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件事,竟然影響了靈帝渡劫的心意麼?
心裡有個猜測呼之欲出,湛雲葳對上越之恆的眼睛,見他也若有所思,看來兩個人想到一處去了。
如果是真的,不知道對越家來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隻能說,對於宣夫人,更加不是滋味吧。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議,也趨近真相。
越大人和越清落,有可能並非靈帝的後嗣,而是真正的越家子嗣!
前世這個時間,和越清落的死亡時間差不多,啞女死因不明,很有可能是靈帝試過奪舍。
——他倒並非中意啞女孱弱的身軀,而是靈帝也不確定,將寶壓在越之恆身上,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他總得驗證。
不管是邪氣侵染,還是血脈相融,啞女顯然都沒對上。
靈帝隻得憋著臨門一腳那口氣,等待靈體更強悍一點,不需要任何軀體的時候。
後來靈帝留了越之恆幾年,並非覬覦他的身軀,而是需要越之恆的冰蓮血來壓制。
這次卻不同,啞女死了,靈帝再無試錯和驗證的機會,隻能衝著越之恆來,強行奪舍渡劫,賭一個可能性。
不僅是迫不及待,修為到了這一地步,甚至隱約能夠窺天命。
千年來,預感命運之劍終於懸在頭上,你也會怕的,對嗎靈帝?
這個猜測讓湛雲葳十分感慨。
如果是真的,當年一門之隔,越臨羨差點就帶走了自己的一對雙生子女。
宣夫人也不至於憂思到如今,渾渾噩噩活在過去,以為自己的孩子是那邪魔的後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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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倘若更早一點知道,在地宮時,這兩個孩子也能給予她堅強的勇氣。
可是如今卻有些晚了。
哪怕對越老爺子來說,無數次嘆惋的麒麟子,剛得知真是自己的後代,卻要看著他舍身甚至短壽,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這事誰也不知真假,靈帝在賭,他們亦得賭。
今晚並非他們的“三日之約”,越之恆格外沉默,湛雲葳心情都尚且復雜,更何況越之恆本人。
她表示理解,輕輕抱住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越之恆低眸:“你想了?”
她險些嗆道,忍不住瞪他:“誰想了!”她明明是怕他心裡惆悵,為撲朔迷離的身世。
可是見越大人平靜出神的樣子,也不像是惆悵。
說真的,大戰在即,她都忍不住惶恐,越大人作為陰兵之主的心態,著實好得過分。
“嗯,我想了。”越之恆揉揉她的臉頰,“湛小姐,你真沒覺得三日一次不合理嗎?”
她拿下他的手,也忍不住笑了笑,再多愁緒也在這一刻散了。她和他鬧了一會兒:“那你方才在想什麼?”
若非在想自己的身世,還有什麼能讓你沉默至此呢越大人。
仲夏的汾河郡,流螢的光都熄滅了下去,窗外也沒有月光。
越之恆眸色淺如水墨,卻又似泛起漣漪,他眼中倒映著她的影子。卻並非醋意,也不是追究她前世到底心儀誰。
她對上眼前人的神色,莫名顫了顫。
“我在想,我死後,他們到底對你好不好,你一個人離開塵世的時候,是不是很疼。”
他在想,若他還活著,就算她對他千萬分排斥厭惡,也不會讓湛雲葳踏上那條孤零零的路。
第80章 大戰(上)
離了山,反抗自己的命,遇見她。
越是這樣想,越之恆就越不放心湛雲葳一個人。
或許秋靜姝的處境刺激了他,九重靈脈的修士很少做夢,可是接下來幾日,越之恆做了好幾個噩夢。
其中最過分的一個,當屬過了幾年,湛小姐將他忘了,歡歡喜喜嫁給裴玉京,自己的女兒喊裴玉京爹。
偏偏蓬萊還對他的湛小姐和女兒不好,處處欺壓她們。
越之恆是生生氣醒的。
這能忍?
對於湛雲葳來說,大半夜有道幽幽的視線不睡覺,默不作聲望著自己,也挺滲人的。
她迷糊間醒來後,問越之恆:“怎麼了?”
背上傳來輕輕的力道,他拍著她,收斂了情緒,低聲道:“沒事,睡吧。”
她見他正常了,這才又睡著。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湛雲葳發現越大人修煉勤奮到令人發指,他甚至再次去泡望月池,一遍又一遍地強韌筋脈。
有時候如果不是她強硬地要求他回來睡覺,越之恆能在望月池中待上一整夜。
可是大戰在即,唯有變強一事,是湛雲葳不能去阻止的。
甚至越大人最熱愛的那項活動,在這樣高強度的修行下,也有所擱置。
他這樣努力,湛雲葳也沒闲著。
自從吸納了殘魂、又從禁地出來以後,湛雲葳的控靈術到了一個出神入化的境界。
海底的三萬餘陰兵,在她的控靈術下,肉眼可見地強大起來。
五月末,越之恆最後一次壓制陰兵的時候,所有陰兵眸中的蓮紋盛開,越之恆站在海底,沉靜看著無數陰兵朝他跪下,任他差遣。
這支承載了幾代人願望的虎狼之師,在此刻,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王朝上空的雲層幾乎遮不住劫雷,昔日聲色犬馬的權貴,此刻都開始猶疑起來。
連渡厄城的魑王們,都紛紛有了異動,變得不安。
三界生靈,哪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人對危機,總有種本能的預感,如果世間第一個邪神飛升問世,往後是所有人的地獄。
陰兵既然已成,越之恆便也得提前安排好家人的後路。
在靈帝覺察異動前,越家無法舉家逃離。
事實上,上輩子越老爺子和越家其他人,也為越之恆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從容赴死。
連最貪生怕死的越家二老爺,也別無二話。
可有些人是能走的,比如石斛這些人。越府無法告知他們緣由,就隻能找個合理的借口。
二夫人出面對幾個婢女道:“你們跟著府中的管事,學幾年辨認胭脂,回來以後,幫我打點鋪子。”
怎麼說這都是件好事,石斛離開的時候,一步三回頭,舍不得少夫人。
她能有今日,不被人欺負,爹娘安好健康,都是託了少夫人的福。
湛雲葳衝她揮了揮手,笑道:“去吧,再回來的時候,就該稱呼你一聲石管事了。”
石斛這才點了點頭:“奴婢一定好好學,再回來侍奉少夫人。”越府不能走空,留下的人,幾乎都跟著越之恆孤注一擲。
到了此刻,越老爺子也不會瞞著剩下的人。
越之恆一直在等著二夫人送走一雙子女,沒想到第二日清晨,越無咎拎著自己的劍,站在院子的大樹下:“兄長,我不會離開,我亦能身先士卒,戰至最後一刻。”
明明是很熱血很令人感動的場景,越之恆卻抬了抬眼皮子:“滾。”
一大早發什麼瘋,就越無咎那點斤兩,接靈帝半下都不夠。
越無咎舍生忘死,熱血沸騰地來,灰溜溜地被趕走。
最後二房的人誰也沒走。
哪怕過去有再多龃龉,家人這個詞的含義在此刻,卻是割不斷的羈絆。
湛雲葳知道自己看不了多久的熱鬧,接觸到越之恆目光時,她早有準備道:“輪到我了?你不必絞盡腦汁趕我,我明日就走。”
和其他人不一樣,她本來就並非越之恆壓在王朝的籌碼,靈帝甚至不知道她也在越府。
留下來除了讓他徒增牽掛,委實也沒別的作用。不如關鍵時刻撈越家一把,或者做點能做的。
越大人近來已經很辛苦,她沒有必要讓他在這些方面和她鬥智鬥勇。
越之恆:“……”
湛小姐不配合的話,他恐怕得勸,或是得哄,實在不行可能還得祖父強行送走。
可她是不是太配合了?連越無咎都一副淚汪汪,寧死不走的樣子,湛小姐半點都沒有舍不得他嗎。
有時候越之恆也知道是自己性格擰巴,和湛小姐氣死人的功夫計較,簡直是找罪受。
越之恆不免聯想起那個晦氣的夢,他的女兒認裴玉京當爹。雖然他的女兒半個影子都沒有,他還是給自己氣笑了。
越之恆眼皮子抬了抬:“湛小姐,都要分開了,煩請你裝一下不舍的樣子。”
“好吧。”她注視著他的眼睛,低聲道,“越大人,近來我常常在想,是不是當初不給你那塊啟蒙玉牌,沒有對你說那番話,你就不會走上今日這條路。一直以來,除盡邪祟,守護百姓,光復仙山,都是我的心願。而今……”
她頓了頓,撫上他的臉:“這些心願裡,還多了盼你好好活著,平安歸來。”為此,她也可以用一切去換。
越之恆手指顫了顫。
這是湛雲葳第一次告訴他,在她心裡,他有多重要。
他從沒想過,有一日,他能比肩她心中的太平盛世。
越之恆撫了撫她的發,笑了笑:“我和阿姊都很感謝你的玉牌,這麼多年來,我最慶幸的一件事,就是拿起斧子劈開結界,頭也沒回下了山。”
離了山,反抗自己的命,遇見她。
哪怕後來許多年,吃了很多苦,受盡天下人的辱罵和誤解。對他而言,一切都值得。
湛雲葳一開始就不想讓這件事看上去太傷感,畢竟到底結局如何,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賭,靈帝何嘗不是沒有把握?
她吸吸鼻子,故作無事道:“天色大亮了,今日還要去望月池嗎?”
越之恆沒想到會聽見這樣心軟的一番話,他順勢抱起她,將她放到塌上,他說:“今日不去,今日陪著你。”
第二日天氣更加沉悶,不僅是王朝上空,連汾河郡都有股風雨欲來的架勢。
湛雲葳知道,已經不能再拖了,送她離開的隻有越之恆和初七。
越之恆神色平靜,將她的東西裝入乾坤袋中遞給她。裡面是這段時日他夜以繼日做的法器,還有他這些年攢下的所有靈石。
兩個人都沒說什麼告別的話,仿佛這樣,就一定能等來下一次再見,越之恆隻是說:“我要是回來了,就來找你。”
倒是初七,扒著她的腿,嚶嚶嗚嗚地哭。
連器魂都知道,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爭,若主人還能活著,它今生或還有機會能見到湛小姐。
若他們都回不來,世間也隻剩湛小姐能記得他們了。
越之恆將一個拇指大小的東西放到她手中:“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歡,隻可惜沒時間給你做更漂亮些。”
是他的青面鬼鶴。
湛雲葳低眸,腦海裡是最初,她喂越之恆吃下妖傀丹,第一次駕馭青面鬼鶴的回憶。
她一直沒說過自己喜歡這個威風又殺意騰騰的坐騎法器,沒想到越之恆都明白。
“它已經是最好看的。”
他笑了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