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我怔住了。
葉清逸笑了笑:「你知道的,這種事,他不好親自出面的。」
二十一
門外的人又說話了:「她應了麼?」「若是不應,我再掏些銀子便是了。」
他說:掏些銀子便是了。
原來這些年的溫情繾綣,抵死糾纏,他可以說不要就不要,大不了一-掏些銀子便是了。
那又為何說偏愛於我,為何日日喂我吃藥,天冷時又為何為我暖手,這些僅是他心情愉悅時的一種施捨麼?
我本以為秦暮對我,是有情的。
轉過頭來,這情字不過是一場隻能自欺的笑話,我以為自己有幸能成為他永安王的掌中花,到頭來,還不是被他碾在鞋底的一塊汙泥。
淚落無聲。
葉清逸堵上了我的嘴:「噓。」
她指了指旁邊等待的病弱少年:「他可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子。」
葉清逸套上外衫,正要出門,隨後回頭嫣然一笑:「你們盡興,不必拘束,反正這裏本來就是做這事的。」
我聽見外面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那少年一點點在靠近。
我沒再抬頭看,而是躺平了身子,放棄了掙扎。心死如灰,大抵就是如此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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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寂靜,我隻管流淚,甚至不知那少年已經坐在了床頭。
他背對著我,聽我默默啜泣,一言不發。
直到秦暮與葉清逸的腳步聲已經聽不見了,他居然伸出一雙蒼白的手,為我解身上的繩子。
我看著他不知所以。
他這樣做…..應該不是葉清逸的意思。
他白著一張臉,一雙眼睛好像星子墜入了春水,唇色極淡,隻隱隱能看出一點粉o
綁在我身上的繩子已經解開了,我卻沒有動。
他沖我笑了笑:「小姐她,其實挺苦的,你別記恨她。」
我握了握已經發酸的手臂,我又不是軟了的柿子,能心甘情願任人揉捏。我最多能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時今日,怎能不記恨她?少年掀起一雙長睫望著我:「若是非要恨一個人,就恨我吧。」我不明白,但又好像猜出了什麼。
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於是我隻問了一句:「為什麼放了我?」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眼神溫柔地似乎能掐出水來:「你長得這樣像清逸,我怎麼忍心讓你哭?
二十二
我拽著殘破的衣服去找喬沐言。
叩開喬府的大門,隔著那兩扇朱紅還有眼前的水霧,我與他對視良久。想說的很多,但又無從說起。
於是隻是將懷裏的玉佩掏出來遞給他:「還你。」
他沒接。
隻是詫異地看著我:「蘭生姑娘,你怎麼...
他想說什麼?
怎麼會拒絕了我卻又來找我?怎麼會弄得如此狼狽?
我轉身就走,身後那清朗如玉的聲音響起:「蘭生姑娘。」
我微微側頭,看見他在向我招手:「過來。」
我還是抱緊了肩膀,繼續向前走,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身上一暖,一件衣服披在了我身上,我被人攔腰抱起。
一雙有力的臂膀圈著我,我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雪頸一點一點在攀上粉紅,看著他耳垂鮮紅欲滴,仿佛世間最豔色的血菩提。
「喬公子,你又臉紅了。」」
「嗯。」
「喬公子,你是不是喜歡我?」
.嗯。」
這聲嗯就好像是一束光,撕開了面前的黑暗,照在我身上。但我又知道,這束光美則美矣,卻不應該屬於我。
「你別喜歡我,沒人喜歡我的。」我頓了頓:「你這樣的人,更不應該喜歡我。」
喬沐言打開了面前的門,他將我小心放在床榻上,低下身與我對視:「為什麼?
「因為我天生就是個下賤種,我人盡可夫,我任人丟棄,我沒有心的。」
他皺著眉頭看著我,沒有打斷我,而是看著我不知是在自說自話,還是在宣洩情緒。
「喬公子,你瞭解我麼,你知道麼,我隻是王府上的一個通房Y頭,我的貞潔早就不在了。」
喬沐言的手貼上了我的臉,我覺著頰上一涼。他問:「怎麼哭了?」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臉上還有前襟,都已經被淚水浸濕了。
「我喜歡的從來就不是貞潔二字。」
我一時愣住,但淚水仍在決堤:「喬公子不信我說的麼?」
我將他的手按在我胸前:「若是喬公子想要我,我現在就能給你。」
他手上一顫,然後猛地將手抽回。
眼前那張白皙的臉頰開始透出一種淡淡的粉:「蘭生姑娘,我...」
他長睫一掀,一雙眸子好似晃起了粼《粼《的湖光山色,裏面孤零零的映著我的影子o
「我想要你。」
我又是一愣。
我完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但我與尋常男子不同,我想要的更多。」
想要更多?
我還有什麼?自從家裏出事後,我就是子然一身,除了這個身子,我還有額外的東西麼?
他的眸子如寂夜中的點點繁星:「我想要你平安喜樂,想要你歲歲康健,想要你時時念我,日日想我,要你餘生的歡喜都與我有關。」
「這些,蘭生姑娘都能給我麼?」
我半晌無言。
喬沐言拍了拍我的發頂:「蘭生姑娘,我們有比今晚更多的時間。」
二十三
喬沐言許我在府上小住。
喬家經商,做的是絲綢生意。皇城裏的公子小姐們身穿的綾羅綢緞用料都來自喬家,甚至他們的布匹每年還要向宮裏進貢。
喬沐言有個兄長,還有個長嫂,算上下人們好幾十口子都住在一個大院裏。
我一來,總是像客人一樣被伺候,被招待,覺得很掛不住面兒。
所以有丫鬟來打理我的日常時,我總想幫點兒什麼。
但她們總是顯得很慌亂。
一次我剛一上手,那姑娘直接退後幾步,連連向我鞠躬:「二夫人,您可別折煞我們了。」
我直接愣住了。
二、夫、人。
夫人?
原來他們背地裏都已經這樣叫了麼?他們叫喬沐言的長嫂為夫人,叫我二夫人,難道是將我默認成喬沐言的夫人了?
我追問下去,她才說是大當家的要他們這樣叫的。
大當家的,喬沐言長兄。
我連連否認,並說以後還是叫我蘭生姑娘的好,她卻有些不好意思:「...二當家的也默許了。」
二當家的,喬沐言。他還默許了!我石化在原處。我去找喬沐言。
彼時他正在院子裏忙活著將幾匹布拿出來晾曬,布匹鋪陳在桌面上,花花綠綠的,好似彩虹一般。
我不知如何開口,一邊糾結,一邊摧殘了院子裏的一朵花,將它放在手中蹂躪。喬沐言將布鋪開,笑著望我:「蘭生姑娘找我有事?」
我低著頭,將那朵花攥在手裏,握緊:「他們都叫我二夫人。」
喬沐言沒將我的彆扭放在心上,仍然繼續著手上的活計:「這是阿兄的意思,讓他們先叫著適應適應。」
我開始不解,他這阿兄行事怎麼這樣荒唐?
「阿兄他覺著你是個好姑娘,巴不得你早些嫁進喬家,要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
我連忙擺手,阻止喬沐言繼續說下去:「沒有冒犯,沒有冒犯。」我吃住都在這兒,怎麼敢說家主有冒犯我的地方?
喬沐言低著頭,頓了頓:「其實…..不光是阿兄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我別過頭,略有些不自然:「以後還是別讓他們叫我二夫人了吧。」
喬沐言抬頭看我,一雙眼睛仿佛拘了把日光在裏頭,格外的亮:「你不喜歡?」
「這….於理不合。」
喬沐言斟酌著我說的話,放下了手中的活,慢慢向我走來:「於理不合...」他在離我不遠處停下,弓著腰與我臉對著臉:「那就不是不喜歡,對麼?」他的臉近在咫尺,一張臉白生生的比雪色還豔上幾分,嘴唇瑩潤,好似新春剛生出的兩片柔嫩花瓣。
我被他瞧得有些慌亂,於是將手中攥了許久的花丟在他身上。
「喬公子!你又唐突了!」我的語氣略帶嗔怪之意:「喬公子最近總是這般唐突
o」
他直起身子,慢吞吞道:「阿兄教我的。」我詫異地看著他。
「他說對待姑娘要尊重,對待夫人要唐突。」
這都是什麼歪理?
還沒等我反駁,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呵斥。
「混賬東西!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些!」
喬沐言的長兄正站在身後,背著手,隻是不知為何,他語氣中雖然是滿滿的怒氣,但面上卻已經紅了起來。
此時此刻,他的臉色仿佛灶臺上燒紅了的水壺。
還是裏面盛滿了沸水,冒著熱氣的那種。
喬沐言笑道:「本就是你教的,你還說要時時唐突,日日唐突...
「混賬!從小到大竟學些無用的!」他說完這句話,看了我一眼:「蘭生姑娘多擔待。」
隨即他逃也似地走開了,身下還卷起一陣小風。
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他說喬沐言學的都是無用的,可學的不就是他麼?
我看著直想發笑。
於是我問身邊的喬沐言:「喬公子,臉紅是你們喬家家傳的麼?」
喬沐言看了看我:「亂說,我和他不一樣,我隻有見你才會臉紅。」
二十四
我在喬府住了半月左右,仍舊食欲不佳,還是很想念家鄉的小吃。
在這兒的日子倒是過得自在,隻是仍舊每天被人喊二夫人,仍舊找機會想幫襯著些,然後每每都被勸阻。
最後我隻能躲在房間裏發黴,因為沒什麼事做,身上都逐漸圓潤了。
這種日子持續到那天,秦暮帶著軍隊將喬府團團圍住。
喬家人讓我躲在屋子裏。
我便透過狹窄的門縫看著,看著秦暮與喬家長兄對峙:「喬大當家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這個人我都一定要帶回去。」
我走了,不正合了他的心願麼?
為什麼還要來喬府找我?為什麼還要將我帶回去?我不懂。
情勢已經劍拔弩張,喬家再富足,不過是經商,怎麼敵得過圍在外面身經百戰,裝備精良的軍隊?
於是我推開門,走了出去:「我跟你走。」
回了王府,秦暮直接將我拽進了房間,他的手緊緊箍在我的手腕上,仿佛要將我捏碎。
他將房門關上,向我步步緊逼:「說,你和他都做了什麼?」
我抬眼正對上他的眼眸:「王爺,我們什麼都做過了。」
他眼中仿佛有什麼碎裂了一般:「蘭生,你…你怎麼敢...
他前進幾步,捏住了我的臉頰,迫使我與他對視,他的眼睛紅彤彤的,仿佛要滴血:「蘭生,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簡直想殺了你。」
我向他勾出一個笑容:「好啊,王爺。」
我抓起他的手,緩緩放在了我的肚子上:「要不,您先把它殺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