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失去兩個最重要的人,其中一個還得眼睜睜看她被人帶走。
明明一顆心七零八落,卻得強忍著。
曲攬月說:“你就不怕裴玉京不將信給她?”
越之恆神色淡漠:“不會。”
仙門的人,正人君子多了,就算他看不上裴玉京的優柔寡斷,裴玉京還不至於能眼睜睜看著湛雲葳痛苦。
曲攬月說:“百殺菉我們是一定要搶的,下次見湛雲葳,你要是下不了手怎麼辦。”
她本以為越之恆會反駁,沒想到他眸色冷靜,遞給她一沓符紙。
曲攬月自然認得,這是王朝最出名符修繪制的“戮生符”。
越之恆淡聲道:“不對勁就貼。”
每一張隻管半個時辰,辦事卻夠了,簡單粗暴得令人發指。
據說貼了戮生符,血親在面前都不會手軟。為了以防萬一,底下還壓著一半解除的符咒。
曲攬月也不自討沒趣問他為什麼要用這麼麻煩的方式,不若一粒遺忘的丹藥。
有愛與記憶在,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好東西,她收起來,感情對他們來說,太過奢侈。今後大戰前,她也給自己來一張,免得牽掛逐星,免得自己畏怯。
越之恆抬眸,面前天幕越來越渾濁,渡厄城的結界就在眼前。
湛雲葳醒來的時候,靈域冰雪已經消融,室內溫暖,雲舟正在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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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已經過去幾日了,丹田的疼痛輕了許多,外面的天幕偏向灰色。
是在去渡厄城的路上。
裴玉京商議完怎麼混進入渡厄城,一推開門,就看見她盯著窗外。
他腳步頓了頓,湛雲葳抱著膝蓋在發呆。
裴玉京趕來時,就大概猜到了發生何事,不免擔心她的狀態。
湛雲葳看上去確然難過。
聽見腳步聲,她回頭,裴玉京本想勸慰她,她卻率先開口:“裴師兄,你可知道葉師兄怎麼樣了?”
裴玉京說:“我們趕到的時候,葉浮青師弟已經出了事有半月,好在魂魄尚在,我封印好送回長玡山了。”
至於怎麼救,兩人心裡都清楚,想要葉浮青活過來,恐怕得借到越家的長命菉。不過當下越之恆與她反目,恐怕不會再借給她。
但魂魄尚存,便是不幸中的萬幸:“多謝你。”
裴玉京寬慰道:“我在他的竹屋,看見你前幾日給他寫的信,當時收信的人,已經是東方澈。”
說來也巧,東方澈自然不可能預料到湛雲葳向葉浮青借人偶。想來是這半年來,他受夠了躲躲藏藏,想要一個正式的身份,才盯上了擁有許多人偶、修為又不算高的葉浮青,沒想到陰差陽錯收到了湛雲葳的信。
裴玉京等人去尋葉浮青,原本也是想借一些人偶,方便在渡厄城行事。看到屋裡那封信,知道出事了,才連忙去找湛雲葳。
湛雲葳輕輕點了點頭,心裡仍舊悶悶的。
她醒來這麼久,其實亦想通啞女早就沒了氣息,並非是東方澈殺的。
可不合理之處太多,湛雲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對了。”裴玉京拿出一封信,“在玄烏車上找到的,說是給你。”
他自然不會看給湛雲葳的信,雖然擔心信中的內容令她更傷心,卻也不至於瞞著她。
湛雲葳看見了熟悉的字跡,她沒想到啞女給自己留了信。
信封上是一個寫得十分端正的“葳”字,湛雲葳有幾分酸澀。
她拆開信,裡面的字跡明顯就歪歪扭扭得多了,像個剛學寫字的孩童。
“雲葳,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你千萬別難過,每個人都好像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有要去做的事,我卻一直沒有。起初是地宮和禁地困住了我,後來已經漸漸畏怯外面的世界。”
“你的到來,對於我來說,是人生莫大的驚喜。第一次有了願意聽我說話的朋友,給我做了漂亮的衣裳,教我繡闢邪的香囊,還鼓勵我念書認字。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這樣活著,我從未這樣快樂。這些快樂,都是你帶給我的。”
“我的離開和你無關,我早就知道後果,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邪祟之子本就會早夭,我身上也有王朝的魂契,可明知如此,我還是懇請你帶我看看大好山川,讓我自由地為自己活一日。”
“我不後悔,家養的牲畜才會一輩子被關在院子裡不見天日,隻有離開禁錮我的地方,走在陽光下,我才算個真正活過一遭的人。”
“雲葳,謝謝你實現我的心願,山高水長,願你安好無虞,也早日實現自己的心願,回到長玡山故土。”
裴玉京見她邊看邊掉眼淚。
最後幾乎打湿半邊信紙,事實上,裴玉京鮮少見她這樣哭,她歷來比所有御靈師都堅強。
好在情緒也漸漸好了起來,她擦幹眼淚,眼中痛苦亦隨之消失,隻剩下故人不再的傷懷。
裴玉京原本要伸出去的手,默默縮回了袖中。她早已不若當年那般需要他。
天幕越來越灰,湛雲葳知道渡厄城快到了。
當即拿回百殺菉才是大事。
她收斂好情緒,問裴玉京有何打算。
眼看就要抵達邊境結界的地界,裴玉京神色也凝重不少:“渡厄城不似任何一個秘境,城中全是邪祟。人越多目標越大,我打算隻身前往。”
這次連師兄們要跟去,都被裴玉京阻止了。
據他所知,除了仙盟的人和王朝的越之恆,不少散修也進入了渡厄城之中。
得到消息的,人人都想拿到傳說中的百殺菉。
“雲葳,你作何打算?”
如果是從前,裴玉京定會規勸她隨大家先回去,可如今不同。兩人婚約不再,湛雲葳就是長玡山的少主,裴玉京自然沒有立場去幹預她的決定。
上次在桃源村,湛雲葳亦證明過她不遜色於任何靈修。
湛雲葳說:“我同你一起去。”
“好。”
做下這個決定第二日,他們就棄了雲舟,御劍而行,抵達了結界處。
兩人吃下改顏丹,趁天還沒亮,混進了一隊準備偷渡進入渡厄城的百姓之中。
湛雲葳一抬眼,發現這些百姓大多面黃肌瘦,眼睛無神,身上已經被邪氣浸染。
這些百姓自然不是去渡厄城找百殺菉的,而是想要碰碰運氣,看能否找到靈石礦,挖一些上好的靈石出來,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
靈域靈氣稀薄,渡厄城不靠靈氣修煉,卻處處是靈石礦。
帶領他們進去的人不耐地推了一把綴在最後的女子:“走快些,掉了隊在裡面被發現,誰也救不了你們。”
那女子剛生產沒多久,若非為了女兒,不會來做這樣要命的事。
眼看她要摔倒,手臂被人扶住,女子倉皇抬眸:“多謝姑娘。”
湛雲葳說:“走穩些。”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進去的百姓,有五六十人,能活著出來的頂多一兩人,但隻要帶出了上等的靈石,就有機會改變家人的生活。
來渡厄城“碰碰運氣”,要麼是亡命之徒,要麼是已經活不下去的。
每年死在裡面的人堆積如山,已經不計其數,活著出來的寥寥無幾。
離那道縫隙越近,人群越是沉默恐懼,領頭人是不進去的,他沉著嗓音說:“都打起精神,三日後黃昏,此處還會打開,要是能找到靈礦,從此要什麼有什麼。”
頓了頓,他說:“若運氣再好點,像從前某些人一樣,帶回邪祟之子,一躍祖孫三代的吃喝都不愁。”
有人嘀咕:“聽聞邪祟之子都是短命鬼,大多活不過十八歲,多少年過去了,恐怕都死絕了。”
那人神秘一笑:“這可未必。”
湛雲葳抬眸。
連裴玉京也皺了皺眉,他自然不知道越之恆和越清落的身份,但他少時和湛雲葳一同見過那邪祟之子。
百姓可憐,卻也有人更可憐。而且這領頭人說的是什麼意思,這些年他還見過新的邪祟之子?
第64章 鬼燈
義無反顧做她盔甲
暗河之上,有船停靠。
天上一輪血月高高懸掛,船上陸續有人下來。
港口有好幾個邪祟執著兵器在檢查下船的人,湛雲葳和裴玉京對視一眼,兩人面色如常走過去,那幾個全憑氣息辨認,見他們身上沒有靈修的氣息,擺擺手就放了過去。
眼前是一塊被邪氣裹著的石碑,進入石碑之後,才算正式入城了。
裴玉京遞給湛雲葳一個牽魂鈴:“以防萬一。”
湛雲葳收下,兩人這才入城。
嚴格說來,兩人都是第一次進渡厄城,湛雲葳稍微好一些,她先前在越之恆記憶裡見過些許渡厄城的景象。
但那也隻限於見歡樓與暗河,而非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她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邪祟!
大街之上,修為高的邪祟在吞吃修為低的,四處都是斷臂殘肢和紫色的血。
她和裴玉京剛來,就被暗地裡許多森然的目光盯上。
難怪檢查寬松,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渡厄城是個有來無回的地方,沒有幾個靈修想不通擅闖。
湛雲葳壓低聲音:“裴師兄,去人少的地方。”
裴玉京頷首,當即拐入巷子中,湛雲葳閉上眼,覺察到身後跟上來打算吃了他們的邪祟,靈力悄無聲息放出,沒一會兒,身後沒了動靜。
裴玉京徒手掰開門栓,讓湛雲葳進去。
低等邪祟喜好殺戮,沒有太多自己的意識,宅子裡空空蕩蕩,反而安全。
要找百殺菉,湛雲葳知道裴玉京不可能完全沒準備,然而讓她看見裴玉京拿出地圖,還是不免有些驚訝。
“渡厄城的地圖?”
裴玉京應了,坦白道:“師尊給我的。”
湛雲葳有幾分詫異,沒想到裴玉京就這樣說出來了,她幹巴巴道:“哦。”
蓬萊尊者是當年進入禁地的四個人之一,最後帶走神劍,理當是蓬萊的秘密。她也不好繼續追問人家蓬萊的私事,隻好去看那地圖。
裴玉京抬眸看了她一眼,湛雲葳蹲在角落,十分有邊界感的模樣。
他彎了彎唇。
其實她少時也這樣,其他少女偷看劍修練劍,她從來不去。
裴玉京在劍閣從未見過她的身影。
後來他機緣巧合得知她會去小鏡湖邊悄悄練習控制靈魚。有一日他受了內傷,需要冷泉浸泡,學宮裡的師尊給他安排了療傷的地方,他卻莫名去了小鏡湖。
那一晚月色很美,他坐在瀑布之下,水打湿身上的白衣,幾乎能看見身上的肌理。
裴玉京那時候年紀也不大,感受到她的視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耳根慢慢紅了。
旋即那少女跑得比兔子還快,丟下一句抱歉,就跑得再沒人影。
裴玉京坐在溪水裡,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