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換做是正常父母,都該站在女兒這一邊的。
結果他連斟茶的手都沒抖。
「他把女人帶回家了?」
「沒。」
「他倆當著你面做了?」
「沒。」
「周顏顏,周家和秦家合作了這麼久,兩家生意盤根錯節,你知道你離個婚會有多大影響嗎?」
他終於抬頭看我了,削長的眼,典型的蠻不講理而具有侵佔性,從小到大都有人誇我長得好看,大概得益於他跟我媽的基因都非常好。
可是,我想,沒有什麼詞比衣冠禽獸更能形容周柏昌了。
隻要他想要的,他就必須得到,無論用什麼方法。
比如家族產業,比如,我的媽媽。
他幾近用一種人渣的手段扣留了我媽,強制讓我媽懷孕,然後有了我。
聽說我還沒滿月的時候我媽想要掐死我過,後來被人攔下了。
可我沒法怪她。
自有記憶起她對我都非常好,她很溫柔,也很有韌性。
隻是年少的我看不懂她摟著我時眼中的悲傷,也不知道她活在周柏昌怎樣的摧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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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那晚我還是沒來由地想起媽媽。
或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再沒什麼顧忌。
那是我時隔八年再一次頂撞周柏昌。
我幾乎歇斯底裡,說出了這些年來一直想對他說的話。
「所以我媽才不愛你,那天寧願跳崖也不願跟你去度蜜月。」
幾乎是一瞬間,茶杯的碎片就在我腳下炸開了。
滾燙的熱水澆在腳踝,我想大概要起水泡了,可我如願以償看到對面男人的臉色有了明顯的變化。
這些年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我媽的名字,都能把他逼瘋。
可是我沒想到,他砸完價值連城的茶杯還不夠,還要拿起桌上的砚臺砸向我。
實打實的石料,誰挨一下都不可能毫發無損。
可是,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反倒身邊傳來一聲悶哼。
入目是纏著繃帶的手腕,來人把我護在了懷裡。
所以那個砚臺直接砸在了他腦袋上。
……男人往後仰了下。
我才看清他的臉,秦慎。
「爸,別生這麼大氣了。」
他扶了下我的肩膀,立馬調整好了狀態,明明血跡都順著他額頭淌下了。
他卻還能對著周柏昌笑。
「你親閨女。」
「真砸傷了不是比砸我更心疼。」
14
醫院裡,我看著手腕剛裹好的男人。
這次腦袋上又裹上了紗布,
仰著頭看我,眼眸挺亮的,還邀功似的,
「我來得及不及時?」
我垂下眼睛盯他,在思考著這個人,他到底有沒有稱作感情的東西。
「顏顏,我尊重你的選擇。」
「但想離婚沒有那麼簡單,兩家利益上的牽扯太多,你得給我些時間……」
我能想到,他在認真地跟我商量這個問題。
出現問題,發現問題,然後再去解決。
然後從中折合出最好的方案。
我曾經以為像我爸那種手段強硬,陰狠果斷的人才容易在事業上取得成功。
現在卻覺得,坐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會不會更加恐怖。
像機器一樣找到最優的選擇,看似左右逢源的人,一旦我失去價值,也絕對不會猶豫給我來上一刀。
怪不得我爸會找他做女婿。
初春深夜的夜晚稍有寒冷,他起身將我摟在懷裡。
湊到我耳邊,像是囈語。
「好冷啊顏顏。」
「給我抱一會,好不好?」
15
我沒再提離婚的事,秦慎給我們訂了張去洱海的機票。
他說既然我想去,就帶我一起去。
我隻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幹什麼都累。
可我沒想到,入住落地的旅館時,會在那裡見到我爸。
也才知道,他跟秦慎,是來談生意的。
這些年我能看出我爸在有意無意地帶秦慎。
我爸早在我八歲時就判定我沒什麼經商天賦,而他想要個繼承人,單憑這點,我都沒法跟秦慎輕易離婚。
可是,我都活不久了,再想這些幹嘛。
他們來這是為了談下一片區塊的開發,似乎進展得不是太順利,我這幾天都沒見著秦慎。
我樂得這樣,自己出了旅店玩。
旅店旁就是個古色古香的小鎮。
現在時間還早,很多路邊小酒館都還沒有開。
我注意到,一家叫「來生」的民謠酒館的店門開著。
人有時,需要酒精去麻痺一些東西。
即使我知道,現在我的胃,估計承受不了幾杯。
可那又如何呢,早死晚死不都是死,誰的結局又會不一樣呢。
所以我選擇推門而入。
「诶,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這次來可算走運了,我們家今天的駐唱嘉賓可是雲姐哦。」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這位「雲姐」是誰。
坐我旁邊桌的客人倒一句兩句聊了起來。
「雲姐唱歌特別好聽。」
「我覺得她應該去參加那個什麼好聲音,真的,她比電視裡那些人唱得好。」
「要我說,雲姐以前就是歌手吧,畢竟她總是很低調,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邊小口咽著啤酒邊聽他們侃,直到那個戴著灰色帽子,拿著把吉他的白色身影闖入我的視線。
我徹底愣住了。
手裡的酒杯摔下去,應聲碎裂,炸開如初夢般的驚響。
我感到所有人的視線聚在我身上,可我什麼都不想做。
我隻想接近那個提著吉他,愣愣地注視我的女人。
幾乎從嗓子裡,擠出那道稱呼。
「媽……」
是啊,唱的歌能不好聽嗎。
我媽,嫁給我爸前,可是知名大學的音樂教授啊。
16
下一秒,女人倉皇地轉身就跑。
我想也沒想就站起來去追,那幾乎是一種趨向於本能的衝動。
我見到了明明該死去的媽媽,見到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留念的親人。
可是,她看見我就跑。
我急急忙忙地就去追,就是想去確認哪怕一下是不是她也好。
就是見見她也好,我太想她了,真的。
可是……
可是,她不想我吧。
是啊,誰會想念一個變態為了拴住自己強行生下來的工具呢。
我在她身後喊她,嗓子都喊啞了,她也沒回頭。
最後,我絆倒在一處不規則的石階上。
身子直直的砸向地面,腹部這時候偏偏絞痛起來,我滾倒在地上。
卻不知道,是疼的眼淚多,還是難受的眼淚多。
不少遊客都圍著我,有人高喊是不是得打 120。
直到一道白色影子在我身前蹲下。
她抬手,冰涼的手指蹭過我的臉頰。
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嘆息。
我哭得更兇了。
17
很簡單的一人居室。
我抱著汝瓷的杯沿,小口地吞咽著熱水。
盯著女人徐徐拿來醫藥箱,然後摞起我的褲腿,清理我的傷口。
「媽。」
張了張口,試探性地喊她。
「媽……」
在叫到第二聲的時候,拿棉籤輕沾我傷口的女人終於抬起了頭。
「唉,你這孩子。」
「都長這麼大了嗎?」
僅一句話,我就哭崩了。
她扯開了嘴角笑了聲,拽來餐巾紙擦我的臉淚,明明笑了,她的眼睛還是這麼悲傷,像風中隨時飄零的花。
「媽,你沒死對不對,那天你跳下懸崖……」
「嗯。那天我也沒想過能活下去,結果順著海流飄,卻被當地的漁民救起來了。」
她溫聲細語地講述著聽起來並不平淡的經歷。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不這樣,我沒辦法……擺脫他的控制。」
「小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她抬手,頓了頓,看見我在哭,然後把我抱進懷裡。
替我回答了那個問題。
「過的不好嗎……」
是啊,不好,而且快死了,更悲慘了。
「對不起,小顏,對不起。」
她抬手摸著我的頭發,一句句,卻也染上了哽咽。
「我想過去找你,可是我不能……」
「你還沒出生時,周柏昌為了讓我聽他的話,砍斷了你舅舅的手。」
「周柏昌這樣的人,他如果知道我有留戀,會毫不猶豫以你要挾我的。」
「我不想讓他傷害你,所以剛剛……丟下了你。」
「對不起,小顏,對不起,沒辦法保護你……」
她不停地向我道歉,一遍一遍,可她又有什麼好道歉的呢,
我盯著臥室那頭昏黃的光。
……
走的時候,媽媽把一串手工編織的手鏈戴在了我手上。
我瞧著那精致漂亮的手串,問她:「我以後還能來找Ṫū́₂你嗎?媽媽。」
她抬手,勾了勾我的發絲。
「顏顏,在這個世界上,媽媽喜歡的人總是會受到傷害。」
「所以這是最後一次,好嗎?」
18
這世界上最好的消息,莫過於本以為離世的媽媽還活著了。
其實能再一次見到她,知道原來她還活著,我已經很滿足了。
所以回去的時候,臉上難免掛了點笑意。
進了旅店的門,我便看見秦慎低了點頭,輕笑著在跟面前的小姑娘說著點什麼。
小姑娘看起來十五六歲,臉上紅撲撲的。
這表情我太熟悉了,喜歡秦慎的小姑娘就這樣。
特別是在她抬頭看見我時,眼裡瞬間布滿了警惕的敵意。
「顏顏。這是這次合作方王總的女兒。」
秦慎向我介紹她。
女孩毫不猶豫地朝我甩了個白眼。
一看就是被寵大的,或許是那天心情太好了,所以被小孩這樣為難我也沒生氣,還沒來由地羨慕她。
能養成這麼嬌蠻的性格,她爸媽一定很愛她。
我們沒站多久,我爸就跟著另一個有些地中海的男人走了出來。
「那麼王總,這次合作沒什麼問題了?」
我難得見我爸對合作方笑了,那就說明這次合作絕對重要。
地中海男人也樂呵呵地點了點頭。
「诶呀,合作愉快,不過這最後的最後,還得我家這位大小姐點頭同意。」
這位王總果然是個女兒奴,連這種級別的合作最後都要問女兒一嘴,不過這大概也就是走個過場。
於是周柏昌低了點頭,問那個此時昂著頭盯他們的女孩。
「那你同不同意呀?」
都以為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對這種合作估計連看都沒興趣看。
沒想到女孩抱著肩膀,斬釘截鐵地說了三個字。
「不同意!」
周柏昌揚了下眉。
「為什麼?」
「我要禮物!」
「什麼禮物?」
「那個姐姐手上的手鏈!」
我沒想到話題的最後,會拐到我身上。
我剛剛一直頻繁打量手腕上的手串,估計被這個小姑娘注意到了。
她喜歡秦慎,我是秦慎妻子,妻子,或許意味著喜歡的,所以她見我一直不太對付。
而奪他人所好,好像是這種小太妹報復人的方式。
……在知道小女孩隻是想要我手上的手鏈時,周柏昌明顯松了口氣。
表情淡淡地看我,吐出兩個字。
「給她。」
「不給。」我捂住了手腕。
這是我媽親手編的,給我的,命給出去我都不可能把這個給出去。
可我的拒絕,明顯讓這個男人惱怒。
「不要讓我重復第二遍,周顏顏。」
我死死捂住手腕,盯他。
「不,給。」
「你喜歡這個手串嗎?哥哥再給你買個好不好?」
秦慎倒是蹲下身哄那個小女孩。
「不要!我就要這個姐姐手上的!!」
小女孩的聲音更大了,隱隱要發火的趨勢,女兒奴一看自己女兒不高興了,也沉下聲。
「周總,這次合作要不還是算……」
「不用。」
「她不願給,我有的是辦法讓她給。」
回應他的,是周柏昌徹底寒冷的聲線。
他理了理袖口,就跟當年把我丟進流浪漢的窩裡一樣。
「小李小胡,處理一下。」
他說完,就有兩個保鏢從裡間鑽出來。
兩個彪形大漢直接控制住了我,要把手串強行從我手腕上拽下來。
又是這樣,不行就來強的,周柏昌一直以來就是這個道理,得不到,就搶。
我不管不顧地瘋狂掙扎,慌亂間踢到了椅子。
腳骨一片疼痛,我還是不松手,他們就把我的手臂強行翻折。
疼得我喊了出來。
也就在那一剎那——
一道白色的影子猛地闖進了大廳,然後不管不顧地扯著幾個大漢的手。
「你們幹什麼!!!」
「停手,別碰她!」
幾乎是同時出聲的兩人,在大廳中央堪堪對視。
我看著我媽紅著眼眶,恨恨地盯著他。
「周柏昌,你怎麼這麼狠心,能對女兒出手的?你這個人渣……」
而我爸呢。
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我從沒見過這個男人會有這樣脆弱的表情。
他幾乎顫抖著嗓音,喊我媽的名字。
19
似乎到了雨季。
窗外的驟雨打著芭蕉。
我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秦慎發來的消息。
「阿姨還好嗎?」
「她應該吃點東西,顏顏,你也該吃點東西了。」
「周叔叔……在門外站了一晚上。」
……自有記憶以來,我就清晰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家庭關系非常扭曲。
爸爸很強勢,媽媽不愛爸爸,爸爸有的時候……又很愛她。
一整個花園種著媽媽喜歡的桔梗,家裡所有的家具都經過定制,確保沒有任何能夠傷人的可能性。
記憶裡家裡廚師就有三個,營養師四位,變著法地就讓我媽那單薄的身子能長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