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後來才知道,他會出現是因為我無意中撥通了他的電話。
「不是故意打給你的,但我真的很感謝也很慶幸,你能出現。」
初冬的風從未合嚴實的窗縫中鑽進來,刺骨的涼,我起身過去剛碰上窗臺,身後傳來江行止低低的聲音:
「你大概不知道,我比你還要感到慶幸……」
16
半個月後,江行止終於可以出院了。
就在我忙前忙後辦理出院手續時,在電梯外撞到了一個人,剛要道歉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段雲修。
他扶著我的肩膀低頭看了眼我手中的東西,蹙眉問:「你生病了?」
掙脫他的手,我後退半步:「不是,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一下。」他拉住我的手腕,冷笑道:「趙許許,我出現在這裡,你就不願多問一句我怎麼了嗎?」
我抬頭看著身穿病號服的他:
「我不想知道。」
當初畢業後,他留在了另一所城市,而我回來卻也沒再和父母住在一起,所以除了逢年過節,幾乎和他都不會再見面。
但前幾天在和我媽的電話裡,倒是聽說他因為工作的調動回來了,還在飯局上將自己喝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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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他咳嗽了幾聲,低啞著聲音問:
「已經三年了,趙許許,我已經把那三年還給你了,你為什麼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
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就算是再等我三十年,我也不會回頭。
「許許。」
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下意識轉身,看見江行止邁著步子緩慢地朝我走來,絲毫沒有猶豫,我跑過去扶住他的胳膊。
仰頭輕聲問他:「你怎麼出來了?」
他朝我彎了彎唇,剛要開口,就聽見跟上來的段雲修問:
「江行止?趙許許你們……」
「我們現在要回家,你有事嗎?」江行止抽出被我抱著的胳膊,環在我肩上,神色平靜無常。
我以為他這樣搭在我肩上會更舒服,於是也沒拒絕。
而段雲修的臉卻在一瞬間褪盡血色。
至於回家……
因為江行止的父母在國外,所以他出院後我得跟著一起去照顧他。
倒也沒錯。
相處一段時間後,在一個很普通的早晨,我猛然意識被照顧的人好像是我,進廚房我隻能幫忙摘青菜,搞衛生我也就隻用打開掃地機器人。
更多的時候我隻是陪他待在書房,幫他整理文件,倒杯水,而江楊早以接近滿分的英語成績空降期末第一名後,收拾東西回老家去了,臨行前,還笑嘻嘻地對我打招呼:
「趙老師,辛苦您了!我先撤啦~」
我啃著蘋果在風中凌亂,轉頭問江行止:
「他是在感謝我將他十五分的英語成績拉到了一百四十九分嗎?」
「或許吧。」
思來想去,我覺得自己有點多餘,於是在一次晚餐時,看著滿桌子都是我口味的菜,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待在這裡好像什麼也做不了,有點多餘,你要是需要地話,不如我給你請個護工吧!」
他當時正給我盛了一碗湯,聞言垂眼靜默了半晌後看向我,餐廳裡的燈光落在身著灰色家居服的他身上,有些溫柔。
「多餘……你想做什麼?」
我避開他的視線,咬著小排骨含糊不清道:
「你應該也不需要我照顧了,我看你好像恢復地差不多了。」
「嗯,明天幫我買點退熱藥過來,以後就不用來了。」
心髒松了又緊,我看著他淡淡的神色,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退熱藥,也沒心思多問,隻點了點頭。
結果第二天當我拎著藥敲開門時,露出的是一臉蒼白虛弱的他。
愣了一秒,我趕緊衝進去扶住快要站不穩的他,觸手的皮膚滾燙至極,嚇得我慌忙就要送他去醫院,卻被他阻止:
「不用去醫院,吃藥就好。」
我這才反應過來手上還拿著退熱藥,來不及細想就將他扶到臥室躺下,然後衝進廚房倒水。
喂他喝完藥,等他睡下後,一直緊繃的神經才松下來,我轉了一圈,走進他的書房準備拿本書出來打發時間。
視線掃過書櫃裡各種獎杯和獎牌,最終停留在一本與其他專業性書籍格格不入的青色繪本上,叫《白日幻想》。
就在我奇怪江行止怎麼會對這種書感興趣時,一張照片突然從我隨手翻開的一頁掉落下來。
照片中,是個穿著黃色棉袄戴著粉色帽子和手套的女生在廣場等人的場景。
……是我。
那是我和段雲修在一起後的第一個情人節,我滿心歡喜地在下雪的廣場上等他到半夜。
然後看見廣場出現一個穿著網紅熊卡通人偶服裝的人,抱著一大束玫瑰,給所有獨自一人的女孩,送了一枝玫瑰。
那晚,段雲修臨時有事沒有來,但很幸運,我也收到了玫瑰。
照片的背面,赫然寫著:
我的白日幻想。
夜涼如水,我捏著照片推開臥室的門,借著客廳從門縫漏進來的微光,走過去摸了摸江行止的額頭,然後蹲在旁邊看著熟睡的他。
許久之後,我輕聲呢喃了句:「江行止,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起身要離開時手腕猛的被攥住,拽進了一個就算隔著棉被卻依舊滾燙的懷抱,低啞的聲音自發頂傳來:
「我喜歡你這件事,早在七年前你不就知道了嗎?」
「那封信……你不是看了嗎?」
17
事實上我在被他抱進懷裡的那一刻,腦子就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我甚至忘記了掙扎。
隻能感覺到橫在腰間的手在我仰起臉想要看他時,愈加收緊了幾分。
耳廓感受到一陣灼熱的氣息伴隨著低語:
「趙許許,我喜歡你。」
強如雷鳴的心跳聲在黑暗裡此起彼伏,我的雙手撐在他胸口的位置,無措地揪著棉被。
下一秒,天旋地轉,我和他調換了位置,但依舊隔著一層棉被。
呼吸交錯間,我看著他在黑暗裡模糊的輪廓,下意識想要往後躲時,後腦勺被一隻大手扣住,徹底斷絕了我逃開的可能。
與此同時,他的氣息逐漸壓了下來,卻在最後一刻轉移方向伏在了我的右頸側。
瞬間,室內安靜地隻剩下彼此粗重的喘息聲,直到身上一輕,他幾步跨進了洗手間。
思緒慢慢回籠,或許,我知道他是怎麼生病的了。
半個小時後,臥室的燈被打開,江行止換了件灰色的睡衣靠在門邊,發梢仍在往下滴水,雙眼大抵是因為發熱才變得通紅。
他的聲音很輕,語調緩和:
「抱歉,生病時自制力有點差,是不是嚇到你了?」
老實說,無論是十八歲的江行止,還是二十五歲的江行止,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斯文清冷的形象,除去那次意外,我幾乎不曾見他有過任何讓人畏懼的行為。
但不得不承認,剛剛我的確是被嚇懵了。
半晌,床頭櫃上被放下一杯熱牛奶,他低低說了聲:「放心睡,我今晚不會再進來。」
就在他轉身要離開前,我伸手牽住他的衣角,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
「那天看見信為什麼沒有反應?」
許久,他輕輕笑了聲:
「你想要我有什麼反應,你對他的表白,不就是對我最徹底的拒絕嗎?」
我被他的語氣刺地心底一疼,霎時松開了手指,很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明亮的燈光下,他的背影幹淨而挺直,沉默了許久後忽然回頭蹲下望著尚躺在被子裡的我,語調透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小心與卑微:
「那現在呢?現在能看看我了嗎?」
18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人表白,對方還是江行止。
但我還是和他在一起了。
在一起後我知道了很多從前不曾在意過的事。
大一那年聖誕節,我和段雲修在一起看電影,他突然被一通電話叫走,隻留我一人捧著爆米花時,江行止就坐在我身後的位置。
但我沒有發現他。
大三那年夏天,我準備考研,外出聽課半路被大雨困在奶茶店時,有人曾送了把雨傘給我,我卻因為趕著去聽公開課匆忙將手中的奶茶遞給他後說了聲謝謝就跑了,不曾認出那人……
是江行止。
研二那年,段雲修來找我的那個晚上,江行止也出現了,隻是誤以為我選擇了和段雲修復合,所以隻靜靜地站在了遠方。
我沒有看見他。
太多太多次了,他從我的全世界經過,而我的記憶裡卻沒有他的身影。
正如……我回到過去和他一起經歷的那兩年,也不會出現在他記憶裡。
我很清楚,藏在心裡的症結從未消失,二十五歲的江行止並沒有我曾和他相處兩年的回憶。
所以在一起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會望著他的臉走神。
甚至開始做夢。
在夢裡,我回到了剛去那個時空的時候,在黑暗無聲的樓梯道裡,江行止扶著我一點一點往下走。
就像後來在看不懂的數學和物理題裡,他也會極有耐心地重復一遍又一遍。
落日餘暉下,少年穿著幹淨整潔的校服,身高腿長,清瘦俊逸,捧著一疊資料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呆呆地向前走了兩步,猛地跑到他面前。
他輕輕笑著,低頭看我:
「趙許許,你的錯題我幫你寫好解析了。」
我抬頭看他,剛說一個字,鼻尖一酸,眼淚就下來了。
「寫錯了沒關系,還有不懂的直接去找我,我一直都在,你……別哭啊。」
他有些慌亂地想找紙巾,但摸了半天也沒摸到,隻能手足無措地站著安慰我。
胡亂地用衣袖擦擦臉,我「嗯」了一聲,接過他手上的資料,揚了揚手,示意他回教室。
他低頭看著我,一直沒動,然後在我抬頭看他時,飛快地用指尖抹掉我臉上沒擦幹淨的眼淚,神情克制地說了聲:
「別哭了,我走了。」
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我心底一疼,伸手去碰,還未碰到衣角,夢驟然醒了。
夜色濃重,寂寥無聲,我茫然地睜開眼,望向泛著微光的窗外,臉上一片湿潤。
情緒的變化最終還是被他察覺了。
那天洗完澡後我抱著他的相冊趴在床上翻看,裡面是他從小學開始的照片,最終停在高三結束。
眼前一暗,手中的相冊驀然被抽走,江行止捏著相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