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雲葳第二日看著窗外高高升起的太陽時,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太沒原則了。
可是如今她已經是越大人的道侶,總不能他什麼錯都沒犯,她就趕他去床下睡。
挑越之恆錯,無疑是一件更難的事。
他除了修行的所有的時間,幾乎都在給她打法器,短短時日,湛雲葳收獲了镯子、步搖,法衣,甚至還有一雙羅襪。
真正從頭武裝到腳,也或許是彌補最初不能對她好,兩人沒有表明立場水火不容的時候,他連一樣東西都不能為她添置。
煉器太過頻繁,自然也會受傷。湛雲葳有時候摩挲著越之恆手上多出來的數道傷口,又覺得心軟難言。
算了算了,越大人好像總歸就這麼點愛好。
天底下最好的器修,連羅襪都親手給她做,在湛雲葳少時,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就算仙山最恩愛的道侶,也不曾這樣。
於是她偶爾能堅守住立場的時候,兩人就能相安無事一夜好眠,她堅守不住或者過分心軟的時候,便是大半夜攻城略地,第二日認命地賴床。
這樣一來,卻也難得達成了一種平衡。
天氣好一些的時候,越之恆還命人在院子裡做了一個秋千。
湛雲葳看到那個秋千的時候,震驚不已,她神色復雜地看向越之恆,有些一言難盡。
“你瘋了?”
越之恆起初沒理解她在說什麼,半晌,他聯想到什麼,也沉默了,神色古怪道:“湛小姐,在你眼裡,我現在到底是什麼形象。”
湛雲葳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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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越大人在她心裡的形象,一直挺微妙的。
至少湛雲葳也沒想到,這秋千當真是用來和她一起看星星的。
快入夏了,湛雲葳最初和越之恆成婚就是夏日,汾河郡一年最美的時節也在初夏。
繁星,皓月,流螢……一切美麗的東西,仿佛都聚集在了這裡。
湛雲葳靠在越之恆懷裡看星星的時候,還在感慨,當年也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夜晚,越之恆背著她走過王朝,兩人一路鬥嘴,她那時候怎麼就沒發現,是這樣美麗的一副畫卷呢?
她幾乎能想像到,等秋天到了,府中果子熟透,樹葉開始變黃,坐在秋千上看落葉,又是另一番景色。
前提是,她和越大人能活到那個時候。
盡管湛雲葳知道,就算越大人最後能活下來,憫生蓮紋也過分消耗他的生命,並不能長長久久走完靈修的一生。
可是哪怕現在的每一刻,她亦能感覺到非常幸福。
靠在越之恆懷裡看星星,是上輩子顛沛流離想都不敢想的事。有彌補的機會,命運已經待她不薄。
這樣一來,湛雲葳就懂了越之恆打造秋千的用意。
他想留下更多美好的東西給她。
越之恆從來不問湛雲葳今後有何打算,他少時就習慣了把每一日當做生命的最後一天來過。
以前是珍馐美食,華衣軟枕,而今和湛雲葳在一起的時刻。
他撫摸著她的頭發,心想,今後就算她想起他,也不至於是“滿腦子那檔子事的禽獸”吧。
隻可惜,他注定沒法為他的小山主打造一輩子法器。
還有她一心想為他建的器閣。
隨著天氣越來越熱,王朝的局勢也有所改變。
方淮重壓之下,來越府訴苦過好幾次。
大皇子沒了,秋靜姝卻還懷著身孕,一時間成了眾矢之的。二皇子哪裡能容她,失去了大皇子的庇護,門客三三兩兩散去,少數衷心的,盼著她腹中孩子生下來,將來一奪靈帝之位,沒幾日也落了空。
方淮說起這件事,難掩唏噓:“大皇子妃的孩子沒保住,說是不小心摔了。”
可是哪裡有人信,孩童恐怕都知道,其中有二皇子動的手腳。
二皇子並不害怕靈帝的遷怒,作為唯一的皇子,他近來可謂志得意滿。
靈帝立儲的日子將近,誰都捧著他。
方淮嗤笑:“還沒繼位,就開始清除大皇子的黨羽,當真是急不可耐。”又實在愚蠢。
不知真相的方淮都如此評價,知道真相的湛雲葳和越之恆更明白二皇子在做無用功。
靈帝之位,哪裡是什麼香饽饽。無非就是那邪魔的容器,也虧得歷代皇子為這個位子打得你死我活。
這一代的皇子,靈帝顯然不打算管了,三個皇子都不成器。眼看他大業將成,皇子們這樣資質的靈體,無法支撐他渡天劫。
“秋家倒是想過接大皇子妃回去。”方淮說,“眼下也不敢輕舉妄動了,怕給族裡招來禍患。”
就算秋靜姝是最受寵的女兒,也敵不過王朝更迭,大權在握。
秋靜姝就這樣成了棄子,想也知道下場不會好。
到了這一步,湛雲葳不知道秋靜姝有沒有後悔當年背棄文循,處心積慮嫁給大皇子。
要是文循的九重靈脈還在,以他的性子,不會讓秋靜姝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隻能說命運兜兜轉轉,誰也不能說自己做的就是正確的決定。
同樣受到影響的,自然還有徹天府,好幾股勢力蠢蠢欲動,等著靈帝懲處越之恆之後上位。
沉曄等府臣,就算日常巡邏,也沒少被打壓。
越之恆得知的時候,眸光沉沉,溢出冷笑:“就快了。”
方淮以為他在說靈帝解除他的禁足,重新重用他,湛雲葳卻知道越大人指的什麼。
陰兵快要練好了。
海底那一支無聲無息,能推翻整個靈域的陰兵隊伍,正在成形。
然而許是覺得他們太過順利,王朝開始漸漸變天。
並非比方,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變天,就算站在汾河郡,也能看見王朝上方匯聚起來的烏雲。
晚上不再有星子,湛雲葳每每望著厚厚的雲層,都覺得那後面仿佛有翁鳴的雷聲,令人不安。
越大人越發刻苦的修煉,也說明她的猜測沒錯。
“劫雷在聚集。”
他們的陰兵煉得更快,同時靈帝的修為,也到了令人恐懼的地步。
百姓們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飛升”的意義太過久遠,久遠到得追溯到上萬年前,那是傳說中才存在的東西。
往年靈域不是沒有氣候異常之時,百姓們驚異之餘,也頂多抱怨幾句。
然而仙門德高望重的長輩,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蓬萊尊者心裡一沉,給所有老友傳書:大難將至,準備迎敵。
他並不像越家那樣知曉事實的真相,然而作為當年闖進過渡厄城的人,心中那點不祥的預感,也足以令人警醒。
湛雲葳不禁在想,到底哪裡出了錯。
前世她就算到死那一日,靈帝也沒渡劫雷,越大人確實重創了他。
為什麼這一世靈帝走到了渡劫雷這一步?
最大的變數,興許就是大皇子之死和渡厄城中的文循。前世文循雖然也沒有出渡厄城,卻瘋魔之下,撞碎了渡厄城的結界,導致了一場“邪祟之亂”。
那場動亂十分慘烈,死的人不計其數,其中就有越無咎和長玡山主。
這次他們阻止了結界破碎,邪祟沒能出得來。
……不,還有一個變數。
湛雲葳抬眸,啞女的死!
事關重大,她當即把所有的猜測,都和越之恆說了一遍。
同時也披露了她最後的秘密。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我有時候也覺得像是一場夢境或者錯覺。可我記得很清楚,這也不是蜃境,我死在升平十六年的冬日,再睜開眼時,回到了升平六年,仙門敗落,我們被關押在牢房裡的時候。”
她知道越之恆會相信她,也確實如此。
越之恆臉上沒有驚訝的神色,甚至還能語氣平靜,和她分析哪裡出了紕漏。
反而是湛雲葳忍不住道:“你都不驚訝嗎?”
“湛小姐。”他見她憂心忡忡 ,忐忑的模樣,往她嘴裡喂了一顆甜棗,“我時常在想,你對我平白無故的信任來自於哪裡。”
他如果是她,這樣水火不容的立場,早就暗地裡對自己動手許多次。
可湛雲葳沒有,一次都沒有對自己下死手。
他總不至於以為她會對自己心慈手軟,更何況她後來堅持回到越家,屢次勸他離開王朝,也透著幾分不合理的古怪。
如今倒是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越之恆看她嚼著甜棗,略有幾分心虛的模樣,他頓了頓:“湛小姐,你前世做什麼了?”
至於這麼心虛。
是殺了自己,還是嫁給裴玉京了?
這兩個猜測在越之恆腦子裡過了一遍,後者竟然比前者還讓他壓不住棺材板。
湛雲葳不說話,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要說對不住,還真是到處都有對不住他的地方。
越之恆眯了眯眼,把她小臉掰過來:“真嫁給裴玉京了?”
雖然不至於,可是總歸也算她走錯的一步。
頂著越之恆的視線,她艱難咽下口中甜棗:“我要是說真的,你生氣嗎?”
越之恆沉默片刻,笑了一聲:“不氣。”
湛雲葳一抖,連忙搖頭:“沒嫁沒嫁。”
都氣到說反話了,越大人已經許久不這樣,她很乖覺地不去惹他。
越之恆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她說的是真話,他有時候覺得自己不正常。
好像能接受自己死得莫名其妙,卻不能接受湛雲葳真的嫁給裴玉京了。
就算十七歲在九思澗上,就說服過自己接受最有可能的走向,但他偏偏最討厭認命。
但就算是真的,越之恆心想,他興許也更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又往她嘴裡塞了個甜棗,不然能怎樣,總不能怪湛小姐吧。
湛雲葳投桃報李,也給越之恆喂了一顆。
見他從容吃了,也沒有咬牙切齒,就知道這事暫時翻一篇章,當務之急還是想通靈帝到底怎麼回事。
“越大人,你覺得哪種可能性最大。”
越之恆沉吟片刻,道:“應當是我阿姊的死。”
看似最無關緊要的事,偏偏改變了走向。不可能是靈帝的修行變快了,而是前世他有意壓制劫雷,這次沒有壓制而已。
可是啞女同樣死了,不過是前世死在王朝,這次死在去人間路上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