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繪來回翻看自己的扇子,“怎麼缺了一塊?”
宣芝捏著那缺失的一片碎紙,誠懇道:“是這樣的,回北冥的路實在太難找了,我想借一片右殿大人的扇面,這樣以後回北冥才能知曉明確方向,不知可不可以?”
鬱繪舉著自己漏了一個洞的扇面,心中滴血面上含笑:“娘娘盡管拿去。”
姜炤似乎看不下去他那副模樣,從自己長鞭手柄上扯下一縷裝飾用的流蘇,覆在他扇面上,赤紅的流蘇融於圖上,填補了那一處漏洞,仿佛是扇上開出的一朵合歡花。
鬱繪詫異地抬眼看她一眼,欣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扇子。
宣芝朝他們道過謝,走到城樓邊,遙望一眼山巔冥宮,面上又重新憂慮下去,問道:“鬼帝陛下現在怎麼樣了?”
兩人俱都搖頭,將申屠桃出天道臺之後的情況簡要說了,最後道:“我們連半步都不敢踏出城樓,更不清楚陛下去了哪裡。”
宣芝聽他們說完,試探性地往城樓外走去,見沒有受到絞殺阻攔,才朝兩殿閻司揮揮手,往山巔冥宮奔去。
山巔冥宮被哪吒的三昧真火毀去一半後,又在勤勞的蟬奴們手中恢復了大部分,燒過的桃木灰燼融入了土壤裡,使得地面都呈現黑沉沉的色澤。
偌大的宮殿嶄新地矗立在山巔,裡面卻空空蕩蕩,既見不著蟬奴的身影,也見不著申屠桃。
宣芝幾乎將整個冥宮翻了一遍,聲音都快喊啞了,也不見一個鬼影子。她甚至放出哮天犬來,讓它嗅聞申屠桃的氣息,隻不過這整座山都建立在桃木上,可以說滿山都是他的氣息,連哮天犬都沒辦法確切地找到他。
“你還真的無情無欲無感無識了?所以不論怎麼叫你,你都不應?”宣芝無能狂怒,“你的樹還在我手上,你再不出來,信不信我現在就把它砍了!”
宣芝對著空蕩的宮殿發完火,休息了片刻,又認命地站起來繼續尋找,她不敢去回想天道臺上申屠桃的樣子,空洞得就像是一個泥塑的人偶。
人偶被繪上眼睛,面容尚且看著能有幾分生動,他死氣沉沉的,真真就是一株死木的狀態了。死木自然不會再因為旁人而動容。
宣芝在未被三昧真火燒到的宮殿深處,終於找到了一枝遊廊下被當做梁柱的桃木,她摸了摸堅硬的枝幹,從懷裡掏出黑金符箓,一分為二,將陽符貼到它上面,陰符貼到自己身上。
符文融入樹身,宣芝靠著桃木道:“這下你能感覺到我找你找得有多累了吧?你快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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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芝倚靠在桃木邊等了許久,看著符文漸漸變淡,抬手捂住眼睛,失望地呢喃道:“師姐,你這符好像沒什麼用。”
廊宇深處一雙紅瞳靜靜注視著她,從她踏上渡虛山開始,他就能看見她。申屠桃想起他確實有一棵樹在她那裡,他曾經費勁周折才擁有的一株活著的桃樹,現在它並不重要了。
他一點也沒有想要融合它的想法。他清楚記得過去的自己執著想要的一切,但現在都難以再觸動他。
申屠桃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一絲溫熱的湿意傳遞入他的感官。
第98章
宣芝沒有在桃木邊沮喪太久,她想申屠桃現在無識無心,那她就把他當做死木頭好了,死木頭就算通過符箓體會到她身體的感知,也無法產生情感的共鳴。
所以,哪怕她在這裡哭瞎了,申屠桃估計也不會主動走出來。
死木頭不會主動走出來,應該也不會故意躲著她,她隻是還沒找到他而已。
宣芝振作起來,摸了摸桃木,堅定道:“我會找到你的。”她朝著遊廊四面都張望了一眼,選定一個方向,打算繼續去尋。
轉身之時,腰間的荷包忽然被一截樹枝勾住劃破,枯萎的桃枝末梢從荷包破口處鑽進去,飛快抽了一張黑金符箓出來,從符紙中間劈開。
陽符被桃枝卷走,陰符啪一下拍在了宣芝腦門上。
這死桃樹的一連串動作十分流暢迅速,宣芝還在呆愣時,符文就融進了她身體裡。桃枝縮回去,又不動彈了。
宣芝:“……”
她轉頭四處張望,北冥沒有日夜之分,天色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高大的樓宇使得很多地方都陰森幽暗,她視線仔細掃過每一處角落,喊道:“申屠桃!你是不是一直都看得見我在找你,一直都聽得見我在叫你?你給我出來!”
空蕩蕩的殿宇裡,隻有她的餘音回蕩。宣芝不斷在心裡安撫自己,他現在是個木頭,真正的死木頭,要有耐心。
等了良久,她實在忍無可忍,狠狠一腳踹在廊下的桃木上。桃木和廊柱融為一體,堅硬粗壯,連顫都沒顫一下,反而是她的腳趾被踹得生疼。
宣芝吃痛地哼一聲,氣呼呼地蹲到地上。她揉著腳背自我開導,申屠桃會搶她的通感符這是個好兆頭,總比他一聲不吭真的什麼反應都沒有的好。
師姐這個符,真的是個好東西。
宣芝放緩語氣,用在外誘拐野生小貓咪的語氣,循循善誘道:“申屠桃,我的腳好疼,你也感覺到疼了對不對?你搶我的符箓貼,也是想要重新找回這些五感的對不對?”
她刻意撫摸自己的手背,“你看,我還可以給你更多感覺,隻要你出來見我。”
申屠桃能感覺到她那片刻腳趾的疼痛,也能感覺到指尖摩挲的觸感,他看著宣芝蹲在廊下,摸摸手揉揉腿,又掐一掐自己的腰,她身體上的每一個感覺都相應傳遞到了他身上。
最後她用一臉痛下決心的表情,伸手按在自己的胸上。
宣芝知道他一定在某個地方看著她,用在天道臺上那種毫無波瀾的眼神看著她。隻要想到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都被那雙紅瞳看在眼裡,宣芝就羞窘地滿面通紅,身子忍不住在手指下顫抖,弓下背脊。
但她沒有停下動作,她要給他強烈的感官刺激。她蜷縮著身體蹲在地上,申屠桃看不清她的舉動,卻能通過符咒感受到她的一舉一動。
過了好一會兒,宣芝深吸了口氣,揚起頭來,眼眸中湿漉漉的,問道:“怎麼樣?擁有五感是不是很快樂的事?這些感覺是你一直都想擁有的,為此你還在你身上刻滿了法陣。”
為了得到五感,他確實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在自己的皮肉骨骼上一層一層刻上法陣。法陣賦予的感覺,與現在從宣芝身上得來的一樣,似乎又有點不太一樣,是他以前從未感受過的。
申屠桃眯起眼眸,抬手覆在自己胸口,沒等他細細體會,傳遞來的感官忽然斷開了,他的身體又恢復了一潭死水。
他抬眸看去,便見宣芝碾碎了自己身上的陰符,她整理好衣襟站起來,朝四面掃去一眼,哼道:“試用結束,你不出來就算了,那你就永遠躲在這裡當一個無知無覺的死木頭吧。”
說完,轉身便走。
申屠桃皺起眉,在他還沒意識過來之前,廊下的桃木已經在陰氣催動下,伸展出張牙舞爪的桃木枝杈將那道身影死死纏住,猛地拖拽入桃枝內。
宣芝隻覺眼前驀地一黑,被一股大力拽著往後飛退,片刻後,重重落入一人懷中。纏在身上的桃枝消失,她抬起頭來,正好撞入申屠桃低眸看來的紅瞳裡。
“你終於肯露面了?”宣芝揚起眉梢,露出得逞的微笑。
申屠桃沒說話,手指滑入她的腰際抽出一張通感符,並指一分為二,符箓分別融入他們體內。申屠桃扶她坐起來,面無表情地抬手抓在她胸上。
宣芝睜大眼睛:“???”
申屠桃手指收緊,聲音毫無波瀾地說道:“沒有方才的感覺。”
宣芝一巴掌拍開他,“廢話!”那種感覺是需要氛圍的好不好。
申屠桃被她拍開,便也失去了興致,轉身想走,被宣芝眼疾手快地撲倒,牢牢按在地上,她瞪著眼眸,咬牙道:“被我找到了,你以為你還跑得了嗎?”
申屠桃毫無所動,身體在她身下散做虛影。
宣芝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在虛影徹底消散之前,一道紅綾破開虛空追著溢出窗外的陰氣卷上去,纏住虛影猛地拽回來,申屠桃消散的身軀又在混天綾的纏繞下一點點凝為實體。
赤紅長綾捆綁住申屠桃的四肢,將他牢牢捆縛在原地。
宣芝松了口氣,借力符的符文隱隱閃爍,還好她動作快,不然就叫他跑了。
感恩哪吒大佬這回沒有拒絕她。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了嗎?”宣芝這時才來得及好好打量他,申屠桃還穿著從天道臺上出來時的衣服,暗色的衣袍上有鎖鏈穿透的破口,血浸入衣衫裡,又因為衣料深黑而看不出來。
她撩開他的衣襟,看到心口上殘留的貫穿傷,面露不忍,“你的法陣都被破壞了?”
申屠桃木然地坐在地上,沒有什麼反應。就算被這樣對待,他也不會像以往那樣惱怒,一動不動被混天綾捆在那裡的樣子,甚至看上去十分乖巧。
就算得不到他的回應,宣芝也沒有半點氣惱,她傾身湊近他,近到那雙紅瞳裡映出自己的投影才罷休,溫聲道:“申屠桃,我這裡有你的樹,它是活著的,擁有五感六識,會鬧會笑還會生氣,已經八歲了。不對,又過了這麼久,或許已經長到十八歲了。”
“這就是你曾經說過的,要煉制出來的分身,你從天道臺上出來後,他也不見了。”
“所以,你是能感知得到他的對嗎?”宣芝捧住他的臉,強迫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這不是你靠著一層又一層的陣法拼湊起來的自己,這才是真正的你,你把他怎麼了?藏起來了?”
見他沒有半分觸動,宣芝咬著唇想了想,坐到他腿上,又撕了一張通感符,抓起他的手貼到自己臉頰上。
申屠桃的手掌很大,指節修長,冰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皮膚上都起了一粒一粒的雞皮疙瘩,“你的手好冷。”
她嘴上雖這麼說著,還是抓住他的手指一寸一寸撫摸過自己的眉眼,從臉頰撫摸到下颌,略微仰起頭,將脆弱的脖頸送到他指尖下,“酥酥麻麻的,有點痒,你能感覺到的吧?”
申屠桃指尖微動,施上了一點力道。這樣傳遞來他身上的感官便越發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