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啞女點頭,她已經知道湛雲葳就是當年贈她玉牌救她一命、讓阿弟念書識字的人。
越清落感激她,比起希望她和越之恆在一起,啞女更願她能長久安樂地活下去。
希望、未來,燦爛的生命,每一樣都比注定沒有結果的情愛珍貴。
湛雲葳見啞女準備好了,越之恆也恰好不在府上。
師兄的人偶昨日就已經送到,一切準備就緒,她也沒什麼好猶豫的,回頭對啞女說:“走吧。”
隻希望越大人發現啞女不見以後,不要太過生氣。
她自然知道對親人的擔憂,離開前,不忘去一趟越大人的房間,給他留了一點暗示,讓他明白越清落沒事。
越清落默默看著她做這些事,眼中帶著淺淺的愛憐之意。
後院燃起大火,湛雲葳帶著啞女離開越家。
直到坐上玄烏車,吃下改顏丹,離越府越來越遠,越清落臉上的笑意也越發生動。
她掀開簾子,看著玄烏車走過市集,又一路走上林間小道,太陽出來了,鳥兒躍上枝頭,蒼山浩浩,尖端綴著雪,很是好看。
湛雲葳第一次見她這麼高興。
路途並不算急,當啞女問她,是否可以親自去買一些東西的時候,湛雲葳點頭。
“當然,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不必問任何人。”
啞女用身上的錢,買了許多糕點,隻留下兩塊給自己和湛雲葳,其餘都分給了街上衣衫破舊的孩子。
孩子們一陣歡呼,麻木的眼睛中,多了幾分生氣,捧著糕點往家跑,想要和家人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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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女又在折子戲旁停下腳步,像個孩子一般天真,入迷地聽了許久的戲。
湛雲葳沒有催促她,最後還是啞女戀戀不舍地拉著她離開。
天色愈晚,離汾河郡也愈遠。
啞女已經感覺到心口的鈍痛,但她沒有吭聲,仍舊堅持著一路前行,離開那個禁錮了她一生的地方。
這是她第一次可以花自己的錢買東西,和孩子們玩耍,行走在任何一條道路上。
湛雲葳不禁想,越大人發現啞女不見了嗎,有沒有看見自己給他留下的信號?
她時不時就擔心天上出現一隻青面鬼鶴,鬼鶴上是暴怒的越大人,可是眼見天黑,還沒人追出來。
她抬眸一看,發現越清落臉色蒼白,心裡不知為何,有幾分不安。
第62章 訣別
他自始至終,不曾回頭。
前方不遠處是一個村落,依稀能看見零星人家亮著燭火。
抱著孩子的女子身影倒映在窗前,顯得十分溫柔。沒一會兒,冬日打獵的獵戶也回家了。
越清落的視線落在那溫馨的場面上,臉色愈發蒼白,唇角卻帶著笑意。
書裡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原本是她少時逃出渡厄城後,最想過的生活。她不求越家富貴,隻願能和娘團聚,可這樣的願望,早就埋在了記憶裡。
湛雲葳問:“清落姐,你可有身子不適?”
她觸到越清落的手,冷得像冰,幾乎沒有溫度。
玄烏車的簾子一直不曾放下,冬日本來就冷,一時也分不清是越清落不舒服還是吹了太久的風。
越清落強忍著心口悸痛,笑著搖搖頭。
湛雲葳卻仍舊不放心:“我們將簾幕放下,我去給你找些吃的和熱水。”
她們走得匆忙,隻帶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啞女怕她擔心,隻得任由湛雲葳放下簾子,但湛雲葳要下玄烏車時,她卻拉住了湛雲葳。
她搖了搖頭,在湛雲葳掌中寫:不必,我沒有不舒服,葳葳,你明日也要去渡厄城嗎?
湛雲葳點頭。
百殺菉的消息一出,她必定得前往渡厄城,不能讓這樣的東西落在靈帝手中。如果自己這輩子能拿到,說不定就可以結束紛爭,帶著族人重新回到長玡山。
湛雲葳說:“你放心,我早已給葉師兄修書,讓他前往此處接應我們,他會帶你去我二嬸那裡。不論是葉師兄還是我的家人,都會好好待你。”
葉師兄便是先前贈湛雲葳人偶,幫越清落離開的人,也是和湛雲葳一起長大的長玡山弟子,為人忠厚可靠。
越清落卻並不是擔心自己的去處。
她寫道:渡厄城危險,你要好好保全自己,那樣東西,你一定要拿到,別讓它落在阿恆手中。
湛雲葳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她看一眼啞女,正色說:“我會的。”
這次她再下玄烏車,啞女沒有攔著。
湛雲葳布置好結界,朝村落裡走去,越清落透過玄烏車,遠遠看著她的背影。
少女行走在暗夜,桃粉羅裙翻飛,像雪中盛開的一抹豔色。
啞女知道,下一次湛雲葳和越之恆相見,便是真正的敵人了,再不會是府中大雪那夜,幾個少年人喝得酩酊大醉,談起未來一臉傻笑。
越清落忍住肺腑中灼燒般的痛意,不敢咳出聲引湛雲葳回來。她攤開手,掌心一片鮮血。
湛雲葳還沒有到達村落,前方山徑小路上就出現了一個青衣男子,男子頭戴玉冠,風塵僕僕,看見他的時候,湛雲葳很驚喜:“葉師兄!”
葉浮青笑道:“師妹,好久不見。”
他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
葉浮青容貌端方,身上帶著仙門正派弟子爽朗之氣。靈修很少有長得不好看的,葉浮青樣貌也很英俊。
山徑中沒有月光,視野也看不真切,葉浮青說:“咦,師妹,你信中說要我護送的那位姑娘呢。”
湛雲葳說:“也在此處,一會兒我帶你去見她。師兄,你身上有吃的嗎?”
葉浮青好笑道:“我一收到你的信,便趕來了,至今也沒吃過東西。”
他目光溫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王朝仙門大戰後,我擔心了你許久,還好你沒事。”
那隻手從她發頂輕輕拂至發間,湛雲葳忍不住抬眸看他。
葉師兄的確溫柔沒錯,長玡山的同門之誼也深厚,葉浮青卻很少對她做這樣親昵的動作。
葉浮青卻很快收回了手,毫無異樣地問她:“那姑娘是王朝越掌司的阿姊,你從越府帶走她,越之恆不會追上來嗎?”
仿佛方才隻是她的錯覺。
湛雲葳定定看著他,半晌搖頭:“不曾,我們離開的時候,他還沒回府。”
“那就好。”
“師妹。”葉浮青陪著她一起走向村子,“聽聞先前王朝賜婚,你被迫嫁與了那人,如今你幫他阿姊離開,可是對他有了些許情愫?”
“葉師兄何時也愛問這些瑣事了?”
葉浮青看著前方漆黑的路:“難不成在師妹心中,我隻關心和喜愛人偶?”
湛雲葳回憶起,少時在長玡山,還常常有人調侃,葉師兄今後說不準要做一個最出色漂亮的人偶,然後娶了她,同她過一生。
少年葉浮青梗著脖子:“那又有何不可。”
同門指指廊下的湛雲葳:“葉師兄先做一個比小師妹漂亮的出來。”
葉浮青當了真,此後每每做出人偶,總要端詳湛雲葳許久,隨後嘆氣:“不夠……還是不夠……”
以至於有一段時日,湛雲葳見了他就跑。
後來大家都懂事些了,湛雲葳不再計較葉浮青的痴狂行為,靈修有人愛收集法器,有人喜劍,自然也有人喜愛旁的。
葉浮青也有幾分赧然,覺得對不起她,嚇壞了師妹,沒再做過那樣的比對。
許是想得太出神,湛雲葳腳下一滑,葉浮青連忙接住她。湛雲葳握住他的手臂,低聲道謝。
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葉浮青正要松開手,卻聽見少女冷不丁問:“你的右手還沒長回去嗎?”
葉浮青心裡一驚,瞬間退開數丈遠,卻晚了一步,一股靈力衝擊而來,隻擊他的丹田。
他身形如雁,飛掠離開,心髒下兩寸卻被擊中,悶痛出聲。
同時,湛雲葳腳下的陣法亮起。
“葉浮青”擦了擦唇角的血,道:“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湛雲葳不說話,冷冷看著他。
“葉浮青”揚眉,明白過來,是他忍不住觸碰她的時候吧。葉浮青那個隻喜歡人偶的蠢東西,自然對她沒有渴望。
失策,他應該管住自己,再忍忍的。
“你把葉師兄怎麼樣了。”
“葉浮青”抬手,揭下臉上的人皮,露出東方澈那張黑夜裡如豔鬼般濃麗的臉來。
湛雲葳見他用的並非是改顏丹,就知道葉師兄恐怕已經遇害了。
難怪一開始她沒有覺察出氣息異樣,因為這本來就是葉浮青的臉,想到從前葉師兄對東方澈很好,卻死在這個“師弟”手中,她就怒不可遏。
東方澈站在大雪中,語調幽怨道:“你隻問他,為何不問問我,手斷了以後疼不疼。”
他目光悽切,似愛又似怨。
“你同越之恆聯手算計我,令我這幾月東躲西藏,如喪家之犬。”東方澈冷道,“若你因為不喜我是前任王朝掌司之子,才不顧舊情,為何偏偏你對他特殊。”
“為什麼。”他眼尾通紅,愈發冷怒,“他才是那個十惡不赦之人,你卻願意讓赤蝶認他為主,同他做那苟且之事。你們歡好過幾次,告訴我!”
隨著他的憤怒,湛雲葳腳下的陣法急速流轉,越來越亮。
偏偏她越是不答,東方澈越生氣。
不知這幾個月他都做了些什麼,身上竟然魔氣橫生,同時修為也暴漲。一旦控制不住情緒,他整個人猶如厲鬼。
昔日記憶裡活潑的師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病入膏肓的魔修。
他幾近瘋魔喃喃道:“沒關系,等我殺了他,一切就煙消雲散。我們重來,待我拿到百殺菉,我就是靈域之主。”
湛雲葳揚手,用靈力扇了他一個耳光。
做什麼白日夢。
東方澈明明想躲,卻發現躲不開。腦海一陣絞痛,連陣法都控制不了。
不可能!他是八重靈修,他還是修習了無上功法的靈修。湛雲葳一個御靈師,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呢。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他眼睜睜看著湛雲葳從他引以為傲的陣法中走出來。
從先前被東方澈下意纏綿開始,湛雲葳就想過今日。
偏偏東方澈地獄無門偏要闖,他瞧不起御靈師,卻注定死在御靈師手中。
她每走一步,腳下似亮起星辰,最後無數靈力絲線,形成一個囚籠,將東方澈困在其中。
東方澈被迫跪下,仰頭看她。
他還記得少時萬念俱灰,被山主撿回長玡山,第一次看見湛雲葳的場景。
她趴在廊下,指尖輕點,池中靈魚隨她靈力而動。
他第一次見御靈師修習控物,看得有些出神,連多日來的悲傷都忘了。
待他回過神,卻收到了少女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