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動聲色拿出自己藏在發間的一枚毒針,冷冷對著她的脖子。
就像當初在大船中,告訴啞女的那樣。
他們這樣的人,永遠不可以相信任何人。這世上,隻有自己才可靠。
他永遠不要像同伴那樣,愚蠢地交付信任,最後被做成人皮鼓,或者任何一樣法器,還隻知道流淚。
卻不料身下這人嗓音沙啞,悶聲道:“嗯,不過你別怕,很快就能出去了。”
她喘了口氣:“原來瞎眼是這種滋味,好痛。也不知道後來你……怎麼忍下去的。”
越之恆手中的針,堪堪頓在湛雲葳脖頸後的肌膚。
光暈漸漸明亮,月華甚至壓過了血月的光。
那人笑道:“喂,小邪物,你還沒見過靈域吧,你抬頭看看。”
越之恆抬起頭,從沒想過,有人背著他,走過死亡之地暗河、完成了他年少時的夙願——
走出渡厄城,到靈域那邊去,去看看真正的月光。
夜風又冷又涼,身上的結界溫暖如斯。
兩界交匯另一頭,天上是一輪皎潔的月。原來世間並非所有的月色都是猩紅,它可以那麼潔白,那麼柔軟。
仿佛遠遠看上一眼,就能遠離所有刀光劍影,比他夢裡還要寧靜美好。
越之恆慢吞吞握住了掌中的毒針。
隻要她不把他賣掉,把他做成法器,或許就像啞女說的,也不是……非要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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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放下他,明明狼狽不堪,也隻剩一口氣了,卻不在意地笑道:“我說過,一定帶你出去。”
湛雲葳心想,她找到第二把鑰匙了,原來第二把鑰匙,從最開始就在她身上。
她嘆了口氣,早點想通就好了,就沒必要遭這麼多罪。
湛雲葳將懷裡的碎夢石交到越之恆手中,讓他捏碎那塊碎夢石。
伴隨著結界另一頭的月光傾斜下來,越之恆的身影漸漸淡去。
而第二把鑰匙,湛雲葳五指成爪,刺破自己心口,那一瞬所有疼痛消失,她恢復成本來的模樣,掌中多了一枚碎夢石。
找到了。
第18章 春(含入v通知)
你少收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越府,豔陽當空。
越家二夫人、二老爺臉色難看地站在陽靈鼎旁,越懷樂神色惶恐,望著不遠處的殺陣。
一向沉穩的二夫人看了眼天色,忍不住開口:“陽靈鼎還有多久啟動?”
“還有半個時辰就到三日了。”越懷樂慘白著臉,“娘,你說越之恆不會回不來了吧,那兄長怎麼辦,要不我們再去求一求祖父?請祖父毀去陽靈鼎。”
二夫人沉著臉:“還不是你們幹的好事,你們去惹那個煞星做什麼!”
陽靈鼎中,時不時傳來越無咎的悶哼聲。哪怕沒有啟動,仙階法器爐中溫度也遠非常人能忍受,他在裡面這三日,日日煎熬,氣息越來越微弱。
二老爺貼著陽靈鼎:“咎兒,你撐住啊,你能聽到爹說話嗎?”
“爹……我好難受。”
二老爺心痛萬分:“越之恆這心狠手辣的腌臜貨,竟歹毒至此,不給你留半點活路。”
二夫人瞥了眼二老爺,她怎麼就嫁了這麼個蠢物,也不看看是誰先招惹的。越之恆再歹毒,越無咎不去惹他,現在能被關在陽靈鼎中等死?
一日前,她就已經去求過老爺子,可煉器閣中,那個蒼老威嚴的聲音說:“他們若回不來,咎兒也確實罪有應得。我若允了你,越之恆出來後才是與越家離了心,他若執意要殺人,你兒子能有命在?與其來這裡求我,不若想想,你之後如何向他求情。”
二夫人擔憂道:“他肯放過無咎?”
“我同他有言在先,至少不會要了無咎的命。”
二夫人隻得滿懷心事回來等著,老爺子與越之恆不知做了什麼交易,這些年越之恆在外面再猖狂,也不曾動家裡人。
那人少時被關在禁地陣法中,過的是什麼日子,二夫人再清楚不過。
冷了沒衣穿,病了沒人治,日日吃府中的剩飯,連奴僕也可以欺辱打罵他們。二夫人作為當家的,哪裡能不知道這些,然而她有意試探越老爺子和大嫂的態度。
這孩子的來歷成謎,如果是大哥和大嫂的種,大嫂不會這麼多年不聞不問,抱著大哥的骨灰,在祠堂一副終老的模樣。
可如果非要說他不是,越家也沒必要收留他,更不會將他關在禁地中。
對於大嫂的遭遇,二夫人有個心驚肉跳的猜測。
前幾年二夫人聽人說,如果真是那個骯髒地方出來的,腰後會烙下低賤的紋身。
可還沒等她查驗,越家已經變成越之恆掌權,她便聰明地不再調查這些事。
將秘密爛在肚子裡。
一雙兒女問她,這是哪來的堂兄,怎麼幼時沒有見過。二夫人也隻說:“他少時體弱,被送去醫谷養著,這幾年才回來,你們沒事別招惹他。”
二夫人一度擔心,越之恆那睚眦必報的性子會對付自己和孩子們。誰知每次見到越之恆,他都是疏離冷淡的態度,倒也不曾有過刁難。
好不容易維持著面上的平和,沒想到又出了這檔子事。
眼看暮色將至,浮夢蜃境還沒有動靜,眾人額上漸漸沁出冷汗。
整個越家,平日幾乎人人都在咒越之恆早死,這還是第一次希望他能活著回來。
離陽靈鼎煉化隻剩一炷香,二老爺再也受不了,邊砸陽靈鼎邊罵:“這小畜生,當初越家就不該收留他,應該在結界中關到死為至。”
浮夢蜃境外,猝不及防傳來一聲嗤笑:“二叔好大的口氣啊,恆沒太聽清,你說想要誰死?”
二老爺哆嗦了下,回頭。
黃昏下,一人似笑非笑、眸色陰冷地看著自己,不是徹天府那煞星又是誰?
二老爺這人沒什麼天賦,也沒什麼骨氣,倒是能屈能伸,連忙腆著臉笑道:“阿恆,你可算平安回來了。二叔是說自己和無咎這小子該死,二叔沒教好他,竟然讓他做出這樣的事。”
二夫人別過頭:“……”沒眼看。
湛雲葳剛出蜃境,也聽到了二老爺這番話,她以前知道二老爺怕越之恆,但沒想到能怕成這樣。
這人在越家淫威到底多大?
她忍不住去看越之恆,卻不曾想也對上越之恆的目光。不知何時他沒看二老爺,反而在看著她。
暮色下,男子淺墨色的瞳仍舊冷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命運像是戲弄人一樣,明明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他卻為她開了蓮紋,湛雲葳竟然也荒唐地帶那個孩子見到了從出生以來,第一縷月光。
其實從暗河爬上來的時候,她就想通了,蜃境的目的是殺人。怨靈根據他們的潛意識布置蜃境,知道湛雲葳不會防備段師姐,於是附在段師姐身上。
而越之恆對誰都防備,啞女又過分柔弱,蜃境幹脆挑他最弱小之時,由最強的文循來動手。
沒想到帶著碎夢石的湛雲葳回來了,還陰差陽錯直接成了文循。
越之恆冷淡錯開目光。
湛雲葳也很不習慣,片刻前,越之恆還是個脆弱到她一丟下,就會死去的孩子。
一晃眼,他又變回了人人懼怕的佞臣。
二夫人上前道:“掌司大人,千不該萬不該,是我這個當娘的錯,沒有教好無咎,求您高抬貴手,不論怎麼懲罰,繞他一命,先將他從陽靈鼎中放出來。”
越之恆問湛雲葳:“他害的人是你,你想如何處置他?”
湛雲葳看著眼前的陽靈鼎,下意識道:“這是你平日煉器用的鼎?”
看上去的確……精美恢弘又龐大。劍修的命劍可以藏在體內,據說部分器修的鼎也可以?
越之恆可疑地沉默了一下,才應道:“嗯。”
湛雲葳莫名想到,少時段師姐教導自己的那番關於器修的話。她低咳了一聲道:“我師姐說那番話時年歲也不大,後來她就不那樣想了,你別介意。”
越之恆冷聲道:“我介意什麼?”
介意器修不招御靈師喜歡啊。
湛雲葳在心裡說,但轉念一想,本身越之恆也不喜歡御靈師,自然不在意這個。
於是她果決跳過這個話題,想想該怎麼處置越無咎。
真就如此輕易放過越無咎,估計她死了都會氣得掀開棺材板。
可湛雲葳也不想要越無咎的命。
一來越無咎造不出這樣厲害的法陣來害她,想必是被人當棋子了,二來她記得越無咎後來的結局。
渡厄城結界碎裂那一日,他為了護著邊境平民,戰死在了結界處,一步也不曾退,後來越家連他完整的身體都沒帶回來。
二夫人哭成了淚人,終日鬱鬱寡歡。
越無咎固然沒腦子又衝動,可他是世間少數肯為百姓犧牲的少年英雄。
思來想去,湛雲葳哼道:“讓越無咎去隔壁郡刷恭桶。”
越懷樂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她錦衣玉食長這麼大,還第一次聽到這樣贖罪的。
對她哥這樣一天換三次衣裳的人來說,還不如打他幾百鞭子,給個痛快。
她緊張地看向大堂哥,希望他不要同意這女子“歹毒”的法子。
越之恆對徹天府的府臣說:“找人看著越二公子,如果想偷偷跑回來,就打斷他兩條腿。”
越懷樂懸著的心終於死了,同情地看了眼被放出來,隻剩半口氣的兄長。
“至於助紂為虐的越小姐,明日起,跟著汾河郡的靈修去巡邏守夜,什麼時候她兄長得到原諒,什麼時候懲罰結束。如果二公子提前跑回來了……”越之恆淡聲笑道,“就換越小姐去頂上。”
越懷樂驚恐地看著越之恆。
所以她巡邏的時候,還得祈禱兄長在隔壁郡好好幹活?千萬別試著逃跑。
二老爺笑容難看,剛想要求情,越之恆眉梢動了動,望了過來:“怎麼,二叔也覺得自己很闲?想要在我手下討份差事做?”
“……”狗賊,怎麼命就這麼硬,沒死在殺陣中!
折騰了一通,天色也徹底黑下來。
湛雲葳累得夠嗆,隻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在陣法中這三日,不是在逃命,就是在吐血受傷,她比三個月沒睡都累。
越之恆顯然也是這樣想的。
“湛小姐要沐浴,還是堅持用淨塵符?”
如果在前幾日,湛雲葳還能很堅決地說用淨塵符。可想想蜃境中的暗河,她全身不適。她要沐浴,今日就算殺了她,她也要沐浴!
湛雲葳抿了抿唇,望著他說:“我要沐浴,你出去。”
越之恆看她一眼:“行。”
湛雲葳沒想到他今日這麼好說話,狐疑地看著他,她難免想,難道越之恆這樣鐵石心腸的人,竟然在蜃境中良心發現,決定保留幾分幼時的良善?
越之恆答應以後果真出去了,沒一會兒沐浴的水也準備好。
脫衣裳的時候,什麼東西掉下來,湛雲葳定睛一看,這不是先前那位風情萬種的趙夫人給自己的東西嗎?
她在蜃境中待得太久,險些將這件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