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芝踏入雪原之後,連那座幾乎與天相接的雪山都消失不見,前後左右俱是一片茫茫風雪,連方向都難以辨清。
筋鬥雲帶著她在這片雪原上轉了好幾圈,每一處地界似乎都一個樣,就像是在原地踏步。
“真是見鬼。”宣芝無比煩躁,她最初那次稀裡糊塗便進了北冥,如今有心想找它,竟然找不到了。
這雪原風霜之烈,幾乎連她體內真元都要被凍結,宣芝不得不停下來,找了一個避風之處,請出八卦爐,貼著它暖了好一會兒,渾身真元才又慢慢運轉起來。
“你當初到底是怎麼鑽進北冥的啊?”宣芝戳著被凍成了冰沙的筋鬥雲。
筋鬥雲一動彈,雲團裡的冰晶就簌簌往下掉,懵懂無知地在雪原上滾來滾去,歡樂得很。
宣芝一籌莫展,貼著八卦爐在原地坐了好久,才想起來她還有一枚行鬼令,當初催動不了行鬼令,她雖然氣呼呼地塞進了櫃子裡,但外出的時候,還是又從櫃子裡翻出來,裝到了身上。
宣芝抹開血月牙上的符文,月牙從手心緩緩飛起,宣芝雙眸霎時一亮,太好了,行鬼令又有用了。
暗紅的月光灑落,一頭灰狼從月色中撲出來,它剛一出來就被風雪凍成了冰雕,隻剩一雙狼眼珠子驚懼地不停轉動。
宣芝:“……”她將灰狼冰雕拖到八卦爐邊,灰狼才慢慢融化開,歡快地圍著她打轉,不停嗅著她身上人氣,“主人,你終於又召喚我了主人。”
“不是我不想召喚你。”宣芝一言難盡,摸了摸狼頭,“我現在想回北冥,但找不到路,你能帶我進去嗎?”
灰狼搖頭,它可沒有那個能力帶人進北冥。一人一狼靜默片刻,灰狼搖晃尾巴道:“我可以去找左殿大人,她或許可以為你開鬼門。”
第97章
宣芝寫了一封信箋交由灰狼,讓它帶給掌管北冥鬼門的左殿閻司姜炤。灰狼回到北冥,盡忠職守地叼著信箋來到鬼門城樓下。
右殿閻司鬱繪趴在鬼門城樓上,萬分驚訝地看著在樓下搖尾巴的妖鬼,不可思議道:“你是怎麼上來的?”
灰狼歪歪腦袋,不解地回道:“一步一步走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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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繪上上下下打量它許久,才忽而一笑道:“你有什麼事?”
“我家主人有信函送與左殿大人。”灰狼道,仰起頭展示自己叼著的信件。
“給我的?”姜炤疑惑,遙遙地一抬手,想要將狼嘴裡的信函拿走。
信函一離口,灰狼就覺脊背一寒,被魂飛魄散的威脅扼住周身,渾身的毛發都要豎起來了,在被憑空而生的陰風絞碎之前,它猛地跳起來,一口叼回了信件,那令狼毛骨悚然的感覺才算退去。
“大大大人,這信不能給你……”灰狼舌頭打結,死死咬住信函不放,兩隻耳朵緊緊貼著頭皮,整頭狼都不好了,它不想送信了,它隻想叼著信飛奔下山。
灰狼終於理解為什麼右殿大人方才看到它會那麼驚訝。
姜炤沉默了片刻,伸手彈了一縷陰氣入狼嘴,字跡從灰狼嘴裡的信箋浮到半空。樓上兩人一目十行地掃過。
“原來是娘娘的信。”鬱繪左右搖晃著折扇,替姜炤苦惱道,“非鬼節之日,要開鬼門容生人入內,需要陛下應允才行。隻是現在要找到我們這位陛下,可比開鬼門還難。”
雖然鬼帝陛下以前經常違逆天規受到懲罰,但驚動天道臺的次數卻不多。
申屠桃在天道臺裡受罰的時候,整個北冥都被天道臺的威壓震懾著,縮起脖子做鬼,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次刑罰結束,天道臺關閉,眾鬼也隻看到他從天道臺出來時那一瞬間的血色殘影,就連姜炤和鬱繪這兩位閻司都沒來得及上前,那抹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那一瞬間,他看上去虛弱至極。
北冥裡的惡鬼不會放過任何一次闖鬼門逃離這裡的機會,這一次也不例外,十方惡鬼湧來渡虛山。守護鬼門的一方和闖門的一方在渡虛山下遭遇,還未動手,渡虛山上突然蕩開一股凌厲的威壓,不分敵我,將山下眾鬼撕扯得粉碎。
要不是鬱繪和姜炤身處鬼門,恐怕連他們都不能幸免。
申屠桃毫無差別地絞殺靠近渡虛山的鬼煞,使得眾鬼不敢靠近渡虛山,兩殿閻司也不敢踏出鬼門城樓半步,所以鬱繪看到那匹好端端來到鬼門下的灰狼才會那麼驚訝。
鬱繪搖著折扇,轉眸笑意盈盈地看向姜炤,託著下巴問道:“這是陛下親自從人間八抬大轎娶回來的夫人,她要回北冥是理所應當,左殿大人,這該如何是好呢。”
姜炤沒搭理他,兀自凝視浮在半空的字句片刻,突然伸手從鬱繪手上掠過,搶走了他一直搖來晃去的折扇。
鬱繪笑容一僵,張口道:“啊,左殿大人這是做……”
他話還沒說完,姜炤纖細的手指飛舞,利落地從折扇上唰唰劃過,扇面在她指尖下碎成片片碎紙,如同翻飛的蝴蝶,從扇骨上剝離下來。
鬱繪:“……”他的扇子。陪了他幾千年的扇子。
碎紙蝴蝶還想往扇骨上撲,被姜炤揮手擋開,凝出一團陰氣包裹住,送到灰狼面前,說道:“把這個帶給娘娘,這些紙片會向扇骨而來,能帶娘娘找到來北冥的路。”
那些扇紙果然如她所說,即便被陰氣包裹著,依然呼啦啦朝向她手中扇骨,如同趨光的飛蛾。
鬱繪手中空空如也,一時不太習慣,抬手摸了下鼻子,心口在滴血,嘴角含著苦澀的笑,“能為娘娘引路,是我的榮幸。”
灰狼含住裝滿碎紙的小球,飛快地奔下渡虛山。
無盡雪原,已經入了夜,風雪一直都未曾停過,四處都是冰雪覆蓋,倒顯得雪原的夜並不那麼黑,宣芝抱著八卦爐等了一整天,等得八卦爐都開始無聊地仰起大肚子,把火膛口對著天空,張大了嘴接從天上飄下的雪花。
隻不過它的火氣實在太大,雪花還離著火膛口八丈遠,就嗤啦一聲蒸發消散了。
爐子無聊,宣芝也無聊,她撓一下八卦爐的肚子,八卦爐的銅制獸足就條件反射地在地上刨一下,宣芝噗嗤笑起來,這爐子長了兩雙獸足,怎麼也獸裡獸氣。
她用力撓八卦爐肚子,八卦爐的後蹄就忍不住在雪地上使勁刨,刨出來一個雪坑。宣芝撓累了,休息下,八卦爐就咚咚咚地挪一個地方,把大肚子湊到她手邊,示意她繼續撓。
宣芝痛並快樂著,她指甲都要被磨平了。
撓八卦爐可比撓哮天犬廢手。
在宣芝把兩手指甲都磨得圓圓潤潤時,終於等到行鬼令上傳來動靜。
她抹開行鬼令上法印,灰狼從血月影下蹦出來,吐了一顆球在她手心裡。空心的圓球裡傳來呼啦啦的振翅聲,宣芝舉到眼前仔細一看,才發現裡面裝著的是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碎紙片,從碎紙片上依稀還能見著繪畫的圖案。
“這是什麼?”宣芝不理解。
“是右殿大人的扇子,左殿大人說,它們能帶主人找到回去北冥的路。”灰狼吐著舌頭道。
宣芝想起來,右殿閻司鬱繪好像是有那麼一把折扇,扇面上繪著千裡江山圖,每次見著他,他手裡都搖著那把折扇。沒想到還是個能導航的好東西。
灰狼回到行鬼令,宣芝望了望四面風雪,喊道:“筋鬥雲!”
不多時,一團白影從風雪裡衝過來,飄到宣芝面前。宣芝伸手摸了摸雲團,好家伙,澆點奶上去,都可以直接當成牛奶沙冰冰淇淋舀來吃了。
她圍著筋鬥雲狂拍一圈,拍得筋鬥雲肚子裡的冰晶簌簌地灑落,筋鬥雲被拍得很開心,雲團翻來扭去地讓宣芝給它拍。
“好了好了,我們先離開這裡,下次我再好好給你拍拍,把你拍得舒舒服服。”宣芝揉揉雲團,把被撓爽了八卦爐收回神符,爬上雲團,捏碎了手裡禁錮住碎紙片的小球。
碎紙哗啦啦地從她手裡湧出去,穿透風雪,劈開一條陰路。宣芝揪住筋鬥雲,立即跟上去,混入碎紙群中。
風雪很快被甩在身後,周遭漸漸暗下去,隻剩那一串閃著瑩瑩幽光的碎紙引領方向,宣芝耳邊都是呼啦啦的振翅聲,碎紙在她身周如同蝴蝶一樣翩跹。
她終於看到橫亙在人間和幽冥的冥淵,冥淵之中連光都不能入,深處佇立著一座巨大的門樓。碎紙撲到鬼門上,發出一連串啪嗒啪嗒的響。
鬼門內,鬱繪敏銳地抬起頭來,手裡捏著光禿禿的扇骨,附耳貼到鬼門上,面含喜色道:“左殿大人,我的扇面似乎回來了。”
姜炤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盯著黑沉的鬼門。
片刻後,一團雪白的雲團從鬼門上穿透進來,雲霧散開,露出熟悉的身影,姜炤和鬱繪起身行禮,“娘娘。”
宣芝看到他們很高興,又高興又幽怨地說道:“沒想到我回一趟北冥竟然如此艱難。”這還算是她的家嗎?誰回家這麼難!
姜炤垂首道:“恭迎娘娘回來。”
鬱繪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扇面,苦澀道:“娘娘,左殿,我的扇子好像被擋在鬼門外了。”
宣芝這才注意到他的扇子確實沒進來,又拍拍筋鬥雲,雲團從鬼門上滲透出去,裹住扇面碎紙帶進來。一入鬼門,碎紙片就從筋鬥雲肚子裡呼啦啦竄出來,朝著鬱繪飛去。
鬱繪就像迎接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一樣張開手臂擁抱它們,右手抖開光禿禿的扇骨。
這副重逢的畫面令人十分感動。
宣芝一邊感動著,一邊掐住了一片碎紙。碎紙湧向扇骨,重新覆在其上,千裡江山圖重新在扇面上拼湊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