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早就有所懷疑,這一段時間我的食欲一直不佳,甚至身子逐漸圓潤,每日也都昏昏沉沉的,直到出門就醫,我才知道是為什麼。
我本以為自此之後,可以與秦暮劃清界限,與過去那個狼狽的自己告別。
奈何老天似乎喜歡與我對著幹,我們之間又多了一個扯不斷的羈絆。
他的嘴唇翕動,眼底帶紅:「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我的種。」
「王爺大可以算算日子。」
他連連退後幾步,控制不住的渾身發顫:「蘭.蘭生...」
我卻有些倦累了,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王爺既然已經想與葉姑娘百年好合,便賞我一碗避子湯,讓我自尋去處,也不必再尋我,讓我自生自滅吧。」
他沖上前來,抓住我的手腕:「我幾時說過要與她百年好合?」
我瞪著眼睛看他:「要為我尋個歸宿,讓我不再纏著您,不是王爺與葉清逸的謀劃?那日葉清逸將我鎖在房門裏,不是王爺在門外催我應允,還要多給我些賞錢?」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我:「蘭生,不是我。」
我刷的站起身,恨恨看著他:「你的聲音我再清楚不過,不是你,難道是我?」他想上前扶住我,被我躲了過去。
他抬眼看我,雙手還懸在半空中:「蘭生,你信不信我無所謂,先當心身子。」身子?
哦對,他現在看似是在關心我,其實還是在關心我肚子裏的小傢伙罷了。
我坐回椅子上,摸著自己的肚子:「當心,怎麼能不當心?這可是我保命的傢伙。」
我巧笑倩兮:「都怪王爺太沉迷於我,天天都想與我做那事,不然我這隻會東施效顰的下賤人,怎麼配懷上王爺的種?」
秦暮眉頭皺了起來:「你為什麼這樣講話?她給你苦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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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不是你授意的麼?不是你要我看清自己哪裡都不如她,要給我找個歸宿,免得再去打擾你們?秦暮,就算你從未對我有情,為何要這般傷害我?我簡直恨不得你馬上死在我面前!」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聲聲泣血。
我以為聽見我的話,他會憤怒,會自己摔門而去,但是他沒有。
秦暮緩緩蹲下了身子,以一種臣服的姿勢抬頭看著我,還將我飛出鬢間的碎發理到了耳後:「蘭生,接著講,我在聽。」
我已經哭到抽噎:「王爺,我已經講完了,我不想再說了。」
「那你聽我講一講,好不好?」
「你那幾日吵著想吃家鄉的小吃,我隻是去葉府求一個廚子,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情。」
我怔住。
難道秦暮當時以為房中的是個廚子,不知道是我?秦暮見我望著他不說話,神色突然緊張了起來。
「蘭生,你信我麼?」
我沒吭聲。
「蘭生。」他急著喚我。
「我信。」
他好像終於放鬆了下來,臉上笑意止不住得要溢出來。他站起身來,想要將我輕輕擁入懷中,卻被我止住了。
「王爺,我累了。」
我覺得說出我信這兩個字已經用去我半生的力氣了。
「王爺,您已經有葉清逸了,我不想跟她爭,不如您就別來找我了,我也不會來尋你,從前的恩賜和虧欠,你我都忘了吧。」
他瞪著眼睛,不敢相信般望著我。
接著他突然將我箍進他懷裏,雙臂很用力的鉗住我,仿佛我馬上會消失一樣。「蘭生,別說這樣的話,你馬上就能明白了。」
「快了,就快了。」
他將頭埋進我的肩頭。
「蘭生,我什麼都不求,隻求你再多信我一次。」
二十五
有了身子後,人就會變懶,我最近過的昏昏沉沉,每天醒來的時候也已經日曬三杆了。
我看著眼前熟悉的床鋪,銅鏡,還有窗櫺,覺得有些恍惚。
終究還是回來了。
為了活命,我曾經費盡心思地想要住進王府,從那個時候到現在已經有幾年了吧o
幾年,足夠將一個人最初的熱忱消耗殆盡了。
既然我是東施效顰,既然我無論如何都做不了葉清逸,不如讓我做回蘭生。所以當下人們排成排端進來一盤盤餐食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桌上擺滿了玉盤珍饈,葷素搭配得當,我卻一口不想動。
筷子懸空走了一圈,終究還是停下。
「沒胃口。」
小Y鬟上前解釋:「這些都是王爺徹夜翻書選出來的食材搭配,最適合有身子的人吃了。」
我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個場景,一燈如豆,秦暮披著衣服,皺著眉頭坐在案前,桌邊擺滿了他翻過的書。
我問:「自己選的食材,他怎麼不來吃?」
想了想,我突然明白了。
我騙他說我與喬沐言什麼都發生了,昨日還那樣與他爭吵,他心裏沒有芥蒂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又擔心我肚子裏的傢伙,隻能選擇不出面,背後跟我較勁。
我將筷子放在桌上:「先是藥,現在又是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王爺當我是他買的木頭罐子麼?想塞什麼塞什麼?」
突然,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像是隱隱帶著怒意。
「我就是塞,也得你聽話成啊!」
「哪個木頭罐子像你這麼有脾氣!天天哄著捧著也不吃東西?」
我目瞪口呆,所以他雖然與我較勁不想出面,卻還是放心不下,所以故意躲在門外偷聽麼?
我問了旁白的丫鬟:「王府裏可是進了賊?就喜歡躲在門外偷聽?」
「呵。」
門外一聲冷哼。
「也不知到底是王府裏進了賊,還是你心裏進了賊。」
秦暮用拳頭砸了一下門,腳步聲由近即遠,我料想他應當是被我氣走了。不知為什麼,我卻松了一口氣,本以為他這幾日不會再來找我。
沒成想,當天晚上他就來了。
我本在床上躺地好好的,屋子裏卻突然來了一陣風。臥房的門開了,屋子裏進了人。我正要坐起,身子又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下。
「是我。」
秦暮怎麼這麼晚了來?他的手涼得駭人,按在我肩上,我冰得一陣打顫。
「是我太涼了麼?」
他收了手,也跟著躺下,於是用被子將我裹了裹,然後將我和被子整個擁住。
「這樣好點沒?」一股酒氣撲面而來。他吃了酒?
被子將我的嘴都蓋著,我隻露出一雙眼,眨巴眨巴著看他。
他的臉很瘦,眼尾微微上挑,眼白略多,所以總有些不怒自威,帶著些清冷的意味。
現在那雙眸子裏含著些水汽,就好像夜色迷蒙中的深山,落了雨,添了涼,少了些冷峻,多了些楚楚可憐的動人勁兒。
「蘭生。」
尾音被他拖地老長,兩個字在唇齒間流連,叫的很是纏綿。他將我嘴巴上的被子掖到我的下巴底下,一張臉又向我湊了湊。我以為他要吻我,結果他隻是用臉在我臉上蹭了蹭。「蘭生,你怎麼都不對我笑?」此情此景,竟像一個小狸奴在主人的懷中撒嬌。
「我不是常對你笑麼?」
「不是那種笑!」
他的聲音竟帶了幾分委屈,嘴唇居然扁起:「是那種你對下人,對別人,哪怕是對小貓小狗的那種笑,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假笑。」
「蘭生,你對我笑笑。」
「你不要老是冷冰冰的。」
我被被子裹著,又被他抱著,有些喘不上來氣:「王爺怎麼吃酒吃出了孩子氣?將我放開罷!」
「不放!一輩子都不放!」
他竟然又多用了幾分力氣。
我忍不住在被子裏推了推他,他才終於將我放開,定定地看著我。
我轉過去背對他:「王爺,我這次回來其實是想同你道別的,既然您已經有葉姑娘了,料想這王府也容不下我...」
他又將我掰過來,眼睛終於失了方才的迷蒙,帶了幾分清醒:「你要走?」
他捏著我的臉:「去哪?找他麼?」
「我誰也不找,隻是累了,我做夠了葉小姐的替身了。」
他冷笑了幾聲:「你夠了?」
他的指尖在我的臉上流連:「可我還沒夠啊,蘭生。」
「我不會讓你走的。」
二十六
我被秦暮關起來了,他不允許我踏出王府一步。以至於喬家出事了,我也是從侍女口中聽說的。
聽說他家進貢的絲綢出了差錯,引得龍顏大怒,下令將喬家一家關進了牢房。
聽聞此事後,我手一抖,手中的杯子連帶著一杯的水直接掉在我的衣裙上,撒了我一身。
喬沐言一家行事向來謹慎,何況喬家每年都要向朝廷進貢,怎麼會偏偏這次就出了差錯。
怕不是有人從中搗鬼。
我甚至不用想,就知道搗鬼的人是誰。我忙去找秦暮。
推開了門,我一個沒站穩,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急著上前來扶我。我將他的胳膊一把抓住。
「王爺,王爺您放過喬家。」
他的表情陰晴不定,隨後嘴角扯出一個淺淺的弧度:「我還以為你找我是什麼事,原來又是為了他。」
他放開了扶著我的手,我卻不打算放開他,他退後,我便膝蓋著地地跟著他。「王爺,我跟喬沐言什麼都沒有,你信我,你最知道我的,我不敢的。」我不敢,我不會,我也不配。
我隻有一瞬間的貪戀那人,那事,那時光,但我一直清楚地記得自己是誰。我是任人踐踏地汙泥啊,怎麼會妄想沾染潔白無暇的雲朵?我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啊。
「王爺,蘭生求您,求您放過喬家,您以後給我灌多少藥我都喝,想讓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想讓我怎麼笑,我就怎麼笑。」
他單膝跪著,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滿是淚痕的臉抬起:「蘭生,這是你第二次求我。」
第一次求他,是求他救我的性命。
第二次求他,是求他放過喬沐言。
秦暮手上加了力氣,我覺出下巴酸痛:「蘭生,沒用的,都晚了。」
都晚了。
對啊,皇上親自下令將喬家收入牢中的,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一言既出,四馬難追,怎麼會輕易收回自己的命令。
我終於癱軟在地,任由淚滴滑落。
良久,我抬頭對面前的人說:「秦暮,你怎麼不去死?」
他聽後卻笑了:「蘭生,我怎麼會死呢?」
他的手輕輕撫摸我的肚子,眼中染上笑意:「我還要親眼看著它出生,然後再讓你懷我的孩子,等我們老了,就讓他們承歡膝下,你與我共用天倫。」
「你看這樣可好啊?」
王府裏的吃食仍舊變著花樣兒地往我屋裏送.我卻一口都不想動。
每天餐食都是原樣兒地來,再原樣兒被送回去。直到秦暮端著一碗餛飩出現在我面前。
仍然是白瓷勺,勺子裏的餛飩皮薄餡大,晶瑩剔透。勺子抵在我的嘴邊:「蘭生,聽話。」
我驀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夢:秦暮喂我吃餛飩,但碗裏的餛飩卻變成了喬沐言o我興許是餓出了臆想,碗裏的餛飩真的變成了喬沐言。
他在碗裏鮮血淋漓地看著我。
我嚇得直接將秦暮手裏的碗都掀了。
秦暮一下變了臉色。
我望著他:「王爺,你已經有葉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濃稠的湯汁將秦暮的衣衫打濕,他隻是淡淡看了一眼衣擺,用手輕輕掃了掃。
「蘭生,你有心結。」
他的手擦去我唇上的湯汁:「你就快知道了。」
「笑一笑,開心一點。」
我將他的手打掉,身子跟著一顫,眼淚就掉了下來。他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竟直接站起了身。
「好,蘭生,今天我就告訴你。」
「她葉清逸算什麼東西?她爹把她扒光了送到我床上,我連看都沒看一眼。」我想像著那個畫面,再看看眼前有些癡狂的秦暮。
從回來到現在,竟然第一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還有葉家那個病怏怏的少年,跪在地上求我好好對葉清逸,他在地上爬的樣子,好像一條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