人揪著她的頭發,象徵著學生身份的校服被撕開扔在了一旁,她的身上已經被扒地隻剩下內衣,臉頰也被扇地高高腫起。
最後一個男人正在解皮帶。
幾個人的動作因為我的突然出現而被打斷。
我左手握著手機打開攝像頭,右手抓著路邊撿來的長棍,強忍心中的痛意與懼怕,試圖拖延時間:
「我已經報警了,很快就會來人,如果不想被抓,我勸你們就此停手。」
聞言,其中三個男人站起來一步步朝我靠近,譏諷道:「呵……報警?你覺得是他們來的更快還是我們扒光你更快?」
「老子今天就當著你的面玩她!」
「似乎……你長得比她還有好看,或許,玩你會更刺激些……」
說著他猛的靠近,我手中的棍子因為下意識的反應朝他揮了過去。
後來,我第一次見識到男女力量的懸殊。
但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走進這裡。
15
比警察先趕到的是江行止。
他穿著單薄的襯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青筋微微凸起的小臂,像一隻優雅狠戾的獵豹一步步走近。
當時我已經因為掙扎而砸傷腦袋,所以看見他時一度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他看著我輕輕說了句:「別怕。」
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
之後的事,我隻記得自己忍著不暈倒,用衣服包住那個女孩將她拼命抱進懷裡,不停地安慰她:
「別怕別怕,老師在,沒事了沒事了……」
江行止將我們護在身後,與那四個男人扭打在一起,混亂中,我看見他將其中一個掐我臉撕我衣服的男人手腕直接掰折了。
見狀,那個黃發男人掏出一把水果刀朝我的方向猛扔過來,然後他們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
幾乎是本能反應,我用自己的身體將女生護住,下一刻,我被人從身後抱住,耳邊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鮮血味迅速蔓延開來。
我驚懼地瞪大眼睛,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瘋了般往下流。
他沒讓我回頭,保持著後背抱我的姿勢,在我耳邊虛弱地說了聲:「別怕,沒事了。」
遠處傳來警車的鳴笛聲,我再也控制不住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醫生說那個女生受的都是皮外傷,但江行止因失血過多還沒醒。
兩天後,通過我手機裡的視頻,那四個男人被成功逮捕。
江行止也醒了。
我向學校請了假,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
江楊過來的時候我正在給江行止削蘋果,快要削完時身後突然出現一個幽幽的聲音:
「哇,趙老師,你削成這樣,誰能吃得下啊?ẗŭ₅」
我低頭看了眼果肉被削掉一大半,成了不規則體塊的蘋果,不得不承認,我技藝確實有限。
然而下一瞬,手中的蘋果突然被正在看文件的江行止拿走,他神色自若地咔嚓咬了一口。
江楊將手中的保溫桶往桌上一擱,朝江行止道:「行,當我沒說,這是我媽讓我送來的骨湯,記得喝。」
等人離開後,江行止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向我:
「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咬了咬唇,我壓著心底的酸脹啞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