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又聽說,我媽的腦子有一段時間不太清楚,就是我爸幹的。
所以她才會在那段時間生下我。
他們倆之間的事,即使所有人都閉口不談,也足以讓人窒息。
我突然有點後悔,這次見到媽媽了。
要不然,她大概,還是能在洱海的不知名小鎮裡,當一名酒吧的不知名駐唱歌手。
「是我不放心你,才跟過來的。」
似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媽媽輕撫了撫我的頭發。
「我也好想你,小顏,就想跟著你,遠遠看一看也好,看看你過得怎麼樣……」
「卻沒想到,那個混蛋……」
似乎連提到他的名字,都耗費了面前這個女人大部分的勇氣。
細密的雨闖進窗簾。
我盯著她的眉眼。
面前的人似飄渺的柳絮,也似天上抓不住的仙子,怪不得我爸費盡力氣,也要把這個女人困在他身邊。
可是她是飛鳥,他卻要拔盡她的羽翼,把她留在身邊。
腹部不知何時又傳來一陣鈍痛,我望著壓抑的雲空。
或許,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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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拉起對面女人的手,朝她鄭重其事地說。
「媽媽,我帶你走吧。」
在生命所剩無幾的時光裡,我想看你自由。
她卻苦笑著朝我搖頭,一如小時候,痛苦地笑著。
20
我媽還是不願意見我爸。
不願意出房間,我爸就把整棟旅館買下來了。
我其實沒想過他這樣的男人,有一天會像個望妻石一樣守著,也沒想過他會彎下腰。
「雲雲,我們可以談談的。」
他向來說一不二。
我依舊不被允許踏出旅館半步,因為我爸也知道,我一直是他唯一可以控制住我媽的工具。
我在這,我媽就不會尋死。
秦慎看著我。
他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我都懷疑他是我爸的義子了。
那天吃完晚飯,我跟他一起坐在酒店的露臺下。
「我得癌症了。」
我仰頭盯著天上寥寥的幾顆星,輕輕地說。
原來吐出這句話,也沒有這麼難。
他連表情都沒有松動一下,那一刻,我就明白。
「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其實這件事,找我的主治醫生問一問就知道了。
而他這麼細心的人,在察覺我不對的時候早就做了準備了。
「或許換句話說,你希望我死,對吧,秦慎?」
對面的男人揚了一邊眉毛,似乎訝異於我這個問題。
「因為我死了,你就是鳏夫,周家所有的產業,未來就都是你的了。」
「你接近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周柏昌的女婿,很大可能會獲得他的產業。」
「不過如果現在我跟你離婚了,你所做的一切就都功虧一簣了。」
「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幫我件事,我就不跟你離。」
我列舉完條件,站起身等待對面男人的回復。
他仰著頭看我,細碎的星一點一點淌在他的眼睛裡,深邃而讓人看不清。
半晌,他聲音輕緩。
「我接近你,不是因為這個。」
沒想到他先回復我的,是這個問題。
「顏顏,不要多想,我會幫你的。」
他眯了下眼睛,站起身,揉了揉我的腦袋。
「你讓我幹什麼,我都願意。」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到底。
21
在洱海耗了三個月之久,媽媽跟著我們回家了。
我不知道周柏昌用什麼法子說動她的,反正不可能是什麼人道的方法。
回到家後,媽媽依舊不願意跟周柏昌說話。
周柏昌重新裝修了屋子,所有的配飾又換成曾經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設計,奧對了,還有我的小媽。
那個和我媽無比像的女人,也不知道被他藏到哪去了。
他把這件事蠻得滴水不漏,對此,我嗤之以鼻。
重新回到家裡的媽媽,狀態其實不是很好,從不顧家的爸爸卻越來越頻繁地回家。
我真不知道我爸還有這麼細心的一面。
她喜歡吃什麼,喜歡看什麼,喜歡什麼顏色,他了如指掌。
可是,這就如同折斷了鳥兒的翅膀還要對它好一樣,他完全憑著自己的意願行事,也根本不懂什麼叫愛。
一切好像又向著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了。
我媽回來了,漸漸地,她也不抵觸跟他同一桌吃飯,
有的時候,也會對他的話語做出反應。
雖然大多時候,她把他當作了空氣。
周柏昌也在一天天改變,他不再像以前那麼專橫,或許是我媽的緣故,他對我大概好了許多,甚至,還ŧṻₐ會給我帶生日禮物。
我爸生日的前一天,說要帶媽媽去馬爾代夫玩。
這次媽媽既沒拒絕也沒同意,可就是這樣的不置可否,都讓我爸高興了許久。
他大抵覺得,這是默認。
而我爸生日當晚,我媽送給他的禮物,是一池血水。
在他生日的前一分三十二秒,她割腕自殺了。
用的我爸給她請來營養師的剃須刀,她藏在瓷磚的甲板裡,沒有被發現。
22
其實,一切都有徵兆。
如此熱烈的恨意,再怎樣的溫柔,都不可能溫暖一個徹底冰涼的心。
那天晚上我爸還在出差,到機場又立馬坐了最近的航班趕回來。
可是依舊沒來得及見媽媽的最後一面。
哪怕秦慎已經第一時間將媽媽送到醫院。
迎接他的,依舊是一句冰涼的屍體。
這次,是真死了。
死在他面前,再也不是跳崖的假象,是真的永遠離他而去了,這個他一直想要緊緊攥住的女人。
他跪在她的病床邊,握著她冰涼的手,聽著醫生宣告。
「病人死於失血過多,手腕上的傷口很深。」
很久,我才聽到男人的輕喃。
「呵……」
「好,就這麼討厭我啊,雲雲……」
「那,你也不管你在乎的人了嗎?!」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要掐我的脖子。
多幼稚啊,他以為這樣,就能把我媽給氣活了。
秦慎擋在了他身前,很快,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到底,我爸還是老了。
沒能打得過正值壯年的秦慎,被他翻掐著摁在牆上。
「你想幹什麼,反了你了?」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
而秦慎,依舊笑得如沐春風。
「是的,周叔叔。」
「我準備反了。」
23
那一年,秦慎和周柏昌的商戰正式打響。
在此之前,秦慎已經吞並了周柏昌百分之二十的產業,並以他女婿的身份,買通了至少十位公司高層。
其實對於那次商戰的細節,我了解得並不多。
因為整整一年,我都在跟病魔做鬥爭。
我以為,利用完我,秦慎是巴不得我死的。
結果,他安排了最好的醫療團隊和醫生給我治療。
化療太過痛苦,我不想做,他會變著法哄我。
他坐在我的床邊,我掉頭發,臉色枯黃,問他我現在是不是醜得要死。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說:「你漂亮得要死。」
我真的羨慕這個人情緒的穩定,什麼時候都笑得出來,後來他的特助跟我說,
有好幾天秦慎都忙得不能沾枕頭,公司處在搖搖欲墜的邊緣,但他還是會來醫院看我。
再後來,那年年末,周柏昌終於放棄。
是他的身體支撐不下去,曾經叱咤風雲的商業精英得了腦中風,也得躺床上被人喂飯。
秦慎接管了周家整個商業帝國,他把我爸名下所有的股份,轉到了我的名下。
再到第二年的年初,我的治療告了一段落。
他帶我坐上直升機,去了波特蘭。
那座被稱作「玫瑰之城」的城市,一年到頭,都盛開著豔麗的花。
24
導航有些不太對。
這個小鎮在波特蘭,屬於比較偏僻的位置。
於是我們問了好幾個路人,才找到店面的位置。
一家很小的花店。
裝修得卻很用心,嬌豔欲滴的玫瑰,烘託出店主對生活的熱愛。
這家小店的名字,叫「來生」。
當初選名字時,我跟秦慎說,來生,就是重來一生,再次開啟人生的意思。
一名穿著紅裙的女人從店裡出來,看到我倆後,輕彎了眉眼。
「哇,你們是華人嗎?」
「遊客?很少有遊客能到這裡來的。」
我盯著她。
瞧著她臉頰上豔麗的笑容,就像是靈魂被狠狠衝刷了一樣。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成這樣。
到底,還是咽下了那句稱呼。
是,這次,來看一看她就好。
她已經開啟了新的人生,無論是誰,都不該來打擾。
……
那天,秦慎答應幫我做的事,就是答應找醫生幫助我媽假死。
注射進身體的藥物可以短暫地讓人進入臨近死亡的狀態。
所以,那天晚上,我給媽媽喂了安眠藥。
可是,刀片卻不是我放的。
是我媽自己藏的。
她早就想割腕了。
我把她放進浴缸,偽造割腕的假象,最重要的一步是,讓周柏昌親眼看見她死了。
然後,再從醫院的停屍房將媽媽調出來。
秦慎安排人把她送到了美國,在那裡,給她做了治療和手術。
她忘記得很快,特別快,這幾乎證明著這些年來她活在怎樣痛苦的世界裡。
到底是怎樣不堪的回憶,讓她忙不迭地想要忘記。
後來,她忘掉了一切,重新開始。
在這個陌生的小鎮,她的臉上開始再一次綻放笑容。
開始愛上穿豔麗的裙子。
開始唱歌,好聽到街坊鄰居都來誇贊……
……
一束玫瑰送到了我身前。
我低頭看著這捧嬌豔欲滴的花。
秦慎遞給我的,看完媽媽後,我跟他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幹什麼?」
「送你。」
他依舊笑意滿滿,溫柔沁滿了眼眸。
遠方落下夕陽,玫紅色的光影竄落雲霄。
這是我跟他認識的第十一年,還是看不懂他。
「秦慎,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又活過了一年。」
我低頭,打量著那捧花。
「嗯,我知道。」
「可是顏顏,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活下去,歲歲年年。」
番外(關於秦慎)
秦慎想,周顏顏第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果然還是沒認出來他。
她早就把他給忘了。
這個過分安靜的小女孩,曾經是他童年唯一的仇人。
他們是被老師安排在一起的同桌,是院子裡兩個都想稱王的小孩。
兩人那是冤家路窄,互相看不爽,見面就要鬥。
小小的秦慎曾經以為他會跟這個死對頭一直鬥下去。
直到有天,她莫名其妙地轉學。
於是——變了,一切都變了。
他懷念女孩在空中揚起的發尾,氣鼓鼓的眉眼,還有朝他的嬌斥。
後來,他才知道,他這不叫把人當仇人,叫喜歡上死對頭,叫情竇初開。
嗯,然後再重逢,是在大學。
很好的是,他的死對頭,把他忘得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而且,變得極度沉默寡言。
同宿舍的人有調侃夏顏顏是「啞巴美女」,她總是畏畏縮縮,可耐不住她好看,來招惹她的男生並不少。
全被秦慎幹回去了,他總是笑眯眯地幹一些恐怖的事兒,要不然,也不會成為以前高中考第一的混混頭子。
但是,他這人, 又極度會偽裝。
所以他笑眯眯地陪著女孩, 對她極度耐心, 希望她能反應過來點什麼,比如——
兩人早就認識。
可惜,夏顏顏到結婚都還沒發覺不對。
結婚這事兒,也是他的手筆。
哪有那麼巧, 周家老板正好看上他,全是他鋪墊的,裡裡外外做了不少局,隻為迎娶那個女孩。
兩人結婚後, 卻沒有按照他預想的發展, 不太熟都不足以形容他們。
簡直就是相敬如賓。
他明明對她特別好,可她就像是塊木頭一樣撩不動。
他不懂問題到底出在哪,鐵樹都快被他溫柔開花了。
再再後來, 她檢查出胃癌。
這件事, 是晴天霹靂。
而且, 她沒跟他說,他也不好提, 背後默默瘋狂地找醫生, 終於在第二個年頭幫她安排上治療。
還好, 有得治, 她不知道他背著她連佛塔都修上了。
就為了祈禱她平平安安。
最後,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兩人, 好像都沒長嘴這麼一個器官。
那是兩人結婚六周年, 弄了點酒, 還有音樂。
氛圍都炒上了,他怎麼也進不去。
「不是,秦慎, 你……第一次?!」
女孩問他。
他抬頭,然後茫然地點了點。
「你, 你不是, 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嗎?」
他聽見夏顏顏斷斷續續地問他,皺眉道。
「什麼女人?」
……
他才知道,原來關於他的那些流言, 他的妻子都有聽說過。
「我不修正那些流言,是因為這樣能擋住很多貼上來的桃花。」
「還有,風流的人會讓競爭對手下意識輕敵。」
「你說醫院裡的那張照片?」
「她確實是我養的,她跟我認識的一個大佬的白月光長得很像,幫別人養的, 投其所好而已。」
所以,秦慎在外面養女人是真的,也沒那麼真。
他們兩個, 一個認為對方根本沒把自己放心上。
一個認為自己在追一塊木頭。
誤會了五六年。
夏顏顏張了張嘴, 沉默。
最後, 一枕頭拍到男人的腦袋上。
「都怪你。」
他沒躲,他總是這樣,不躲她帶來的任何傷害。
笑起來, 溫柔地摟住她。
「嗯,都怪我。」
「老婆,我們再試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