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傷治傷,有病醫病。」
語罷,我轉身想去給他請個郎中,出徵打戰怎麼可能不受傷。
可走了幾步沒走動,不知何時他轉身斜倚在床上,伸著手正拽著我衣袖。
「江桃桃,我們說說話吧。」
我走至房中的凳子上坐下,又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茶。
「你說,我聽著。」
他看了看我們之間的距離,似有不滿,拍了拍床榻邊,「你過來坐這邊,我現在很虛,沒力氣大聲說話。」
我猶疑一瞬,磨磨蹭蹭把凳子朝床挪近了些。
「說吧。」
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道:「我們是不是該完婚了。」
我嗆得一口茶水全噴他臉上,「你說的什麼玩意兒?!」
他面色不改,用手擦了擦,隻是眼神遊移到了別處。
「寧王已登基,沒幾日就要論功行賞,到時會給我們賜婚。」
我沉思片刻,「那是該選個好日子。」
我話音剛落,謝今宴就一把拽住我的手,語氣中盡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你也期待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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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扒開他的手,有些莫名其妙。
「什麼期待不期待,這不是之前商議好應對寧王的法子嗎?」
「結了親到時一年後我們再以感情不睦為由和離便是。」
謝今宴聽我說完,低垂下眼睫,微微抿起唇,再看向我時眼中藏著濃鬱的幽深。
他聲音有些啞,「你不願與我在一起?」
我一臉茫然無措,「我何時說過要與你在一起?」
自我說出這句話後,謝今宴不管在府中見到我,還是同桌吃飯,都冷著一張臉。
夫人陪著傅大人住在更清幽些的偏院。
有時我也會好奇這世間的情情愛愛,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比如看到夫人和傅大人在一起時。
夫人就好像傅大人的靈丹妙藥,有了她,形容枯槁的傅大人沒幾日便充盈了起來。
連前來為他診脈的郎中都直呼怪哉。
要說,我現在已經如此有錢,還有什麼煩惱嗎?
有的。
夫人和傅大人比從前更黏對方,讓我連跟夫人同床共枕一夜都不行。
而且傅大人那麼慘,再去與他搶夫人,我也有些過意不去。
要說府中有比我更鬱悶的人嗎?
有的。
謝今宴整日不知鬱悶個什麼勁,陰陰沉沉的,總垮著張臉,還總在我眼前晃悠,我連眼不見心不煩都做不到。
我忍無可忍,「你一天天一副我欠了你銀子似的,到底有什麼事兒?」
他冷哼一聲,「可不就欠了我銀子。」
我詫異道:「隻有我給你銀子的份兒,我何時欠過你銀子。」
他張了張口,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起身,甩袖,邁著大步離開。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他說的不會是以前我每年收到的一包袱銀子吧。
23
這日,聖上賜婚的旨意來了。
我與謝今宴攜府中所有人一起跪地接旨。
一並送來的還有一塊匾額,上面寫著「天下第一富」。
我撇了撇嘴,聖上也是個摳門的。
我捐了大半身家,就換來個破匾額。
不能吃不能用不能換銀子,還得要護著供著敬著。
這以後要是沒錢了,掛著被人看到得多可笑諷刺。
我將匾額送給了夫人,她曾說她要做最富有的絲綢商。
我的銀子便是她的銀子,今後多少間絲綢鋪子都隨她開。
夜裡,謝今宴拿著藥膏敲開我的門。
我疑惑道:「作何不找小廝為你上藥?」
他默了默,「小廝外出替我辦事去了。」
我了然,拿起藥膏,讓他坐在凳子上。
桌上燭火搖曳,他褪去上衣,露出肩背。
由於常年從軍習武,他看起來肩寬窄腰,肌肉結實有力。
隻是背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從肩上起始斜跨整個背部深入脊骨那條最顯眼刺目。
舊痕已成肉色,新傷還有些潰爛。
傷得這般重也不見他提一句,隻嬉皮笑臉,讓人以為他在裝可憐。
我沒好氣地摳了一大坨藥膏擦在他背上。
他悶哼出聲,似是被我弄疼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湊近吹了吹,隻見他身體輕顫,好像更疼了。
我緊張道:「弄疼你了?」
他的聲音落寞又委屈,「我姐眼裡隻有姐夫,這個家中誰還會管我疼不疼。」
我沒好氣地捶了他一下。
「哪個男子漢大丈夫天天把自己疼掛嘴邊。」
知道他有傷在身,我下手不重,誰知他面色一變,手撫上心口,張嘴便噴出一口鮮血。
下一刻,人倒地不起。
我心下一慌,不會是打死他了吧?
……
「他內傷很重,要靜養調理。」郎中從藥箱中拿出幾味藥後便走了。
我愧疚得抬不起頭來。
真沒想到堂堂一個將軍能被我一拳打吐血。
謝今宴不知何時醒來,眼眸幽幽地盯著我,像頭狼盯上獵物,下一瞬一躍而起,叼到口中,拖回窩裡慢條斯理撕咬。
我挪到床邊,喃喃開口:「我不是有意的。」
他還是盯著我,眼眸中流露出熾熱沒來由地叫我有些心慌。
半晌,他勾了勾唇角:「沒事,最多就是咳血月餘,我血多不礙事。」
「隻是不知聖上何時又要派我出任務,到時這破敗的身軀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不過都與你無關,你隻管去忙你的。」
他要是喊疼喊委屈,我反而沒那麼愧疚。
反倒是這樣一副懂事、大度不和我計較的作態竟讓我有些不習慣。
「那什麼,我給你買隻上好的老山參補補吧。」
他單手遮掩住眼睛,一臉疲態。
「不用,我自己買得起。」
「你出去忙吧。」
我無措地絞著手,「那我給你買山珍海味嘗嘗?」
他冷笑出聲,「江桃桃,我知道你現在有錢,我家沒出事前也不差錢。這些小爺都吃過了。」
我連連擺手,語氣有些慌亂。
「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
「我就是想問問我能怎麼彌補這一拳對你造成的傷害。」
許久,他才拿開手臂,勾起嘴角,「你真那麼想彌補我?」
看著燭光下他好看的眉眼,我下意識點了點頭。
「如果你這麼想彌補剛剛把我打吐血的話。」
「那你就任我差使,直至我傷好。」
阿娘,你可從沒告訴過我,長得好看的男子竟會蠱惑人心。
24
自從答應了謝今宴這要求,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中。
他是真的把我當小廝使喚,毫不留情。
去哪裡都叫上我,上個茅廁都能讓我等在外面遞紙。
我日理萬機,哪有這闲工夫陪他四處玩。
他隻無所謂地擺擺手,「無礙,我早知道你會反悔。」
我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擺上笑臉,「少爺,接下來去哪?」
原以為他會帶我去什麼演武場之類的地方,還想著借機開開眼。
走著走著,我們竟走進了華京最大的首飾行。
我還遇到了個認識的人,秦氏家族的大公子秦易。
秦氏的產業遍布各行各業,是南邊赫赫有名的巨富家族。
曾經一同走絲綢海運認識的。
他手執折扇,看見時我眼中一亮,「江小姐,我來華京尋友人,正想去你府上登門拜訪。」
我頷首微笑,「有朋自遠方來,我自是要做東請客。」
謝今宴負手,正低頭看著臺上的首飾,一眼都沒朝我們這邊看過來,好似完全不在意。
走前掌櫃從內廳抱著一個精美的首飾盒出來,遞給他。
他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後朝我走來。
「走吧,不是要做東宴請這位友人嗎?」
我被他大手一牽,拉著走出了首飾行,邊走邊回頭道:「秦兄,跟上。」
秦易不動聲色點頭笑了笑。
要說我走南闖北也見識過不少,很少會遇到如此尷尬的場景。
謝今宴一坐下就把木盒遞給我,說讓我回家再打開。
我以為是他要送給夫人的首飾就坦然接下。
結果他說完這番話後,朝秦易抱歉地笑了笑。
「秦兄見諒,為成親準備的首飾,就不便在這打開了。」
秦易聽到成親二字,愣了一下,隨即看向我,「江小姐要成親了?」
我被謝今宴這一出搞蒙了。
還沒等我開口解釋,他就驚呼道:「桃桃,你和秦兄不是朋友嗎?他怎麼不知道我們馬上要成親了?」
說完他還朝北方恭敬地拱手作揖,像模像樣地感念聖上賜婚。
秦易也驚呼出聲,「還是聖上賜婚?!」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接話,我感覺坐在中間有些多餘。
一頓飯吃得我難以下咽,偏偏謝今宴不知發什麼瘋。
平日在家都是從我碗裡奪食的主,今日竟不停地往我碗裡夾菜。
夾到菜都快堆到我下巴,才溫柔地說:「吃吧,桃兒。」
我差點沒吐出昨夜的隔夜飯。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數落他。
「秦易背後可是秦氏,以後還要和他家有生意往來,你飯桌上奇奇怪怪地做什麼?」
他腳步邁得大,越走越快,我有些跟不上,拉了他衣袖一把。
「走慢點!」
他站定,轉過身看向我,眼眶發紅,臉若寒霜。
「我也想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還想知道為什麼看見你對著秦易笑,我心中會酸澀難耐。」
「為什麼你不理我,我會覺得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為什麼隻要你在,我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圍著你轉?」
他每說一句便靠近我一步。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嚇得呆愣在原地,也被他眼中翻湧的熾熱震驚到。
我與他之間的距離近到快額頭相抵,幾乎看得清他俯身下來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明明十年前是你說的為了所愛之人心甘情願。」
「我就想著,有個傻姑娘還在等我回去,她愛我如命,我一定要活著回去找她,娶她。」
說到最後,他聲音變得嘶啞,「我要問這個姑娘。」
「我活著回來了,她還要我嗎?」
我看著他眼底氤氲著層霧氣,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長那麼大以來,從未有人說過心悅於我。
我也從沒想過這世間會有男子喜歡我。
曾有一次在酒樓和一位男客商籤訂絹布拿貨的契約。
他人前誇我雷厲風行,等我下了樓就跟旁邊人罵我是個挑糞的。
楚大壯因為東西拿漏了又返回去才聽到。
後來他把這男客商揍得半死。
我賠了些錢便不再合作。
類似的事情數不勝數。
耗子多愁善感,每次安慰我別在意,我還沒怎麼,他倒先哭上了。
眼瞅著我爹這輩子一個接一個地換女人,我覺著這男人啊,特沒勁。
不過也好,我不在意這世俗的眼光,世俗的眼光便也不會煩擾我。
可對著謝今宴懇切認真又帶著期許的神情。
我竟說不出半分傷他的話。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