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沅眉眼掃過舒妃,墨色瞳孔深邃如淵,莫名看得人心慌。她松開手,又攏了攏頭上珠釵,漫不經心地道:「你既知錯就該去認錯,省得外人到時候說我們後宮不懂禮數,你說對嗎?」
舒妃嘴唇都快咬出血來:「臣妾明白。」
當舒妃腫著張臉來鳳儀宮時,陸晚嚇一大跳。舒妃鄭重地對她跪拜道歉:「皇後娘娘恕罪,臣妾不該胡言亂語,以下犯上,臣妾現在知曉錯了,還望皇後娘娘莫往心裡去,饒恕臣妾一次。」
陸晚根本沒放心上,更遑論生氣,她將舒妃攙扶起身,笑道:「舒妃言重了,本宮並不生氣,本就是場誤會,誤會解開就好了。」
舒妃接過侍女手中的木盒,打開竟是六七隻鮮活亂跳的雪蛤。雪蛤滋補,名貴非常,就連御膳房都鮮少有活物,大都隻有片好存儲的雪蛤幹。
舒妃謙恭地說:「臣妾知曉皇後娘娘最喜烹煮,這些雪蛤乃臣妾兄長千裡尋來,臣妾宮裡的人手笨,隻怕白白糟蹋了這些好物,倒不如將它們送給皇後娘娘,也好讓它們物盡其用。」
陸晚本欲推辭,但舒妃執意要送,何況陸晚是真對那些雪蛤動了心,待舒妃一走,她就高興地對侍女道:「快通知小廚房,本宮要給姐姐燉雪蛤羹!」
侍女立馬皺眉:「她那樣對主子,主子為何還對她好!」
陸晚依舊是慣有的溫柔:「不論怎樣,她始終都是我的姐姐。」
5
陸晚將熬好的雪蛤羹送去鸞鳴宮,正如舒妃所言,活雪蛤極難處理,工夫繁瑣,處理不好就白白浪費。但她不厭其煩,所有流程皆自己動手。全部洗淨,剪子剖腹,取乳白色蛤油,再兌牛乳攪拌。
當然,烹煮雪蛤也要費心思,平常御膳房做的不是太膩就是太甜,隻能用作滋補身體,反而不覺得好吃。不過陸晚有她自己的主意。
蛤肉剁碎成丁,滴芝麻油抓勻,倒入烏雞和筍幹熬成的高湯滾煮,煮上一個時辰。再加鮮奶、冰糖調味,後放入蛤油、雞茸、銀耳、火腿丁和新鮮桂花,文火再燉一個時辰即可。
這樣燉煮出來的雪蛤羹絲毫不覺甜膩,鮮香美味,饞涎欲滴。
陸沅沒想到她會過來,眼裡盡是狐疑和疏離,可陸晚卻全不在意,極親昵地說:「妹妹方得了活雪蛤,知道姐姐素愛美食,趕忙就做了給姐姐吃。」
她純真的笑容就像一個孩子,陸沅沒好拒絕,也怪這雪蛤羹的鮮香早就充斥整個宮殿,她下意識地咽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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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盅羹湯被陸沅喝個幹淨,喝完意猶未盡地打了輕嗝,陸晚就在一旁看著她,見她喝得滿意,臉笑得更歡:「姐姐喜歡就好。」
然而就在半夜,陸沅卻心絞如割,渾身抽搐不止,召來御醫才診出她竟是中毒了。然而這種毒前所未見,又如此兇殘,根本不知從何下手。侍女聯想到白日皇後送來的雪蛤羹,堅稱毒定來自湯裡,一定要找皇後對峙。
陸晚急急趕過來,嚇得不知所措,她哭得梨花帶雨:「這……這不可能啊!雪蛤羹是我親自熬煮,根本不可能有毒啊!」
但侍女不依不饒,說主子一直好好的,除了雪蛤羹再無碰過其他吃食,此事一定和皇後脫不了幹系。
陸晚仍在解釋,但卻蒼白無力。尤其她拿到雪蛤時分明鮮活,若早有毒素,雪蛤根本存活不了。諸多證據都指向她,她辯無可辯。
後宮向來愛看熱鬧,尤其是皇後和貴妃之間的熱鬧。妃嫔們巴不得看到她們互相爭鬥,不論誰輸誰贏,她們才是最大受益者。是以流言如浪潮洶湧,皇後根本不似表面單純,忍無可忍最終出手。
顧相言也已過來,揚言一定要徹查真相。先讓宮人送皇後回去,而後撤退御醫單獨留在內室。
他望著床榻上正疼痛難熬的陸沅,眼底沒有一絲溫情,一把拽起她,捏住她的脖頸,逼迫她的眼與自己對視。他一字一句地說:「朕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別讓皇後牽涉其中!」
她被他扼得喘不上氣,原本就痛不堪言的身子幾乎要被撕裂,她迎上他的目光:「你就如此信任她?」
他將她狠狠一推,再不看一眼就要推門出去,臨了扔下一句:「你永遠比不上她!」
御醫找不出毒因,隻開了幾服緩減疼痛的藥,但陸沅喝下仍覺肝腸寸斷。可眼下她已顧不上,必須先幫皇後洗去嫌疑才是。
侍女已將前後經過告訴她,當得知雪蛤乃舒妃相贈時,她眸色立刻變得陰冷:「傅月蓉,原來是你!」
此時,舒妃正舒舒服服地躺在琉璃榻上,身側宮女給她剝著炭火燙過的慄子,邊剝邊說:「主子真是厲害,不過主子如何確信那些雪蛤會送去鸞鳴宮?」
舒妃冷然笑道:「整個後宮但凡有好東西,最後還不是到了貴妃那?即便皇後不送,按照貴妃的性子也一定會搶過去。陸沅啊陸沅,誰讓你整日壓著我,這一次神仙都救不了你!」
她自顧自說著:「是,那些雪蛤是有問題,可他們怎麼都想不到,陸沅根本不是中毒,而是中蠱!蠱蟲寄生在雪蛤裡,表面上活蹦亂跳,實則要人性命!隻需五天,必死無疑!」
窗外明月高懸,銀色一瀉千裡,她唇邊溢出得意的笑:「無論如何,她們都找不到我的證據!」
6
三天後正逢先帝祭日,從前的太子顧相樂和二皇子顧相禮已是地方藩王,這天趕回京都,一道同天子祭拜。顧相言擺設家宴同他們暢飲,盡管兄弟三人從前鬧得不快,但現在久別重逢,過去事拋之腦後。
因陸沅身中劇毒,根本來不了家宴,平時成雙成對的主座上今晚隻顧相言一人,是以眾嫔妃喜上眉梢,挖空心思,隻為在筵席上博得君王矚目。
尤其是舒妃,她容顏本就不俗,又是丞相之女,若沒有陸沅在前面擋著,憑她身份姿色早就能在後宮如魚得水,區區貴妃之位都不會放在眼裡。
但就是那個陸沅成天魅惑皇上,以至於根本看不見她。現在好了,隻待陸沅一死,後宮便將是她傅月蓉的天下。
她今晚著一身淺霧紫輕羅繡裙,因祭日不宜鮮豔才穿得素淨,但絲毫不影響她的容顏,反倒稱得清秀生姿,嬌若薔薇。
筵席間,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她總覺著皇上有意無意多看了她幾眼,看得她內心激動無比,一高興就多貪了幾杯,酒宴結束時,她甚至還覺著皇上對她笑了一下。
君王已經離去好久,她仍望著那道背影戀戀發呆。
正準備回去,一個小太監跑來呈上一封信,她將信紙展開,裡面寫著:芙蓉美人影,上林苑相見。
她想到皇上之前那些目光,莫名臉就騰得通紅,甩開宮女自己就往上林苑而去。她醉得有些暈乎,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君王俊朗非凡的面容,或許今晚就將是她的翻身之日。
月華如霜,一個颀長的身影站在杏花樹下,有風吹拂,幾片花瓣輕盈地飄灑下來,正巧落在她眼睛上,看得她眼眸愈發迷離,內心愈發酥軟蕩漾。
她身子一下癱軟,本以為就會倒下去,卻被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緊緊抱住,她望著他的眼,他也看著她,低下頭就含住那柔軟的朱唇。
晚風盈盈,豔色嬌香露華濃,沉醉花下紅。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徹底打破纏綿時刻,陸沅虛弱卻完全不落氣勢地大喝:「你們在做什麼!」
沉醉其中的兩人立刻抬起頭,看見陸沅後都趕忙拿過衣物遮身,舒妃之前還醉得迷糊,此刻早已清醒,赫然看見對面的男子竟是顧相禮,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怎麼……怎麼會是你!」
她隻覺呼吸都上不來,究竟怎麼回事?明明方才和自己纏綿的是皇上,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顧相禮原本被發現和嫔妃私通十分驚慌,但已得到心愛的女人早就無憾,他深情地道:「蓉蓉?是我呀,方才你還說愛我很深,要與我共度終身的!當年你本該就嫁給我,要不是……」
舒妃猛地就給他一巴掌,「你……你給我滾!」而後又瑟瑟發抖地抱住陸沅雙腿,身子顫個不停,乞求道:「貴妃娘娘,我錯了,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好不好?求您了,千萬別告訴任何人,否則我就完了!」
她又想到什麼,急切地說:「隻要您幫我這次,我這輩子都誓死效忠您,我會主動告訴皇上毒是我下的,再告訴您解毒的方法!」
陸沅中蠱已有四天,臉色慘白如紙,腳步虛浮,可她仍筆直地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覺得你還有什麼資格同本宮談條件!不過……」她淡笑,「本宮可以考慮!」
舒妃喜出望外,仔細將解蠱方法悉數告訴陸沅,完畢還一直朝她猛磕頭:「貴妃娘娘,我以後什麼都聽您的!」
然而就當舒妃將下蠱謀害貴妃一事招認後,就有官員在前朝上書彈劾傅相,稱他勾結顧相禮意圖作亂,一並呈上的還有諸多證據。
從前顧相禮還是二皇子時,外戚和擁護者多,也包括傅相在內。傅相更有意將女兒嫁給他,要不是兵敗垂成,顧相禮早就是傅相的女婿。
最後有人又怒提昨晚上舒妃和顧相禮私通,之前朝堂眾人還將信將疑,聽到這裡皆臉色大變,再沒有不信的。
顧相言龍顏震怒,當即罷去傅相之職,誅九族。至於顧相禮,一道午門斬首。
當舒妃被拖走時,眼睛裡俱是毒之入骨的恨意:「陸沅,你不得好死!你昨日還答應同我保密,今天就滅我九族,陸沅,我詛咒你,我詛咒你的下場會比我更慘,比我更痛苦一千倍一萬倍!」
而此時的陸沅剛解完蠱,正躺在浴池中沐浴,她一邊閉著眼睛極為舒服地享受著,一邊自言自語:「我陸沅一向是說話不算話,相信我,你就死定了!」
7
陸沅處理這事,實在是做得漂亮,簡直是一箭三雕,除了還皇後清白,最大益處就是解決了顧相言心頭兩件大事。
一是作為新皇,傅相在朝中勢力過於龐大,越發不好控制,早已成為他眼中釘。二是盡管顧相禮被發到地方做藩王,卻在早年網羅的黨羽眾多,萬一卸下防備,他也可能拼死一搏。
顧相言難得心情大好,比往常都早些來鸞鳴宮,看見桌上準備了好些飯菜,有些似乎還是皇後做好後送來的。他食欲大動,破天荒地坐到陸沅身旁。
從前他們隻在外人面前恩愛無疑,人後從不多說幾句,就寢也是背對而眠,從未越界半分。
他先開口:「朕果真沒看錯你!這件事你辦得好,說吧,你想要什麼?」
陸沅倒顯卑恭:「臣妾沒做什麼,要不是陛下笑得好,傅月蓉也不會甘之如飴。說到底,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勞,臣妾不敢居功。」
顧相言默了片刻,才說:「朕知曉你要什麼,明日朕就封國丈為輔國公,陸氏全族也各有賞賜。」
這時,陸沅才漫出笑意,往他的酒杯裡面斟滿酒,聲音嬌媚:「那臣妾就替父親多謝陛下了,還請陛下飲了這杯!」
她將酒杯碰上他的,顧相言並未拒絕,將美酒一飲而盡。然而他方喝完,身子隻覺無比癱軟,眼皮也慢慢乏累,隨即就暈睡過去。
隔日清早,顧相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衣不蔽體的陸沅正躺在他的臂彎,自己同樣渾身赤裸,一夜春宵的曖昧氣息充斥在整個內室,他登時明白發生了什麼,立刻就把陸沅推出去。
他趕忙穿上衣服,怒瞪著被她推醒的陸沅,大吼道:「陸沅,你別太過分!你別以為朕當真不敢殺你!朕已經給了陸家風光無二的榮耀,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陸沅揉揉睡眼惺忪的眼,半撐著身子,漫不經心:「是陛下說要賞賜臣妾的,臣妾什麼都不要,隻想要一個孩子傍身罷了。」
顧相言並不理她,聲音震耳欲聾:「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私養男寵?你如此恬不知恥,也配ţũ₅懷朕的孩子?朕可以對這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別太得寸進尺!」說完拂袖離去。
陸沅望著消失的背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