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淚沿著臉頰滑落,我現在的樣子,當真是又哭又笑,估計難看之極。秦暮卻還一直看著我。
「王爺,您看夠了麼?」
「看不夠。」「我笑夠了。」
我緩緩的舒展開身子:「王爺,我也想看你像狗一樣在地上爬,你能麼?」二十八
秦暮那天是摔門而出的。
他再來時,我正在喝一碗墮胎藥。
藥汁剛被我灌進嘴裏,秦暮就猛地沖上前來,將我手中的藥碗摔碎了。很清脆的一聲響,青花瓷碗與地面碰撞,碎片飛濺。
我急著要將口中的藥汁下咽,又被秦暮捏住了嘴,逼我吐出來。
我蹲在地上一頓幹嘔,秦暮站在我旁邊。
他臉色鐵青,自嘲一笑:「蘭生,你竟然這樣不想生下我的孩子。」
我抬起頭來看他:「對啊,我想要你的孩子死。」
他不自覺退後幾步:「蘭生,你..!
「我的孩子就要死,如果是他的呢?你就不會讓它死了對麼?」我站起身,坐在了床邊:「想不要它死也可以啊,王爺你去死吧。」我摸了摸肚子,笑意盈盈地望著他:「王爺,你死了,它就能活著。」
他搖了搖頭,眼中盡是些細碎的傷痛:「蘭生,就算你不愛我,也不該心狠至此。」
我巧笑倩兮:「王爺到底是要自己的命還是要孩子的命,一命抵一命,總還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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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暮本就生的白皙,因為我這句話,他的臉又白上了幾分。他慘白著一張臉,直接跌坐在了床上。良久,他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我也沒說一句話。
我們沉默了許久,隻聽著外面的風吹的呼呼作響,門窗也跟著吱呀吱呀亂響。外面風雨欲來。
「好,蘭生。」秦暮慘然一笑。我愣住。
他抽出了一把短刀,刀刃鋒利,橫在自己的頸前。他隨身帶著刀。
從我認識秦暮那天起,他就是刀不離身的,就連他的枕頭底下也藏著一柄精緻的小刀,我竟然忘了。
他笑笑:「蘭生,別告訴孩子,我們之間是這樣的。」
他正要揮刀而下,我連忙上前將他的手腕攥住。雖然我動作夠快,那柄刀還是在他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王爺!」
我看著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隻能顫著聲音叫了他一句:「別..!
那柄短刀墜地,發出金石之聲。秦暮看了看我。
隨後輕柔地擦了擦我臉上的淚,捧起了我的臉:「小哭包,怎麼又掉眼淚?今天可是個好日子。」
好日子?
什麼日子?
外面風聲漸弱,有雨滴敲打在門窗上的聲響,一點一點,時強時弱。秦暮的臉在昏暗的燭光下更顯俊秀,他在向我娓娓道來。
二十九
我爹是太傅,曾教過秦暮念書。
秦暮幼時一直受眾皇子排擠,我爹常常會出言阻止,幫上他一幫,所以他對我爹
一直很感恩。
有一次我爹帶著我進宮參加宮宴,那天宮裏熱鬧非凡,人人把酒言歡。我卻趁著亂跑了,最後不知跑到了何處,鬼使神差地推開了一道門。
門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裏面是秦暮還有他已經死去幾日的娘親。
外面觥籌交錯,正是熱鬧時刻,秦暮卻沒人想著,沒人墊著,他已經守著娘親的屍體,呆呆的過了幾日。
秦暮說他守著那間黑屋子守了很久,不知何時太陽升起的,也不知何時太陽落下的。
隻知道我是第一個給他開門的人。
我身後是他那幾天以來見過的第一束光。
看得久了,他也不知道到底我身後的是光,還是我就是光本身。這件事我根本記不清了,但秦暮還一直記在腦子裏。
所以他告訴我喜歡那個第一個給他開門的人,其實是在告訴我,他喜歡的是我。但是他不能明說。
我爹出事,其實是被人陷害的。
我爹為官太過正直清廉,朝堂上的人拉攏不成,便羅織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爹頭上。
這些人的領頭人就是葉家。
秦暮想為我爹翻案,奈何朝堂上拉幫結派,根本沒人站在他這邊。
他隻能在我爹行刑的前一天,最後見了他一面。
那時我爹已經被酷刑折磨成了一個血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意識也不太清醒了。
秦暮問東,他都要答西。
我爹也不太能認得出人了。
最後秦暮隻問了他一句話:「太傅心中可還有什麼牽掛?」沉默了許久,我爹濃重地歎了口氣。
「唉,蘭生啊。」
秦暮說他走出了很遠之後,仍能聽見我爹的歎息聲在狹小的牢房裏回蕩。
「唉,蘭生啊。」
所以秦暮主動請纓押解我們一眾人,雖說是秦暮負責押解我們,但他的手下卻沒一個是他的心腹,其中還不乏別人的眼線,秦暮沒辦法保太多人。
他隻能夜夜以散心為由,坐在我的帳前,才能保證那些人不敢上前。
後來我為了活命自薦枕席,他也借此機會將我收入房中,藏起來。秦暮為了幫我爹翻案,故意放出自己喜歡葉清逸的風聲。引得葉家有意拉攏他。
他騙過了所有人,甚至騙了我。
畢竟葉家耳目眾多,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少一分勝算。秦暮有意接近葉家,與葉家一黨表面親近,背後卻一直搜尋著能扳倒他們的證據
o
直到他發現,葉清逸原本就不是什麼千金小姐。而是葉家悉心培養的瘦馬。
葉家需要拉攏誰,總要先將葉清逸拉出來,任是再剛正不阿的人,也禁不住千金小姐的屈尊服侍,最後難免在軟玉溫香中消了氣焰。
葉家那位病怏怏的少年也是如此,不過是滿足達官顯貴們扭曲的嗜好罷了。奈何葉清逸與那少年偏還有情,兩人卻隻能在暗地裏互舔傷口。
我突然想到那少年說過的:小姐她,其實挺苦的。
那他是不是以為秦暮是真的喜歡她?他是不是認為秦暮可以代替他給葉清逸多一些溫暖和照顧?所以才像狗一樣在地上爬著苦苦哀求?
到底經歷過怎樣絕望的日子,才會讓他不顧一切地想將心上人拱手讓人?
秦暮還是拒絕了他。
沒想到最後能夠扳倒葉家的證據還是葉清逸給的。
她清楚地記下了那些顯貴們的床第之事,身上何處有傷,何處有痣,還有他們說出的朝中密聞。
皇上最恨結黨營私,若是此事被翻出,葉家必然受打壓,屆時我爹的案子也能翻出重審。
就能還我爹一個清白。
我靜靜地聽秦暮說完這些,心上像是有海浪翻湧而過,波浪滔天,攪得我不得安寧。
我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些?」
他說:「我不想你活在仇恨裏,這些苦,我一個人去受,就夠了。」
他望著我,笑意漸漸蕩漾開來:「我的小姑娘老是不開心,她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好的,我得讓她知道,她不是罪臣之女,是個大家閨秀。」
他伸出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大家閨秀,配我閒散王爺,是世上頂好的。」
三十
葉清逸給的證據牽扯太大,秦暮每天都過的膽戰心驚。
我雖然感激他,但心中仍舊過不了喬沐言那個瑣兒。
他那麼美好的一個少年,若不是遇見了我,此刻應該過的很是快樂和自在吧。他應該喜歡上任何一位女子,偏偏不該喜歡我。
這日秦暮要帶著我去寺廟燒香祈福。
他說要給我和孩子上香,一炷香是一個心願,他要把那整個香爐都插滿。
我應承著他,想著借此機會再提一提喬家的事,若是喬沐言被放出來了,從前的什麼仇什麼怨就都過去吧。
誰知車馬本正在山中緩慢穿行,卻突然狂奔了起來。山路顛簸,這樣一快,我們都跟著在車裏東倒西歪。一支箭擦過我的耳邊,插在了車上。
掀開簾子看,外面竟來了一群黑衣人。
轟隆一聲,外面的車夫似乎中了箭,車子開始不受控制的左右亂晃。怕是葉清逸的證據牽扯的太多,仇家上門了。秦暮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他將我護在懷裏,吻著我的發間:「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們掀開簾子,坐在車棚外面,身後一群人馬正在追來。
秦暮不斷抽打馬兒,想將身後的人甩掉。
奈何他們有箭,我們沒有。
幾支箭齊齊射在馬兒身上,我們最後的逃出去的希望也沒了。我們今日本就是去寺廟祈福,為顯誠意,除了車夫和我們二人,沒有其他的人手
o
看外面的情勢,今天像是在劫難逃了。
「蘭生,你先走,他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我渾身發抖。
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也覺得我們今天逃不過去了麼?
他定定地看著我,像是在交代什麼事:「聽我的話,趕緊跑,別回頭,回去後去找他,喬家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
"他要是有事的話,你這輩子都不會開心吧。"
他撫摸著我的額頭:「從前總希望你能愛我,現在卻盼著你對我沒有半分情誼,這樣餘生還能過的瀟灑自在些。」
黑衣人正在趕過來。
秦暮狠命將我往前一推:「蘭生,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了麼?快走,別回頭!」我卻顫著腿,邁不出去步子。
"走啊!蘭生,你不愛我,別回頭!"
我跳下了車。
一步。
兩步。
身後的黑衣人應該已經趕上來了,他們爬上了車。
三步。
四步。
我聽見衣料摩擦的聲響,打鬥的聲響,還有拳頭打在人身上,人發出的悶哼。
五步,六步。
我聽見劍穿透血肉的聲音。
我突然停住了。
風擦過耳邊,我能想像身後血液噴薄而出的樣子。天空一定像是染了血的。
在血色的天空下,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的乞巧節。
他急急來找我,鞋上踩了許多的泥,甚至染髒了他新做的鏟襪。
街上最熱鬧的一定是耍雜耍的,水遇了空氣就變成火,餛飩攤兒蒸騰著白氣,秦暮舉著手裏的餛飩,讓我張嘴:啊。
那餛飩是什麼味兒的呢,有肉的鹹香,有菜的清爽。
還有滾燙的湯被小心翼翼吹過之後,隻留下暖暖的餘溫。
湯汁沿著我的嘴角滑下,被人用手擦去了:「快吃吧,我陪你變成豬還不行麼?」
我耳邊有風聲刮過。
他總是說我的心是捂不熱的,但現在這顆心在胸口跳著,熱烈而滾燙。剛才那個人還說,你若是不愛我,就別回頭。有些事情,在有生之年能夠明白,總還不算太晚。
三十一
跟你說了別回頭看我。
很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