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衛聽春咳了兩聲,苦中作樂笑了起來。
薛盈卻道:“不會傳染。你是落水吹風寒氣入體,這樣的風寒不傳染。”
衛聽春看著薛盈坐在床邊,修長的指尖正在絞擰一個帕子。
弄好了之後,就擰幹了水,拿著湊近來擦衛聽春的臉。
這還是她教薛盈的物理降溫。
可是她現在心緒有點復雜。
因為薛盈半點未曾假手於人,這兩日隻要她發燒,行針喝藥之外,他都在跟婢女,學著照顧她。
連頭發都不會自己束的太子殿下,他這兩日的工夫,照顧起人來倒像模像樣了。
打湿的帕子落在臉上,帶來一陣清涼。
衛聽春嘆息一聲,薛盈拿著帕子在她臉上,脖子上輕車熟路地擦拭。
“你早上還沒吃飯吧,你吃點東西去啊。我怎麼覺得你這兩天,比我瘦得還多?”
薛盈頓了頓,輕聲道:“沒什麼胃口。”
“等你好了一起吃。”
“你說什麼笑話,你不是本來就吃不出味道。”衛聽春說,“你平時怎麼吃就怎麼吃,快去吃。”
薛盈應了一聲,但是沒有挪動。
把已經溫熱的帕子拿下來,再度過了涼水,這一次順著脖子,朝著衛聽春肩頸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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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指尖勾開衛聽春中衣的帶子,面色如常將帕子挪到她身前。
不過被衛聽春一把按住了手腕。
她壓住自己的衣襟,幹裂的唇微微勾了下說:“太子殿下,這種事情就交給婢女做吧……”
她雖然燒糊塗了,但她沒忘了她這身體,是她自己的。
她就算胸平了點,雖然她本不該和薛盈計較這個,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沒什麼男女之防,她之前甚至不是個女人。
但是薛盈就這麼給她解了衣服擦身子,她也是扛不住的。
鬼知道她昨晚上昏昏沉沉的,感覺到有人擦身還挺高興,翻身配合,結果一睜眼發現是薛盈本尊,嚇得差點當場退燒。
現在衣襟還松散著,他勾她衣帶子的動作,也未免太自然嫻熟了一點……
衛聽春推開薛盈的手腕道:“我不熱了,別擦了。”
薛盈把帕子放下,卻依舊在床邊沒有動,看著衛聽春。
衛聽春睜眼側頭看他,正要催促他去吃飯。
結果看到他眼中濃重的,幾乎要凝化成實質的擔憂,心口又像是被砸了一拳一樣,酸酸軟軟。
她伸手拉住了薛盈的手,對著他笑了一下說,“把我扶起來,給我倒點水喝。”
她把自己前襟系上,薛盈扶她起身,還給知道給她身後墊了軟枕。
衛聽春又忍不住打趣,“你伺候人學得挺快……”
水端來了,溫度適宜。
衛聽春喝了大半杯,把杯子放在桌邊。
這才對薛盈說:“別怕,我不會死的。”
她看懂了薛盈眼中的擔憂,想起他見到自己上一次身死的時候,那種歇斯底裡的痛苦。
衛聽春伸手用指尖,勾了下薛盈的眉心,又捏了下他的臉說,“我不會再死了。”
“風寒而已,風寒不會死人的,你不也說了,那陳太醫是你從你母親手中挖來的聖手,他現在還是太醫令,怎會連個風寒都醫不好?”
薛盈微微眯了下眼睛,垂下頭。
衛聽春撐著身體湊近一些,擁住了薛盈。
薛盈也抬手擁住了她。
他們兩個一個渾身滾燙,一個渾身冰涼。
衛聽春還挺舒服的喟嘆一聲,“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兒,說了沒事兒就沒事兒。”
“我這身體壽命,還有五十三年呢……”
薛盈抱緊了衛聽春,沒有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
他弓著背,將頭埋在衛聽春的肩膀上,心中那種緊鎖的,每一次見到她死去的恐懼,總算在越發用力的擁抱之中,稍稍平復。
衛聽春撫著他的背脊。
薛盈換了個姿勢,唇壓在了她的肩頭。
觸碰到柔軟溫熱的皮膚,薛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隻是緩緩道:“你身上好熱啊……”
第45章 五穿
因為薛盈的唇隻是非常輕地壓了一下, 且一觸即分,因此因為高熱腦子不清楚的衛聽春,甚至都沒有意識到, 那是一個吻。
她聞言還笑了下, 曲指敲了薛盈的後腦勺說:“我發著熱呢, 可不燙嘛……”
薛盈沒有再說什麼,他偏頭枕在衛聽春肩膀上, 閉上眼睛, 開口聲音帶著在衛聽春的面前,毫不掩飾的惶恐。
“不要死……”
不要再死了。
“放心吧。”衛聽春說, “我肯定沒事, 說不定明天一大早就退熱了。”
再不好……大不了她咬咬牙, 狠狠心,買一瓶營養液自己喝了,她還就不信了, 一個小風寒能要了她的命了!
小風寒確實不到要命的地步, 但是折磨起人來也十分綿長且深久。
第二日確實開始退熱了,但是她又開始咳。
一天三頓的湯藥灌下去, 還整日不能吹風,不能吃甜, 也不能喝冷一點的茶。
她關在薛盈的屋子裡, 一病就是半個月,身體還很虛, 雖然理智上覺得自己會古武, 能一用力就飛到牆頭上去, 但是身體一動就出虛汗,弱柳扶風的她, 自生病起身邊的婢女日夜沒斷過。
簡直成了個被嬌養在深宅的金絲雀。
而且她自從穿越成徵南將軍的庶女,把嫡女打了跑掉之後,到現在這都半個月了還沒回將軍府,衛聽春都不知道薛盈是怎麼糊弄過去的。
薛盈重新開始上朝,但是每日下朝就急匆匆回來,皇帝陰陽怪氣地罵他,朝臣給他找不痛快,甚至被二皇子攔住,被意圖不明地拿話刺探。
這些事情若在從前,薛盈會毫不顧忌地報復回去,這幾天他根本顧不上。
嚴格來說,他聽不見。
他每天衣冠肅整地站在朝堂上,腦子裡再也沒有了什麼家國氏族,什麼陰謀詭計。
他每天都在害怕衛聽春高熱再反復,他甚至夜裡闲來無事,開始不看兵書,看醫書。
衣不解帶照看她的身體,活像個母親病床前盡責盡孝的好大兒。
今天也是一下朝就往回跑,一進院子就將袖口挽了起來,進門後在外間的門口燻籠前站到散了寒氣,這才邁步進入裡間。
衛聽春聽到他回來的聲音,正斜倚在長榻上喝補湯,披頭散發喝得唇紅齒白,氣色好了不少,但是薛盈一進門怎麼也帶入了一些涼氣,她頓時就扶著桌案“咳咳咳咳……”
薛盈立刻上前,一手拿帕子給她,一手扶著她後背輕敲,輕車熟路地伺候著衛聽春過了咳勁兒,然後一揮手,把婢女們都遣出去了。
“哎……”衛聽春咳完了之後,又喝了口參湯壓著。
滿面緋紅看向薛盈,見他身著蟒服,風華無雙的模樣,再看他又去擰帕子了,頓時憋不住笑。
“你堂堂太子殿下,學這些伺候人的事,我總覺得自己在造孽。”
薛盈沒吭聲,把擰好的帕子遞給衛聽春,衛聽春擦了擦手和嘴,薛盈就端著剩下的參湯,又遞給她。
“都喝了,今日這湯我讓他們昨夜就吊上了,很補。”
衛聽春也不客氣,她知道這是什麼幾百年的好東西,也知道這個是薛盈專門從宮中討來的。
不過她身體是真的需要補,這按照徵南將軍庶女生成的身體,也不知道之前虧空成什麼樣子,太差了。
喝了參湯,衛聽春這才看坐在她身邊盯著她的薛盈,問:“你到底怎麼和徵南將軍府那邊交代的?我要不回去一趟……”
“現在不行,你身體沒恢復,不差這幾天。”
薛盈淡淡道:“放心吧,太後親自出面留你在宮中,徵南將軍府也得了賞賜,沒人能說出什麼。”
“太後怎麼可能為我出面,你和她做了什麼交易?還是你跟皇帝做了交易。”
“這點事用不著你費這麼大的力氣。”衛聽春很嚴肅道,“你不能因為我耽誤了你自己的……”劇情啊。
薛盈看著衛聽春,沒回答。
他不想說,就這樣抿著唇看著她。
他們兩個都對彼此想要隱瞞的事情從不多問一句。
薛盈確實和皇帝做了交易,暫時放過了二皇子,這才得以讓太後出面。這無異於錯過了將大皇子臂膀折斷的最好時機。
但是他無所謂。
在薛盈看來,那些都不重要。
他也不覺得做這樣的事情,是不理智,他這一輩子就沒有理智過,走到今天這一步,每一步都是他瘋來的。
他甚至在五歲那一年開始,就從未想過他能活著。
現在他不僅活著,甚至還找到了救過他的……神明。
還有什麼比她更重要呢?
是的,神明。
薛盈從前想過,無論衛聽春是神明還是惡鬼,他都會義無反顧地跟隨。
但是自從她肯越過時空來相見,在薛盈心中,她便是神明。
薛盈這幾天甚至在悄無聲息地慶幸,慶幸她竟然也會生病,會發熱,會需要依靠他解決一些事情。
這對薛盈來說,絕不是拖累,而是想起來,就會讓他興奮到發抖的事情。
他太想為她做點什麼了。
什麼都行,隻要她能用得上,隻要他能夠做到。
而且……五十三年。
她親口說的。
那幾乎是一個尋常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