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間。
我找了陸之卿半天,終於碰上了。
隻不過除了我們,那裡還有第三個人,是之前來問過他畢業設計的女學生。
「老師,我給你衝個咖啡。」她掏出一袋速溶咖啡粉,伸手去接陸之卿的杯子。
我把要避嫌Ţŭ̀₀的事情全然拋之腦後,嘴比腦子轉得快,張口就來,「他不喝速溶。」
「我喝。」他看都不看我,對著女學生頗有師德地溫情一笑。
這一笑,隻笑得我心裡一咯噔。
彼時雙手捧著還熱乎的手磨咖啡,一下子沒收住力道,蓋子飛到了地上。
濺出的咖啡全灑在了白球鞋上,我卻顧不上看一眼,走到他面前,固執地重復了句,「你不喝。」
你不喝的。
你說不喝速溶咖啡,你說過,你隻喝手磨的。
手磨咖啡,那天下午我磨得手腕子都酸了,你都沒喝一口。
可是他隻是雲淡風輕地掃了我一眼,那麼陌生的眼神,陌生得讓我心頭一擰。
隨後像是要證明他說的話似的,接過女學生泡的速溶咖啡,抿了一口。
他示意學生一起走,同我擦肩而過時,撂下一句,「速溶我也喝,隻不過……分人。」
我手上那杯已經被捏得不成樣子的手磨咖啡無人問津,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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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停了半天,直到人影都忘不見了,才想起手上沒送出去的咖啡要怎麼辦。
花錢買的,不喝可惜了。
我喝了口,苦味攪得肚裡翻江倒海。
怎麼會有人喜歡喝這種東西。
我太蠢了,為什麼要做這麼蠢的事情。
8
「阿劉,你有沒有感覺,最近夏師姐總是悶悶不樂的亞子?」
「實不相瞞,陸師兄最近也老是發脾氣,南邊實驗室一片怨聲載道,我平時路過都不敢逗留,生怕被陸師兄抓到訓一頓。」
「啊!是不是分實驗儀器的事給鬧的啊!聽說這學期的經費莫名其妙被砍掉了好多,好多儀器都沒到位!」突地誰高聲喊了句,我終於把視線從眼前盯了一刻鍾卻一頁都沒翻的文獻上收了回來。
對啊,開學申報的儀器應該要下來了,早上我還看到送貨的貨車呢。
陸之卿不理我就不理我了,不能連實驗和項目都耽誤了。
我收魂入竅,叫上兩個師弟一道去了導師辦公室,誰知道迎面碰上了陸之卿。
他盛氣凌人,看到我也裝作沒看到,長腿一邁徑直進了辦公室。
我掀了掀嘴皮子,又把那卡在嗓子眼的招呼咽回了肚子裡。
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誰怕誰。
我走得慢,跟在陸之卿後頭,聽到導師和藹可親地和他解釋,「小陸現在也是副教授了。自己可以申報儀器,這批剛到的儀器還是先讓給小夏他們做實驗吧。」
陸之卿沒來得及回,身邊另外一個學生插嘴道,「TZ101 的銷售渠道都在國外,疫情期間怕是不好採購吧。」
「夏師姐,我們也……」阿劉在旁邊嘟囔。
我記得,我們開學的時候申報實驗儀器清單,報上去了一臺 TZ101,是四月份才要啟動的項目,雖然不急,但是是核心儀器,讓不得的。
「那我先叫師弟去倉庫搬了。」既然導師都這麼說了,我也懶得說什麼場ťū́₅面上的漂亮話,決定先下手為強。
陸之卿截住我,「我也沒答應說要讓給夏博士啊。」
好嘛,這下連師妹也不叫了,都叫上博士了。
「陸副教授想要什麼儀器,自己再申報一臺就好了,沒必要和我一個普通學生搶東西吧。」
他一記訕笑,「夏博士哪是普通學生,手上十幾個項目財大氣粗的,要什麼儀器和投資方吱一聲不就行了。」
陸之卿據理力爭,我一上頭也顧不上糾結尷尬自己的私情,條件反射似的和他正面剛。
一時針尖對麥芒吵得不可開交。
我一口一個陸副教授人脈廣,他一口一個夏博士資源多,陰陽怪氣了好一會兒,我們的導師實在受不了,揮手把我們推出去,「你們誰要誰自己去倉庫登記,別在這兒吵的我腦瓜子嗡嗡疼。」
辦公室的門砰地一聲把我二人關在了門外。
「哼!」陸之卿趾高氣揚,一臉傲嬌地朝北邊電梯大步闊然。
「哼!」誰怕誰!
9
我爬了樓梯,趕在陸之卿前頭先到了倉庫。
學校倉庫材料室的大爺好像已經下班了,倉庫沒人。
信息學院的實驗儀器貨架在倉庫最裡面,我翻了半天滿頭大汗,終於在高層找到了寫著的 TZ101 的大紙箱。
想著先下手為強,就在紙箱的外圍貼了一圈寫著自己名字的標籤紙。
貼貼貼!
我看陸之卿到時候還厚臉皮地來Ťũ̂ₗ和我搶?
好不容易貼好,我正要把箱子取下來時,發現太重了自己一個人扛不動。
恰好聽到有人叫我名字,我以為是師弟,便答應了句,「這裡!快來搬貨,別讓陸之卿給搶去了!」
結果,是陸之卿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一眼看穿我的行徑,不由得吐槽,「夏師妹,你今年幾歲?怎麼還這麼幼稚?」
說我幼稚,陸之卿,我們兩個不是彼此彼此嗎?
我扶著梯子爬了下來,站定後對著他笑得得意,「反正是我先到了,就算我的。」
「貼了你名字就算是你的?」
是呀。
他欺身走近幾步,趁我還沒反應過來,就一把奪走了我手上的標籤紙和記號筆,寫上了龍飛鳳舞的一個陸字。
這人還講不講道理了?!平日裡嘴上佔我些便宜也就罷了,一個大男人,導師都發話了,還這麼小氣要和我搶東西。
我展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義正言辭,「你來晚了,後貼的不算!」
他不顧我的阻攔,連著幾步往前走,我被逼得一路退,直到腳尖抵在他的白鞋上,腳後跟抵在了梯子腿上。
狹窄的過道,他如一道壁壘擋在我身前,而我已然無路可退。
他微微駝下了身,我還以為他打算要挾我,一臉硬氣。
心想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這儀器我都要帶走!
結果,他隻是抬起手腕,輕輕地把標籤貼到了我的腦門上。
標籤紙經由指尖的輕戳,嚴絲合縫地粘在了我的額頭上,我錯愕地仰起頭,隻能看到標籤後頭,那雙如玉石般澄澈的眼睛透著近乎錯覺的溫柔。
「貼了我的名字,就是我的。」
他在笑,笑容如碧波湖水,漣漪蕩漾。
我覺得我要瘋了。
不對,我已經瘋了,心裡的那些欲念在聽到那曖昧的話語後,如蕎麥般瘋長,生出的蔓葉毫無顧慮地舒展開來,要我將眼前的人拉近懷裡,要我把那些午夜夢回不敢說出口的話全部向他吐露。
他是師兄,他是我敬重、愛戀又不能失去的人。
可那又怎樣呢?我那樣喜歡他,而他好像也喜歡我。
是呀,他說,我是他的。
我是他的,他便也成了我的。
不、不對……
可是,他沒有喝我給他磨的咖啡,卻喝了別人隨手給他衝的速溶。
我徹底混亂了,開口時語無倫次,「你……你到底喝不喝速溶咖啡?」
他微微一怔,眼神閃過片刻茫然。
該死,我在說什麼,他怎麼會聽得懂。
我起步要走,他一把將我拉到了懷裡,我的耳朵就貼在他胸口的位置,可以無比清ẗųₐ晰地聽到他急促又強烈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我不喝速溶咖啡。」他淡淡的聲音從頭頂的方向傳來,「可是,我也不想隻被你當作師兄。」
……
不做師兄做什麼?不做師兄做什麼?
我又不傻我怎麼會聽不懂這意思?!
狹窄的倉庫走道,昏黃的光打在他清雋的臉上。
「不做師兄?」我又確認了遍。
「不做。」
我微微垂下眼簾。
好,那就不做吧。
再抬起頭時,指尖顫抖地勾住了他的領口,一往下用力,他便隻好俯得更低。
澄澈的眼裡含著笑意,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我則努力鼓起一腔的義無反顧。
夏明悠,就在這裡,就是現在。
我的唇離他的唇最近的時候隻有 0.01 公分。
一束手電筒的光突然在陸之卿的背後亮了起來,恍惚刺眼。
管倉庫的老大爺殺了一個回馬槍,「同學,幹什麼呢,別磨磨蹭蹭快點出來,倉庫要關門了。」
「可惜了。」陸之卿松散的領口已經被我扯到了鎖骨還要往下的位置,微蹙起眉頭透著不悅。
「咳。」我為了掩飾尷尬,輕咳了聲,心裡卻不免附和。
的確可惜。
走到外頭,扯了扯他襯衫的袖管,示意他把頭低下來些。
「怎麼啦?」他果然會意,俯下身輕聲耳語,大概是怕被管倉庫的大爺聽去。
「如果儀器你們著急用的話,就先拿去用吧。」我也學著他,輕聲念道,「我們不著急,先給你用。」
「夏明悠,你是木頭嗎?」他又生氣又覺得好笑,指尖把我腦門上的標籤戳得更嚴實,咬牙恨恨道,「這個時候,你就說這個?」
10
第二天,經由倉庫大爺的嘴,倉庫有一對男女學生親熱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學院。
這不離譜嗎?!
「什麼親熱,我明明連小嘴都沒親上,什麼叫親熱?!」
「那我現在停車給你親個痛快?」
「呵呵……」我一陣幹笑,還整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倒也不用。」
今天一早陸之卿發消息說晚上要帶我去吃好吃的,給我臭得瑟了好半天,一到點興衝衝地把牛仔褲 T 恤換掉套了身霧霾紫的裙子從實驗室溜出來。
陸之卿挑的是一家看上去略顯高端的日料店,一進門就有漂亮的小姐姐過來領位。
「兩位是情侶嗎?我們這裡有情侶套餐哦,活動優惠力度很大,超級劃算。」
我從菜單後探出腦袋,偷偷張望陸之卿的表情。
嗯,眉頭沒有皺,看起來沒有生氣。
嘴角微微上揚,好像還有點愉悅。
啊, 他看向我了。
我連忙把頭縮回菜單後頭,心裡跳得胡亂。
陸之卿撥下我手裡的擋箭牌菜單,害得我緋紅的臉頰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