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我……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陸小七低下頭,他輕輕哽咽著,“您的大恩大德,我無法報答。隻待我送完爺爺最後一程,為您當牛做馬、或是被賣給人販貶為奴籍……無論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他彎下腰,虞楚比他的動作還要快。
“好了。”她扶住了他的手臂,無奈地說,“快點讓你爺爺吃了藥,多陪陪他吧。我明日會帶食物來看你。”
陸小七這才輕輕地點了頭,鑽回了簾子裡。
虞楚一走,旁邊搭著的帳篷裡住的乞丐便湊了過來,是一對母女,老太太白發蒼蒼,女兒也四五十歲了。
她們看著陸小七把藥丸喂給老人家,幾個呼吸的時間而已,老爺子便咳嗽起來,睜開了渾濁的眼睛。
“娘咧,這女仙人的藥可真管用。”老太太瞠目結舌。
老爺子恍惚了一會,他聞到飯菜的香味,沒用陸小七幫忙,竟然自己便顫顫巍巍地吃了起來。
吃完過後,再看老爺子,竟然就和沒事人一樣,眼神也逐漸清明。
母女乞丐幫忙將老爺子扶著坐起來,七嘴八舌跟他講了他昏迷這個禮拜發生的事情。隻是默契地隱瞞了他可能壽命將至的事情。
“老秀才,你可真有福氣,有這麼個義孫伺候你,生死關頭了,又跳出來個女菩薩救你一命!”老太太誇贊道。
“那當然。”王老頭子驕傲地說,“小七是個好孩子。”
“趕緊讓他吃點飯吧,孩子這兩天光操心你了。”
母女倆看完熱鬧轉身回去了。
老頭子這才反應過來。再看食盒,他把粥菜都吃得精光,幸好陸小七自己撿回一個包子,還有半盤肉菜,老爺子趕緊讓陸小七吃東西。
陸小七也三天沒吃飯了,之前一直強撐著,現在也到了極限,頓時狼吞虎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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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那女子是仙長?”一邊看著少年吃,王老頭一邊問,“你都沒見過修仙之人,又如何知道呢?”
“她看起來就是修仙者,不光我覺得,其他人也這樣覺得的。”少年嘴裡有東西,他含糊不清地說,“爺爺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王老頭靠著牆,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的男孩。
“你覺得她如何?”他問。
陸小七放下碗,他抬起頭,一邊嚼著嘴,看向破布的眸子卻顯得有點恍惚,像是想起了什麼,男孩的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了。
這一次,他將肉全部咽下去之後才開口。
“仙風道骨,菩薩心腸。還……還很漂亮。”陸小七輕輕地說,“爺爺,我覺得如果評書裡描寫的仙人存在,那就是她的樣子。”
發呆般地說完這句話,陸小七低下頭,又開始吃了起來。
王老頭子注視著他。
“如果我死後,將你託付給她,你意如何?”
聽到這話,陸小七抬起頭。
“爺爺!”他著急地說,“我不和你分開。”
“我隻是問你願不願意。”爺爺說,“你這樣敬仰她,那願意跟隨她嗎?”
陸小七放下碗,他垂下睫毛。
“仙姑兩次三番拯救我,已經是她菩薩心腸,做人不能貪得無厭。”他輕輕地說,“我對她而言毫無用處,哪怕跟著她也隻是個累贅而已。活了這麼大,仙姑她是除了爺爺你之外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可正因為如此,我不想讓她為難。”
“你這孩子!”老人急了,“就因為她對你好,你求她她或許真的能帶你走。貪得無厭又怎麼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少年抬眸,他不服氣地說,“可您教我禮義廉恥,教我男子漢頂天立地,要有氣節……”
“我是教過你。可氣節重要還是命重要?”王老頭子急道,“你看我這雙腿,我還能活多久,我死後你怎麼辦?”
陸小七不說話了。
過了幾秒,他低聲道,“能活就活,活不了就幹幹淨淨的死。”
“你,你——咳咳咳……”老人家氣急攻心,竟然開始咳起血來。
少年頓時驚慌失措地為他倒水,又拍背順氣。
這乞丐聚集的地方彼此之間就擋著破布而已,根本不隔音,聽到他們的交談,隔壁的老太太又撩簾子探過頭。
“老秀才,你說你活該不活該!”她說,“你就仗著年輕時讀過幾本破書,瞎教娃娃。現在好了吧,他是偷不會伸手,討不會跪下。如今連說句軟話討出路都做不來。你死了不要緊,這娃娃這麼年輕,以後怎麼活?”
“是啊,我們娘倆隻要在,肯定是會對他好的。可我和我娘年紀也大了,飢一頓飽一頓的,又是女子護不了他,這以後怎麼辦啊。”老太太的女兒也唏噓地說。
老爺子卻恍若未聞。他蒼老的手緊緊地抓著陸小七,嗓子幹澀沙啞地說,“小七……答應我,答應我求那仙長帶你走……不然,不然我死不瞑目……”
陸小七左右為難,他的目光掃過老人的雙腿,最終還是抿起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隔日,虞楚上午便拎著食盒來了。
她察覺到少年情緒低落,甚至都不與她對視。但也隻當做他因為老人家的事情悲傷而已。
倒是老頭子因為那粒藥有回光返照的感覺,面頰紅潤,還在帳篷裡對她作揖。
第三日上午,虞楚到的時候隻有王老頭一個人,小少年不知去處。
她敏銳地察覺到這破爛的帳篷裡被清掃了一遍,一些原本堆積的不知從何撿來的老舊物件都消失不見,保持了一個乞丐住處能達到的最幹淨清潔的程度。
從另一邊來了一個同樣衣衫褴褸的老太太,點頭哈腰地將一個有點粗糙的木凳子搬了過來。
“這位仙長,感謝您出手搭救。老夫……老夫有不情之請,懇請您小坐一會兒。”
虞楚能猜到他的用意,老人家這是想託孤。
不過她也實在是好奇,這老人是怎麼把一個小乞丐培養得這麼有禮貌的。
要知道在這種古代世界裡,不少屠夫和市場小販也都是文盲,而那孩子不僅會用成語,還知書達理,根本不像是一個乞丐出身。
於是虞楚便坐了下來。
“感謝仙長憐憫,救了老夫和那孩子一命。”王老頭嘆息道,“我知道我要死了,那顆靈藥用在我的身上,實在是暴殄天物。”
虞楚搖了搖頭。
“人命不分高低貴賤,能讓您好受,藥便盡了藥的職責。”
老人笑了笑,他平靜地開口,“您願意屈尊坐在這裡,便是對那孩子也有一二分興趣了。”
“不錯。”虞楚道,“我確實對他很好奇。老人家您讀過書?”
王老頭點了點頭。
“我年輕時讀過幾年聖賢書,也僥幸成為了秀才。隻不過後來因為打仗,家道中落一貧如洗,最終混到這樣的地步。”他輕嘆道,“仙長,我想說的不是我自己,而是那孩子。您願意略聽一二嗎?”
“請講。”
“這事兒要從八年前說起。”老人道,“我那一年的夏天沿著官道挨村乞討,恰巧看到一戶商隊經過劉村,暫時歇腳。我前一天看到本也沒當回事,又去了別的地方卻顆粒無收,才想著原路返回,去找著那些老爺們討點飯吃。”
“結果隔日我再到劉村時,卻血氣衝天,有強盜屠了整戶村子,商隊的馬車更是被燒得隻剩黑炭。”
虞楚皺起眉毛,“官道旁邊的村子也敢屠殺,那隊強盜未免也太囂張了。”
“誰說不是?可至今都沒逮到人,懸賞的通緝這些年都沒撤呢。”
老人家嘆氣一聲。
“我那時嚇的腿軟,轉身就想跑,結果聽到村邊有孩子的哭聲。我跑過去一看,就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站在柴火堆邊直哭。您猜怎麼著?這孩子貪玩,玩累了縮在牆角睡著了,頭頂正好被東西蓋住,這才逃過一劫。”
虞楚道,“這孩子就是小七?”
“正是。”王老頭說,“我把那孩子抱走,到了安全地方才顧得上問他叫什麼,家住在何處。可這孩子年紀小,隻記得自己姓陸。再問其他的,就小七小七的重復,可能是家裡人平常都叫他小名,他自己也不記得大名了。所以老夫才喚他陸小七。”
“那村子都是劉姓,可孩子卻姓陸,當時他身上衣著又是上好的布料,我便猜測是那商隊老板的孩子。這些年我們走走停停,一直想給他找家裡人,卻一無所獲。”
說到這,老人的神情也有點無奈。
“我發現他天資聰穎,又看得出來家裡用心教過,底子好。我舍不得他成為一介莽夫,所以才忍不住悉心教導……如今看來,是我的錯啊。”老人悲傷地說,“他空有少爺的身子卻是低賤的命,這孩子不會騙人不屑小偷小摸,我又心疼他沒教過他乞討。如不是我此次病重,他怕是餓死也不會去偷人財物。”
他顫聲道,“如果他還是少爺,那品行端正自然是無話可說。可如今他隻是個無人可依的小乞丐,光有氣節,豈不是生生餓死?”
虞楚也陷入沉默。
老人看向虞楚,他懇求地說,“仙長,如我有跪下的力氣,一定會磕頭感謝您的大恩大德。我隻是有一事相求……您能否帶他走?這孩子非常聰明,又聽話乖巧。哪怕侍奉您的身邊,做一個小僕,也比餓死在這裡強。”
“爺爺。”
虞楚正要說話,卻聽到一聲少年音響起。
二人一起抬頭,便看到陸小七站在那邊,感受到虞楚射來的視線,他立刻低下頭,似乎無臉見她一樣。
老人卻似乎沒看見少年的窘迫,他連忙說,“仙長,您看看這孩子,又聰明又漂亮。你們修仙界不是講究練什麼內丹?您看看他,看看他,萬一他是個好苗子呢?”
小少年緊緊握著拳,他低著頭一聲不發。
倒還是虞楚主動伸出手,陸小七才將自己的手腕遞了出去。
虞楚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凝氣屏息。她本來隻是為了安撫老人家而已,可這麼一探查,卻讓她呼吸一窒。
這個七洲大陸的修仙世界裡,每一個有修真潛質的人腹中都會有一顆‘種子’,也就是內丹。看一個人資質如何,便看那種子是否純粹。
而修仙者天生便有靈根之分,金木水火土五種基礎靈根,外加上冰雷風等等這樣的罕見靈根。在未修煉前,靈根就存在於未破土的種子裡。
顏色越純粹便資質越高,越渾濁自然越差。
而一般而言,靈根不是越多越好,單屬性靈根反而更適合修煉。
可矛盾的一幕出現了,在少年的體內,他的那還未修煉過的內丹無比純粹,散發著接近寶石透明的光輝。
這代表他的資質極高,甚至遠遠超過虞楚楚這個被破格入取的女配。
但他卻也同時擁有水、木兩個靈根,水木相生,猶如太極般在種子內部互相纏繞流動。
放下陸小七的手,虞楚一時失語。
按照修仙門派的選人經驗而看,如陸小七這樣擁有兩個靈根、卻又同時資質極高的孩子,一般最後的走向都是極端的,不是出類拔萃便是默默無聞,根本沒有中庸的選項。
可即使是如今活躍在修仙界的那些英年才俊們,他們也遠遠不及陸小七的資質之高。
虞楚忽然意識到,她面前的這個孩子,很可能是個其他門派做夢都求不來的千年難遇的好苗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私設(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