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怪罪我從不與他多說這些。
他說女子也有女子的智慧。
一個帝王自己無能,才會將罪怪給女人,怪給外因。
他帶我微服ṭú²出宮去了民間。
我們去田間看了百姓勞作。
他說今年會試之所以出題「君為輕,民為本」便是如此。
這就是前朝覆滅的原因。
也是他與父親畢生的夙願。
他說這些時,眼睛裡亮光很盛。
雖然我第一世隻活了區區十年,但足不出戶也知道四海皆平百姓安樂。
可謝憑輕仍舊在內心輕視他。
因為蕭煜的出身,因為蕭煜的禮賢下士,讓他們自視甚高。
我如今才明白,世家故步自封的驕傲固執有多可笑。
然而回宮時,卻突然遇到了刺客。
蕭煜讓侍衛都來保護我,卻沒注意他身後漏出一個空檔。
千鈞一發之際我向他跑去,他卻轉身護住我,生生用手臂擋下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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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我抱得很緊,神色裡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
又低聲呢喃,「我不能再害你一次了。」
我疑惑道,「什麼?」
「沒什麼。」
07
我與蕭煜越發默契,隻是進宮一年有餘,我卻始終沒有身孕。
皇後也沒有。
她自然不會有。
因為她與蕭煜甚至從未圓房。
她的心上人死在了戰場,她爹說他們家必須送一個女兒進宮。
她想,那她就來吧。
可她與蕭煜太熟了,從前她教訓蕭煜跟教訓弟弟一樣。
大婚那日他們大眼瞪小眼,始終無法跨出那一步。
她總對我說,若是將來我想做皇後,那她就出宮逍遙自在去。
可我知道不行的。
她父親手握重兵,她坐在皇後的位置上,蕭家與他們才都能放心。
大臣提議廣開後宮,蕭煜卻以世家會不滿為由否了。
他同我說起時,我卻道,「陛下想盡快籠絡人心,選秀確實是最好的法子。」
他氣得拂袖而去。
我一臉莫名。
皇後知道了,笑著點了點我的額頭,「你究竟把他當什麼呀?」
我愣住了。
皇後眼見我不開竅,壓低聲音道,「淑宜,他喜歡你呀。」
可我這一世不是為情愛而來。
我把蕭煜當作知己。
第一世謝憑輕所謂得他青眼的那篇策論,是我嘔心瀝血。
蕭煜用了十年終於一一實現,甚至做得比我想得更好。
我活得那麼不值,卻仍舊感念他實現了我想要的海晏河清。
蕭煜最終還是沒有同意選秀。
但自那日被皇後點破,我見了他總是有些不自在。
第一世我同謝憑輕,大概從未有過男女情愛。
崔家更不會教導這些。
我讀了那麼多書,活了兩世,也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蕭煜望著我,總像是看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08
這一年的春闱,謝憑輕下場了。
因為上一年,狀元不是王文元,是他的堂兄謝憑文。
他入了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翰林。
他向來不能容忍任何人掩蓋他的光芒。
然而謝憑輕最終卻隻名列二甲。
民間傳言四起。
「貴妃娘娘曾與謝公子議親,陛下心生不悅,故而打壓公子名次。」
「否則謝公子才高八鬥,怎會落榜?」
「陛下不過是做做樣子籠絡世家,再不會有上一屆狀元、探花同出身世家的好事咯。」
謝憑輕大概也想不明白,他為何一甲不入。
他認定是我從中作梗,所以想用輿論逼迫蕭煜。
他不知道,我向蕭煜推薦了幾位主考官。
那都是心思實在的純臣,他們會認為謝憑輕的文章辭藻華麗流於表面。
我要將謝憑輕青雲路掐滅得更加徹底。
事實上,前世真正打動蕭煜的,是我不得不冠上謝憑輕名字的那篇策論。
也是崔氏在天下讀書人心中的名望。
如今謝憑輕什麼都沒有了,自然再也得不到蕭煜的青眼。
這次殿選題目偏實用,考了對水利農事以及賦稅的看法。
而世家子弟學問雖好,卻不知百姓與帝王所想。
從私情牽扯到朝事,事情便小不了了。
蕭煜卻史無前例地公開了殿選題目與考生試卷。
謝憑輕的試卷仍有爭議。
那是一份讀書人贊不絕口,實幹派卻看了搖頭的文章。
蕭煜借此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一個問題,他們讀書做學問,究竟是為了什麼?
謝憑輕一條路走不通,竟然又攀出一條青雲道。
09
盡管謝憑輕不入前三,還是得了丞相千金的青眼。
倒也不奇怪。
畢竟謝憑輕的長相與風流的氣質向來討女人喜歡。
丞相對這唯一的老來得女千嬌百寵。
他拗不過自家姑娘,拼著得罪聖上的風險也要為謝憑輕鋪路,
他將謝憑輕塞進了翰林院。
蕭煜與我說,「丞相是最先歸順的前朝重臣,我必須禮遇。」
他在朝堂仍舊束手束腳。
而謝憑輕靠著裙帶關系入翰林,自然受人排擠。
Ṫũ̂ₖ但他很能忍,加上丞相斡旋,處境已是好了許多。
我微微蹙眉。
蕭煜有些吞吞吐吐,「你怎麼看這個人?」
怎麼看呢?
同床共枕,深仇大恨。
最終我隻能說一句,「臣妾與他並不相識。」
但我自然是記掛著他,要給他送一份大禮的。
前世他有位紅顏知己,名為紅袖,是萬花樓的當家花魁。
落難的官家千金,隻賣藝不賣身。
謝憑輕是她唯一的入幕之賓。
世人對男子寬容,對紅袖添香的故事也是一笑了之。
但自視甚高的謝母卻怪我抓不住夫君的心,所有小姐夫人都把我當笑話看。
我後來才知她與謝憑輕有舊時之誼。
我永遠記得我病重,謝憑輕絲毫不顧忌我,仍舊納她入府。
她見了我故作驚訝,「呀,夫人的臉色竟這般不好了。」
難堪的泥濘好像爬滿了我的全身。
然而民間的話本卻在歌頌他們的愛情。
可惜這一世,他們不會再有這般動人的故事了。
謝憑輕在萬花樓與紅袖姑娘一夜春風,惹怒了紅袖多次拒絕的安樂侯世子。
他一腳踹開房門,把衣衫不整的謝憑輕從二樓扔了出去。
紅袖不再是遙不可攀的月亮,便失去了她最大的價值。
我設計將謝憑輕引去萬花樓,買通了另一個屈居紅袖之下的姑娘身旁的婢女。
在謝憑輕與紅袖相認之際,為他們送去一杯合歡酒。
再添油加醋地告知那位紈绔世子。
如今沒了崔家,又沒了相府,謝憑輕還能去哪裡尋他的青雲梯呢?
10
謝憑輕已經是秋後的螞蚱,我想起了我遠在清河的家人。
進宮以來,我不曾收到家中一封書信。
今生能護崔家安然無恙,便算是我盡孝。
我該做的已經做了,該討的卻還未討。
我故意將家鄉的老物件放在顯眼的位置,蕭煜果然問起,我提起我的往事。
「我自幼肩負家族的希望,每日都有做不完的功課。」
「大些便學著與母親一Ŧůₘ同管家。」
「父親待我嚴厲,母親也隻知道為我多燉些湯水。」
蕭煜卻說,「但你還是想Ťṻ₌見他們的,不是嗎?」
所以在我生辰將至時,蕭煜特許讓崔家進京與我團聚。
崔家回信說我母親身子不適,不宜遠行。
而蕭煜為了我,竟然親自去了一趟清河。
他辦成了事,回來時卻並沒有顯得很高興。
他輕輕抱住我,「淑宜,我以後會對你很好很好。」
父親的性子,想必在他面子也不會掩飾。
我的心好像第一次被什麼擊中。
崔家進宮的家宴上,太後也來了。
但這樣的禮遇卻隻讓父親更趾高氣揚。
「永樂十四年,我曾去過一回國宴,至今難以忘懷啊。」
那一年,宮中與萬民同樂,邀了許多有清流盛名的白身入宮。
也因此,不僅窮盡奢靡,禮數也甚為繁瑣。
但當時文人與皇室都覺得這般才是禮儀之邦的大國盛景。
大哥面色有些為難,可對父親習慣性的順從讓他隻能沉默。
我開口道,「陛下一心為民,宮中吃用一應從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非如此,便也不會是如今的景象了。」
父親大怒,卻又顧忌好歹是天子跟前,隻能壓著怒火道,「為父從前如何教你的?你怎可隨意評判朝政?」
我還未開口,蕭煜便笑道,「貴妃見識廣博,給了朕許多啟發,都是崔先生教導得好。」
父親回道,「她一個婦人——」
蕭煜不再給他面子,打斷道,「崔先生講禮,貴妃入了皇家,便不歸先生教導了。」
他未說出口的話是,如今我與父親不再是父女,而是君臣了。
父親自然能領會,面色很是難看,卻再說不了什麼。
話說到這裡,太後以身體不適為由直接送客了。
臨去時母親一直回頭看我,眼神裡似有萬千情緒。
崔淑然的眼睛卻不住地瞟向蕭煜。
父親覺得我不嫁謝家是貪圖富貴,卻不知他這個小女兒,更有出息。
我自然要成全我的好妹妹的。
11
我問大哥,「兄長可知前朝一畝產量多少?」
這確實難住了他。
「一畝地,出米一石,一個人一年得吃兩石米。」
「可如今,出米能到兩石了。」
大哥疑惑我為什麼要說這些。
我感慨道,「百姓們日日辛,不過是為了有口飽飯啊。」
「兄長覺得我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留下傳世之作還是平步青雲?」
他終於懂了我想說什麼。
他聲音透出堅毅,「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回到族中,會與先生們深談。」
小弟很喜歡蕭煜,甚至嚷嚷著說他想要學武,想要從軍。
我父親聽得臉都青了。
在他眼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蕭煜也不再慣著他。
笑著摸了摸小弟的頭,「很好。正是因為有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文人才能安心念書做學問。」
大哥也道,「幼儀很有志向,更勝之於我啊。」
父親是典型的一族之長,容不得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Ṱù⁽。
他的子女卻紛紛走向他厭惡的道路,我想就是對他的報復吧。
可這一回,他不再出言駁斥,反而流露出想在國子監任教的意思。
甚至想在京中為崔淑然選一門婚事。
於是除了大哥,他們都要在京中安置下來。
也讓我終於找到了困擾我的那個答案。
京郊禪院,我偶然撞見父親在向謝憑輕行禮。
我不禁內心駭然。
我一直覺得父親對謝憑輕態度有異。
我原先甚至想過父親是否年輕時與謝憑輕母親有舊情。
所以他愛屋及烏,所以前世他一味叫我忍讓恭順。
如今看來並不是。
可父親連蕭煜都有所輕視,什麼人能讓他恭敬行禮呢?
他心中最掛念的不就隻有前朝……等等,就是前朝!
再斬草除根或許仍有漏網之魚。
12
待我回宮,崔淑然卻已經等著了。
她幾乎日日來找我。
之前頭回進宮,她一雙眼睛便貪婪地四處打量。
我試著為她選了幾戶清流人家,她果然都以各種理由推拒了。
她從小就喜歡同我爭。
這回要怎麼壓我呢?
那隻能找蕭煜了。
所以她不著痕跡地向我打聽蕭煜的喜好與行蹤。
今天也是一樣,知道蕭煜要來與我用膳,便磨磨蹭蹭不肯走。
於是我派了人將皇後一並請來。
我與蕭煜還未表示什麼,皇後那個直性子就已經忍不了崔淑然頻送秋波的含情樣了。
她直接問道,「崔姑娘似有眼疾,可宣太醫了?」
崔淑然尷尬一笑。
接著她又講起闲話,「從前啊本宮有個好姐妹,她夫君不知怎的,趁著她生病,跟小姨子勾搭上了。本宮一怒之下便打斷了那男人的腿。」
蕭煜臉色一僵,我險些笑出聲。
她笑盈盈地望著我的好妹妹,「崔姑娘覺得這男子可是罪有應得?」
崔淑然驚呆了,「這,這——」
她被皇後嚇得飯也沒用完便提前告退了,據說晚上還做了一整夜噩夢。
我在心中冷笑,這才哪到哪呢。
然而晚上蕭煜就壓著我狠狠折騰了一夜。
「崔淑宜,我也是挑食的。」
「找皇後不如找我。」
「包君滿意。」
再見父親時,我拿崔淑然的婚事作試探。
有名望的清流,無權的勳貴,有兵權的本朝重臣。
他竟然更傾向於後者。
即便那位將軍行伍出身,不通文墨,長相不堪。
他的野心竟然那麼大。
外人若不知道,或許隻會認為他在為我鋪路。
隻有我明白,他是為了謝憑輕,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
或許第一世崔家覆滅的罪名,並不完全是謝憑輕捏造的。
可他一心為謝憑輕鋪路,謝憑輕又為何要滅了崔氏?
13
我告訴崔淑然,父親想將她嫁給馬將軍。
至於這位將軍是何人?她可自行去京郊大營打聽。
崔淑然再進宮時,臉色慘白。
或許她不隻打聽到了,還親眼見到了。
她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跪在我面前。
「姐姐,我,我不願你,你幫幫我。」
我仍舊笑得如她記憶中的樣子,「姐姐隻有你一個妹妹,自然要幫。可父親的意思——」
她有些不忿,「姐姐若不是當初執意忤逆父親,如今哪有這好日子?」
「當初是因為聖旨已到,父親不ťū́₌得不應允。」
崔淑然眼睛一亮。
我湊近她的耳邊,「安南侯府世子陸明英俊多情,最愛才女,時常去薈英樓詩會。」
這位世子在前世很有名。
他甜言蜜語哄著姑娘失了清白,帶回侯府便會變臉,在床榻間折磨凌辱。
可他是侯府獨苗,因此一直被遮掩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