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太子殿下的臉上幾乎是瞬間就黑了。本就冰冷的眼神之中,更是一片猩紅。
玉笙覺得,背後這風再大,她都有些喘不過氣兒來。
太子的眼神落在前方那人的頭頂上,烏黑的長發上裝飾都比平日裡少了。素粉色的春裝,顯得溫婉又動人。
隻……那眼神又往腰間掃了掃。粉玉腰帶上,一截細腰盈盈一握,透出幾分我見猶憐來。
“王全。” 太子殿下忽然出聲,王全一激靈,立即上前。
“送人回去。”
這風雨快要下來,王全護著玉笙到底還是去了合歡殿。快要走出書房門口的時候,玉笙到底還是沒忍住。扭過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還站在廊檐下,眉目之間籠在一片霧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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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太多的問題,太多的話,太多的疑惑。
她的身世,洛鄉君的死,洛家的事,甚至於皇後那雙想要殺死她的眼神。太多的謎題要解開,可到頭來,卻是被泯滅在了一雙冰冷的眼眸之中。
是她自作自受。
玉笙被護著往合歡殿走的時候,甚至有一種預感。她與殿下,好像再也不能回到從前。
王全撐著傘回來的時候,雨正在下。
太子殿下卻還站在原地,廊檐下的油紙燈籠隨著風四處晃動。太子殿下站在原地,紅漆浮雕的圍欄擋不住外面的風雨。
那件溫和儒雅的月白色長袍,已經被雨水打的湿透。
王全眼皮子一跳,上前來。太子殿下的衣擺已經被雨打的能滴水:“殿下。”王全半邊身子都擋在了圍欄旁,遮住了被風攜來的風雨。
太子收回眼神,往回走:“伺候孤梳洗。”
緋紅色的太子吉服,用金絲滾邊,胸前繡著一團蛟龍祥雲,廣袖垂拂,上繡飛騰雲紋,玄色束腰之下,用羊脂白玉腰帶束起。
墨色長發挽起,頭戴著太子朝冠,紅寶石之下,東珠微微晃蕩。
王全屈膝跪地,埋頭整理著太子殿下的衣擺:“殿下這番打扮,可是要進宮?”正下著大雨,且這天快要黑了。
太子微仰著下巴,任由身後的奴才整理著領口。他垂下眼睛並不言語。
外面,風雨越發大了。
王全跪在地上,伺候著穿上長靴。外面忽然一陣亂響,一小太監冒著大雨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殿下。”
隔著門與雷聲,那小太監的聲音完完全全地傳了進來。
“正陽宮傳來皇後娘娘懿旨,皇後娘娘傳召太子殿下過去。”
王全放下手中的長靴,幾乎是立即扭頭就往太子殿下那兒看去。他目光落在太子殿下身上,下一刻瞳孔猛然一縮。
不早不晚,太子殿下早就計算好了,今晚,皇後娘娘會宣他過去。
正陽宮中,一片燈火通明。
太子殿下玄色的長靴跨進來時,湧來的還是熟悉的檀香。
皇後娘娘愛佛,且信佛。
有些人,就喜歡做這些事。手上分明沾的全是鮮血,卻偏生要做的一副善人的樣子來。頌的一口好佛經,裝的一手好賢良。
秦嬤嬤帶著他往裡走著,直到停在了佛堂門口。
背對著眾人,皇後娘娘一襲素衣跪地,背影消瘦又溫婉。
“殿下。”秦嬤嬤上前來捧來茶水,分明是年邁的老者,可腳步落地卻是聽不出半分的動靜:“皇後娘娘自打回來之後就受了驚,水米不沾,已經跪在這兒幾個時辰了。”
秦嬤嬤跟著皇後身邊,起碼有三十年了,她說的話有些時候,就是皇後娘娘說的話。
若是以往,太子聽到這番暗示,必然是要上前去勸慰。
可今日,他垂下眼神,抬手舉起茶盞,半分表示都沒有。
整個屋中,大殿中央的金漆麒麟香爐中,燃著嫋嫋青煙。檀香味在整個屋子之中,越發的濃鬱。
一盞茶看著都要冷了,隻有那佛堂裡的木魚響半分未停。
秦嬤嬤站在太子殿下的身側,不知何時她忽然抬起頭,一雙眼神無波無瀾,猶如一口枯井看向太子殿下。
那細長的一雙手把玩著青花瓷的杯盞,其餘的半分動作都沒有。
“殿下……”
秦嬤嬤那雙眼神不知盯了多久,佛堂中的人這才出了聲。皇後娘娘放下手中的木魚,總算是按捺不住,走了出來。
素白的長裙上染著墨香,皇後娘娘數著佛珠,撩開水晶簾子走了出來。
“今日這洛鄉君的死,太子殿下如何看?”
緋紅色的長袍下,細長如玉的手一收,太子殿下放下杯盞,從入殿到現在,第一次抬起頭。
一次兩次的算計,這位洛鄉君的確是受盡了苦楚。
隻他派人的盯著,本是在她每日喝的藥中下毒,毀其身體根基,隻餘下一口氣吊著。卻是不曾想,‘洛長安’在西北病了這麼多年,對藥理還是熟悉一二。
下藥被她察覺,在宮中更是接連被刺殺。
‘洛長安’知曉有人對付自己,且對方來頭還不小。苦心經營,費盡心血,為的就是自己這一死,讓玉笙的身份暴露。
引出幕後殺害她之人,讓她把刀口對向玉笙。足以見得她的狠毒,她對玉笙的恨意。
太子想到這兒,抬起頭:“與其苟活,不如死了。”本就是念著她在明面上能為玉笙擋刀,這才留她一命。
既然,這狗都出來要咬主人了,也就沒有必要留著。
“太子說的對。”水晶簾子一道輕響,皇後扶著秦嬤嬤的手走了出來,聽了太子的話,她面上還帶著笑:“洛家人在八年前早就應該死了,如今多活幾年,本身就是慈悲。”
當年,前太子陳琅是下江南時,死在了洛家。
後頭,更是在東宮查出,寢宮之中私藏龍袍,暗中與洛家勾結,意圖謀奪皇位,這才被陛下下令滿門抄斬。
太子垂下眼眸,沒有接話。這麼些年,若不是因為‘洛長安’的出現,沒人敢在皇後娘娘面前談論起洛家兩個字。
“太子殿下覺得,本宮說得可對。”似是不滿他的沉默,皇後低聲又問了一句。
太子這才抬起眼簾:“事情既已結束,母後又為舊事重提?”
皇後娘娘那雙眼睛在太子身上來回看了許久,眼神落在他臉上,一眼不眨的看著。不知過了多久,皇後娘娘這才挪開目光。
她捧起一邊的茶盞,似乎是在笑了。
茶香送入口中,傳來一絲甘甜,皇後輕抿了一口:“因為這件事情沒有結束。”放下手中的茶盞,皇後娘娘眼神垂下來,素衣籠在身上,似是帶起一股傷感。
“當年,洛家功高蓋主,撺掇太子去爭奪皇位。”
時隔多年,這件事說出來,依舊讓皇後滿是怨恨。她抬起頭,狠狠地咬著牙:“本宮的孩兒因為洛家而死,若不是因為陛下慈悲,不予追究,本宮與你都要遭受牽連。”
窗外的雨下的越發大了,雨水打著窗戶,伴隨著雷響。
皇後那張臉,籠在燭火之下,她整個人顫了顫,又抬起頭去看向太子:“洛家死有餘辜,本宮說的可對?”
太子坐在她對面,手中的茶盞裡湧著淡淡的茶香。他下垂著的眼簾數盯著杯盞,卻還是沒有接話。
皇後的心,忽然往下沉了下來。心口猶如被人攥緊,越縮越緊。
時隔多年,洛太妃那張相似的臉在她眼前晃蕩。而更令她惴惴不安的是,太子當時的反應。
陛下的樣子,定然是早就知曉了。那太子呢……皇後眼中的神情褪去,一雙眼睛變得滿是厲光,太子可曾知道?
他後院的那個良娣,居然才是洛家當年真正的遺孤。
握住茶盞的手輕輕打著顫,皇後抬起頭:“太子?”
剛好,抬起頭時,太子殿下正在看她,冰冷的眼神坦坦蕩蕩,一片冷意。
皇後先是渾身一僵,隨即面上笑意一點一點淡了下來。無需多言,太子殿下的神色已經表明了一切。
太子知道。
他連著瞞都不想瞞著。
手心之中一片冰冷,皇後猛然直起身:“你分明知曉,你後院的那個良娣就是洛家的人,你居然還寵著她?”
瘦馬出身,一年就升為良娣,這最後固然有皇上插手,可這實打實的偏寵,可是真真兒的。
皇後忽然就想起,有一次她去東宮,瞧見的敬事房的檔案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她盛寵的證據。
身子一軟,皇後猛然掐緊掌心下的扶手,這才得以穩住:“你……你分明知曉她是洛家遺孤,居然還敢放在自己身邊,疼著,寵著。”
“今日更是不顧本宮的命令,當著本宮的面就對人這番護著了,日後,若是登基為帝王,你還要放在身側不成?”
每說一個字,皇後的語氣就重上一分,到最後已經是咬牙切齒,渾身顫抖的模樣了。唇齒之間死死地咬著,一張臉上隱隱可見的是瘋狂。
太子站在她對面,面對這番激烈的言論,卻是毫無半分的反應,他垂下眼眸,冷靜地看著皇後顫抖。
幹脆利索地點頭:“是。”
朝冠一動,紅寶石下的東珠微微晃蕩,遮住了太子殿下眼眸中的神色:“所以,母後,您千萬不要動她。”
扶手上的指尖已經一片青紫,此時若是有一塊鏡子,皇後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隻怕那上面的人,神色可怕的她自己都認不出。
“放肆!”大喊一聲。
牙齒緊咬著,皇後的眼神落在他胸前的那團蛟龍上:“你今日過來,是來警告本宮的。”
“兒臣不敢。”
太子殿下輕輕撂下眼皮:“兒臣隻是來提醒母後。”
“她是我後院的人,是兒臣的良娣,‘洛長安’既已死,母後的手就無需再伸這麼長了。”
唇齒之間一股血腥味,皇後用力地咬出血紅一片。
太子舉起雙手,面朝著她彎下腰:“話已帶到 ,兒臣這就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