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抵摸清了邪物的行事方式,心裡無數次慶幸自己變成了文循,一個又強大,又有錢,還沒來過見歡樓的邪修。
就算說錯了什麼,也情有可原。
湛雲葳將自己身上帶的極品靈石遞過去,果然管事非常滿意,很快就去辦事了。
湛雲葳回到房間,發現越之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湛雲葳。
湛雲葳走近他,剛要檢查他的情況,卻見越之恆仰起臉,不動聲色將自己出色的容貌展露出來:“貴人,我也能做好的,比任何人做得好。”
到底年紀還小,不若後來穩重。說這話時,他淺墨色的瞳難免帶上幾分討好,甚至是急切。為了表明決心,他的手搭上湛雲葳的衣帶,方才那變態不論如何都按不下去的頭,此刻低下卻毫不猶豫。
湛雲葳注視著他的眼神,心裡一抽。
她幾乎立刻明白越之恆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聽到了自己和管事的談話,以為自己要凌辱甚至吞吃啞女,才會破釜沉舟。
越之恆做這個決定時,連半分掙扎都不曾,手也沒有抖,如果不是湛雲葳反應快,外袍真被他扯掉了。
湛雲葳制止了他的行為,告訴他:“你不必做這些。”
她心裡發悶,有幾分說不出的難受。
越之恆被她拒絕,眼神染上幾分哀戚決絕之色。
湛雲葳不想他繼續誤會,也怕他真的衝過來與自己同歸於盡,她開口道:“我找你和那個啞女過來,並非讓你們做這種事,也不是想要吞吃你們。”
越之恆拿鞭子的手頓了頓。
“你看到了吧,我殺了我的同伴,我和他並非同一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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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之恆注視著她,緩緩點了點頭。
湛雲葳也不管他是真的信還是有別的心思,總之得穩住他。
“明日一早,那個女孩會被送過來,屆時我會帶你們離開見歡樓。”
越之恆聽完沒什麼反應,啞聲道:“多謝貴人。”
說是這樣說,湛雲葳卻看見他冷下去的眸色,和試圖去握鞭子的手。
越之恆並不相信有人會救他,也不信這世上有人真的對他和啞女好。
湛雲葳好笑又好氣,越之恆才多大點,原來這時候性子就如此謹慎多思嗎?
“別想著殺我,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是方才那個邪祟,我不會小瞧你。你真對我動了手,你也走不出見歡樓。”
聽到這樣一番話,越之恆這才放棄了殺她的念頭。
他神色也不再天真,冷著臉,警惕地問湛雲葳:“你為什麼幫我?”
湛雲葳本來想說,沒有目的。但這樣一來,恐怕少時的越之恆,一整晚都得琢磨怎麼殺她這個心懷不軌之人。
於是她改了口,幽幽道:“留下你確實還有用,你得幫我做一些事。”
“什麼事。”
“確切來說,這些事需要以後的你來完成。”她蹲下,望著面前依稀能看出面貌的未來佞臣,哼道,“第一,如果隻有一張床,我睡床上,你就得睡地上。”
越之恆沉默了一會兒,顯然並不理解湛雲葳為什麼這麼說,但他仍是應道:“可以。”
湛雲葳見他毫不猶豫的同意,趁他年紀小,沒有後來的記憶,繼續道:“那我讓你放了誰,你就放了他們,不許再抓回來。”
少時的越之恆蹙眉:“我沒有抓任何人。”
“我是說以後,你若同意就說好。”
越之恆:“……好。”
湛雲葳非常滿意,再接再勵道:“如果我要和你分道揚鑣,你也不許追著我撵,將我禁錮在身邊。”
越之恆無言以對。
“可以。”他難免會想,他逃離渡厄城還來不及,怎麼會追著面前胡言亂語的人,還非要和她待在一起。
出於對越之恆的不信任,湛雲葳說:“口說無憑,你發個魂誓。”
越之恆目露茫然之色,湛雲葳想起他年紀尚小,也沒有人教過他這些,於是教他結印:“你跟著我學。”
“若違此誓,後面的你自己接。”
湛雲葳本以為,這麼大的孩子,發不出多毒的誓言,現在的場景仿佛風水輪流轉,回到了當年越之恆讓她發誓的時候。
不曾想,越之恆頓了頓,用喑啞的嗓音冷冷道:“若違此誓,我魂飛魄散,死無全屍。”
湛雲葳:“……”難怪前世和這個人對上,她屢屢吃虧,越之恆對別人狠就算了,對自己也如此狠。
好不容易發完誓,兩個人都松了口氣。
湛雲葳不知道蜃境中發誓有沒有用,但並不妨礙她此刻的愉悅,越之恆出去以後就會變成混賬,還是現在看著順眼。
年幼的越之恆確實信守承諾,甚至很乖覺地從床上下來,一言不發蜷縮在了地上。
湛雲葳到底沒法把眼前這個寧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啞女的孩子,帶入成後來的徹天府掌司。
“不是讓你現在睡地上,你還受著傷。”
越之恆垂下眼睛:“我沒事。”
湛雲葳知道他恐怕還在提防自己,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她也不去那張床上睡,這屋裡的所有東西她都不想碰。
越之恆在角落坐下,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地宮裡的日子本來也是這樣。唯一的床,他和阿姊都默契地讓給了娘。
血月高懸,將屋子也映照成一片血紅之色,誰都睡不著。
湛雲葳索性一面試圖調動文循的靈力,一面思索還能讓越之恆發什麼誓,如果能應驗,那所有的煩惱出去後迎刃而解。
“不許傷害百姓,在他們徹底入邪之前。”
“出去以後,將我的镯子摘了。”
“不再追殺仙門的人。”
越之恆:“……”
他知道有些邪祟會豢養門徒,為了以防萬一,也會想辦法控制門徒。
可是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他未來得多厲害,才能做她口中這些事?
但有所求是好事,才不會傷害他和啞女。
她或許不懂,什麼魂飛魄散,死無全屍,對於旁人來說可怕至極的話,對於他來說卻得是能活到明天的前提。
越之恆垂著頭,眸色森冷,不管湛雲葳說什麼,他都一一應下來,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無害一些。
血月慢慢隱退,天亮了。
湛雲葳看出去,發現暗河的顏色也變了,從詭譎的黑色,變成了濃鬱的紫色。渡厄城的邪祟幾乎都是晝伏夜出,天一亮,整座城池仿佛陷入了沉睡。
借由文循的身體感知,湛雲葳知道見歡樓還有許多修為高深的邪修。她最好與越之恆在這裡再待上一日,等到昨晚那條船將啞女帶回來。
可計劃遠遠趕不上變化,湛雲葳不論怎麼都沒想到,文循那位養在渡厄城的“夫人”會來到見歡樓。
門外是一個動聽的女子聲音。
“文循。”秋亦濃冷聲說,“你忘記自己答應過我什麼了嗎?你說過,隻要我還留在渡厄城,任由你發泄恨意,你就試著控制嗜殺之意,不會出這渡厄城。果然,邪祟就是邪祟,你的話,半點也信不得。”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出來,同我回去。”
果然,好身份伴隨著的也是無盡的麻煩,湛雲葳雖然聽出這位姑娘或許是好人,但麻煩的是,她身邊跟了四個邪修,個個修為都很高,竟然不亞於方才的變態。
不知是保護秋亦濃,還是文循用來監視她的。
湛雲葳哪裡敢出去,別說啞女還沒來,這些與文循朝夕相對的人,最容易發現她的端倪。
湛雲葳別無選擇,隻能拿出應付變態同伴的那一套,拖延道:“我還有事,辦完事過幾日自然會回來,你先走吧。”
秋亦濃還未說什麼,房門突然被踹開。
湛雲葳看見門外站著一個身著鵝黃衣衫的年輕姑娘。秋亦濃長得很美,有一雙桃花眼,相貌明豔。
她正蹙眉看著湛雲葳。
幾個邪祟的表情,也從僵硬變得生動詭譎,為首的那個陰惻惻地說:“主子,你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了吧?”
湛雲葳:“……”所以應該是什麼日子?
秋亦濃道:“你不是文循,若你真是文循,今日本該回府,鎮壓門徒的。”
湛雲葳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
與靈域不一樣,渡厄城的邪修收門徒和手下,往往會取走他們一半的內丹,再給他們吃下爆體的丹藥,保證他們言聽計從。又會在固定的時日,給他們解藥。
不是湛雲葳哪裡回答得不對,而是今日恰好到了文循鎮壓手下,給邪修們解藥的日子。
她如果是文循,不可能不先做這件事!
四個邪修朝湛雲葳飛撲了過來。
漫天黑氣之下,湛雲葳召出了文循的命劍,門外的秋亦濃看著光華如初的命劍,表情有些失神。
湛雲葳與這些邪修過了數十招,就知道不好。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文循,甚至不是劍修。短短一晚上,她能將文循的劍使成這樣,已經非常了不起,可是哪裡能以一擋四。
看來是等不到啞女了,再拖下去,她和越之恆都要交代在這裡。湛雲葳當機立斷,帶著越之恆從窗口跳了下去。
底下就是暗河。
幾個邪修沒有追,對視一眼,紛紛以邪氣化出弓箭,對著湛雲葳與越之恆的背影瞄準。
越之恆望著那些箭矢,瞳色一顫,他知道湛雲葳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扔了他,自己潛入暗河。
她一個人,肯定能活下來。
可他才八歲,在冰冷危險暗河中,如果被丟下,絕無生還可能。求生的本能令他神情冷了冷,幾乎毫不猶豫,趴到湛雲葳背上,為她擋住箭矢。
從小到大的經驗告訴他,如果他足夠有用,這個人就可能不會丟下他。
湛雲葳沒想到他會這樣做,也沒料到一個八歲的孩子,會有這樣的身手,當她聽到箭矢入肉的聲音,心裡一沉,生怕看見眼前的景象坍塌,越之恆就此死去。
還好眼前仍是無邊無際的暗河,她咬牙,將身後滑落的越之恆帶到身前,與他一同往暗河下潛。
越之恆醒來的時候,血月再次出來了。
又是一個黑夜,已經一天了嗎?
他以為自己會死,或者失去價值了會被丟下,沒想到卻是好好的。血紅的月光照在暗河上,他發現自己趴在一個清瘦的背上。
那人背著他,在夜晚的罡風下一路前行。
她結的唯一一個結界印,護在他身上。
到處都是刺鼻的血腥氣,越之恆垂眸看去,才發現身下這個人,已經遍體鱗傷。
這就是從暗河中活下來的代價。
越之恆眼神冷漠平靜,抬起自己的手,手上分明沒有半點傷口。他的體質特殊,幾乎可以免疫一切邪氣,那些邪氣箭矢,射入他的體中,對他沒有傷害。
卻沒想到這樣的伎倆,真能騙過身下的人。
她沒有丟下他。
為什麼,渡厄城裡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
越之恆發現背著他的人走得搖搖晃晃,幾乎辨不了方向,他低聲道:“你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