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師弟,今後長玡山就是你的家。”
那時候東方澈覺得她可愛漂亮,連逗弄靈魚,都比旁的御靈師生動。少時他覬覦她,幻想她,卻從沒將她當做過對手。
今日本想要活捉越清落來對付越之恆,卻成了她掌下無法逃脫的魚。
敗局已定,他笑著:“湛雲葳,我常常在想,那年我不下山,不假死就好了。若仙門敗落,我在你身邊同你一起作戰,今日會不會不一樣。”
湛雲葳收緊靈力,東方澈吐出一口血來,他卻毫不在意,繼續說:“原本,死在你手上挺好的,但我不甘心越之恆過得那樣舒坦。我殺不了他,對不起我東方家滿門,但是拉一個越家的人陪葬還是能做到。”
湛雲葳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東方澈笑了笑:“別了,小師姐。”
八重靈脈的靈修自爆靈丹是什麼後果?
那一瞬,滿世界的風雪寂靜,山林晃動,靈力波紋漾開,無數大樹倒下,山石裂開。
湛雲葳原本能躲開,但她若躲開了,越清落必死無疑。她張開靈力網,護住山下百姓和遠處玄烏車中的越清落。硬扛下這一擊,她靈丹一痛,重重摔出老遠,唇角溢出血來。
手上玉镯發亮,護著她的靈體,卻還是在她臉上留下些許傷痕。
良久,山下百姓心驚肉跳從院子中出來,無法明白為何山林崩塌,而自己和家人安然無恙。
夜風吹來,那上面什麼都看不清,隻有雪花洋洋灑灑落下。
湛雲葳吃力站起來,跌跌撞撞往玄烏車的方向走。
她耳朵一陣翁鳴,每走一步,靈丹扯著疼。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走到玄烏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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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烏車完好無損,裡面卻沒有一點兒聲音。她登上玄烏車,看見啞女倒在角落,半身都是血。
風透過簾幕吹進來。
湛雲葳跌倒在玄烏車中,幾乎是爬過去將她抱在懷裡,發現她已經沒了氣息。
雪花吹進玄烏車中,落了越清落滿頭。旁邊有一行沒寫完的、歪歪扭扭的小字:不怪你,不要哭,葳葳。
不斷有淚珠掉落在越清落臉上,如此滾燙,越清落卻再也醒不過來。
越之恆和曲攬月坐在青面鬼鶴上。
曲攬月陪著他等,坊間百姓有時候罵他確實沒罵錯,越大人有時候真是鐵石心腸。
從湛雲葳和東方澈打起來,越之恆已經來了。
他冷眼旁觀,見那少女從容反殺東方澈,又眼睜睜見她為了保護山下百姓和越清落擋住靈丹爆炸。
可她並不知道,玄烏車中的越清落,已經咽氣,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他們看著那少女艱難地爬起來,全身傷痕往玄烏車中走。
饒是曲攬月這些年自詡冷血,都帶著幾分不忍別開了目光,幾乎不敢想像湛雲葳看見玄烏車中的越清落的屍體,會是什麼樣。
然而越之恆卻看得下去。
他視線不曾移開,始終追隨著她,器魂叫囂著要下去,也被他冷漠地封印住。
從前他總說斷,但曲攬月知道他舍不得,哪怕有一分活著的希望,他也盼著能走到那少女身旁。
這次他什麼都沒說過,但隻要這個秘密一日存在他們心中,啞女之死,便是一道跨不過的溝壑。
湛雲葳一定以為越之恆恨死了她。
良久,青面鬼鶴落下。
越之恆一步步走向那玄烏車,車上,少女抱著越清落,臉上全是淚水。
她抬眸,淚眼朦朧看向越之恆。
隔著漫天大雪,當初兩人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麼無望。
他掃了眼啞女臨終留下的血字,冷道:“把她給我。”
他沒有再說傷人之語,抱著啞女走向大雪中。
湛雲葳注視著他抱著啞女走遠,不遠處就是青面鬼鶴和曲姑娘,她全身是傷,卻咬牙追上去。
“越大人。”
越之恆感覺到衣襟被扯住,停下腳步,回眸看她。
他的神情比最初的陌生人還不如。
湛雲葳並不是要強求這段剛有點苗頭的情愛,而是在他懷裡放下一個瓷瓶,啞聲道:“……這是清落姐的殘魂,我……抱歉。”
她知道,兩人之間,再沒可能了。
曲攬月遠遠看著,湛雲葳看不見的地方,越之恆手背青筋幾乎鼓起。
湛雲葳的控靈術,竟然做到了控魂的地步,可她又是付出了多少,才在重傷下,保住了越清落的殘魂。器魂在封印中,已經哭得不成樣子。
越之恆垂著眼睑,沒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湛雲葳松開他,往玄烏車走,她覺得冷,腦海混沌,幾乎不知什麼才是對錯。
直到她倒在雪地中,越之恆也沒看她一眼。
青面鬼鶴離開之際,曲攬月看見那馭著神劍的劍仙匆匆趕來,抱起了雪地中的少女。
而越之恆注視著腳下破落山河,良久,喉間吐出一口血來。
但他自始至終,不曾回頭。
第63章 給她的信
承蒙你照顧一生
大雪壓了枝頭,青面鬼鶴在空中駐足了良久。
裴玉京帶著湛雲葳去治傷,人已經走遠了,越之恆才帶著曲攬月折了回去。
他神色比方才冷靜多了,唇角的血跡擦幹淨,曲攬月起初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對於誰來說,今日都是個糟糕的日子。
唯一的好消息是,湛雲葳保全了啞女一絲殘魂。長命菉總算有了用武之地,啞女也從絕無生還的可能,變成還有一線希望。
這控靈術每每總是給曲攬月帶來諸多震撼,她甚至已經開始期待,湛雲葳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說實在的,她從前喜歡湛雲葳,隻是因為湛小姐長得好,是個可愛的御靈師小姐,而今喜歡她,卻帶了幾分欽佩之意。
山下漸漸熄了燭火,百姓們在湛雲葳的保護下,幾乎沒有受到侵擾。
曲攬月看一眼神色冷靜下來的越之恆,說:“你其實沒必要這樣對她,實在不行,你讓我配合你出演一場戲,氣走她都好。”
越之恆將自己的大氅蓋在啞女身上:“你話本看多了。”
曲攬月心道,好吧,湛小姐不會信,還會坐實他倆有鬼。
“可是你真覺得,讓湛小姐以為自己害了你阿姊,是個好主意?”
“餿主意。”越之恆看了她一眼,“讓你選,你選跟我一起死?”
開什麼玩笑,曲攬月當然要活。
天底下男子多的是,待到海晏河清,總有下一個值得的人,區區愧疚又算什麼。
她也寧願自己沒淌這趟渾水,一開始什麼都不知道,就讓那些能人去拯救這破敗的靈域。可是她知道了,便無法說服自己為了活下去而退卻。
人總要走許多不得已的路。
越之恆漠然地看著她,仿佛看穿她的答案。
曲攬月說:“可是對於湛小姐來說,仙門培養出來的性子,這樣的痛苦也不淺。”
越之恆沉默良久,說:“不會。”
曲攬月一開始沒明白。
這時候底下玄烏車旁圍了幾個蓬萊山的弟子,檢查是否有遺落的東西,他們將啞女放在玄烏車上的包裹拿走了。
越之恆這才收回視線,驅使著青面鬼鶴離開。
曲攬月若有所思,那包袱裡有什麼?越之恆竟然特地折返一次,確保裴玉京的人拿走。
她本就聰慧,看了眼沒了氣息的啞女:“越清落給她留了信?”
曲攬月終於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才是真正的機關算盡。
越之恆低眸看了眼手中的殘魂,慢慢收緊手指。
昨夜,風雪最大的時候,啞女替湛雲葳掖上被子。
她發了許久的呆,最後還是在窗前寫下一封解釋的信。
她要告訴湛雲葳,離開是自己的選擇,她早就知道後果。以己度人,她不願讓湛雲葳背負這樣的事。
可寫完,卻怕害了湛雲葳,也怕耽誤阿弟的計劃。
筆上的墨汁都快結冰,她也不知該不該放進包袱裡,這是她第一次寫信,亦不會封存信封。
直到窗前出現一隻修長的手,遞給她封泥。
啞女愕然抬眸,越之恆說:“沒事。”
啞女知道阿恆可靠,他既然說了沒事,那便有解決的法子。她這才緩緩松了口氣,將信用封泥笨拙封好。
天亮以後就要離開,除了期待外面的世界,她亦對越之恆十分不舍。
越之恆等在樹下,等她出去和他告別。
她收好了信,走到大樹下,時隔多年,記憶裡地宮中幼小卻如荊棘頑強的阿弟,如今比她高太多。
這一生兩人顛沛流離,大多時候,都是越之恆在保護她。
他比她有主意,成熟又果敢,於黑暗中開拓出一條又一條的路。
她最後一次於風雪中輕輕抱了抱他,像幼時兩個險些被凍死的孩子。
——阿恆,承蒙你照顧一生。
越之恆將啞女的身體安置好,又將瓷瓶給了越老爺子,這才和曲攬月趕往渡厄城。
事關重大,耽擱不得。
曲攬月見他已經平復好了情緒,啞女的死,湛雲葳的離開,都無法阻擋即將要踏上的路。
她亦明白過來越大人的決定。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湛小姐愧疚,越之恆比誰都了解啞女的純善,也知道啞女會寫信,他沒阻止。
等到湛小姐醒來,看見信就明白啞女的死和她無關。湛雲葳昨日傷重,等她緩過來,也能很快想通,她已經保護好了百姓和越清落。
還滿足了啞女最後的心願。
之後隻要越之恆態度堅決,在湛雲葳眼中,這王朝鷹犬“愚蠢、眼瞎、不明真相、不信她的話”,將啞女之死歸結於她,替王朝賣命,再不會回頭。
曲攬月第一次見這樣不遺餘力抹黑自己的。
想想也是,她要是湛雲葳,亦會放棄。費這個心給一個不信任自己的男子講道理,不若回仙門過自己的日子。
她聽說長玡山的男子也好看。
念及此,曲攬月也算知道越之恆昨日情緒波動為何會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