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整個過程裡,肖潤芝和汪鑫犯了幾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她們以為二對一勝算很大;她們覺得這點行為不至於鬧大,最多就是多幾道皮外傷;她們不知道方許在過去二十幾年中經歷了什麼,就貿然打開‘火藥庫’的大門,還在門口玩火慶祝。
就因為兩方對同一件事的判斷有偏差,一方不懂得點到即止,另一方則在一念之間,釋放出心裡的魔鬼。
就像是許多衝動殺人的案件,旁觀者的解說往往是“就因為幾句口角”,網友們則會說“就是心理變態”“就這幾句話也不至於殺人啊”。
事實上在這幾句話之前,也許已經堆疊了二十年的不甘和扭曲,而說這幾句話的人,就成了承受所有痛苦的具體對象。
直到肖潤芝和汪鑫倒在地上,方許看著兩人的屍體,這才逐漸安靜下來。
他先是慌亂,意識到自己殺了人,隨即就想逃避,命令自己盡快思考對策。
“我知道雕塑不能留在現場,雕塑和茶杯上面有我的指紋。我一定要清理現場,偽裝成入室搶劫的模樣,這會更容易騙過警方。那段時間這類案件發生過好幾次,警方會很容易被誤導。”
民警說:“所以你就選擇拿走最值錢的包,還有一些18k金首飾。‘兇器’就被你裝在其中一個包裡。”
民警拿出一份鑑定結果,幾個包他們都進行過小範圍的拆解化驗,雖然包的內部用特殊藥水清洗過,卻還是在縫合線的裡層採集到一點血跡,說明這個包就是裝雕塑的那個。
民警問方許,為什麼不銷毀包和雕塑?
方許說:“因為我第二天清晨去那邊找過東西,這件事被警方知道了。那個時候我不敢做任何引起注意的舉動,再說那些包不是那麼容易銷毀的,用火燒一定會引起警報,丟掉也不保險,藏在自己家裡,萬一警察來搜查呢?讓它們‘消失’的最好辦法,就是寄回國,而且用的是顧澎的身份,誰都不會懷疑——正好將雕塑一起寄回去。”
“你為什麼要將雕塑送給顧澎?”
“那你就要先問他,為什麼要出賣我的隱私給肖潤芝。”
“就因為這樣,你選擇將這個雷埋在顧澎那兒?”
“其實我當時根本沒有想好該怎麼做,我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報復他,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說實話我一開始還真有點舍不得,那是我那幾年最好的作品。我舍不得毀掉它,也舍不得將它送給顧澎。可後來我想,將藝術品作為兇器送給始作俑者,這也是一種行為藝術啊。等幾年後這個案子塵埃落定,我再將這個故事進行藝術加工,送去出版公司,一定會在圈子裡引起轟動。”
“天網恢恢,你沒想到案子會移交到國內,兩國警方會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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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法律規定先屬地再屬人。我在境外殺人,就算我是中國籍,國內警方沒有境外偵查權,管不了這麼寬。而且F國警方和官員很容易收買。我計算過了,在大多數情況下我的計劃都能成功,我錯就錯在沒有計算這種小概率事件。”
“你倒是很懂法。知法犯法。”
方許沒有接話。
過了好一會兒,方許再度開口:“我是殺了人,這是重罪。可除了殺人之外,這世界上還有很多是法律沒規定的‘罪’。因為那些人性上的罪惡,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尊重。那些侮辱、欺騙、嘲笑,就是因為無法納入法律,才會被人拿來肆意釋放。我奪走的是她們的生命,她們踐踏的是我的尊嚴。在我看來,這兩件事分量相當。”
身為執法人員,民警自然不能認同方許的話。
當然民警也見過不少類似的案件,往往是雙方各讓一步,都少說一句,令對方感受到體諒、尊重,矛盾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如果肖潤芝和汪鑫能早就預見到那些話帶來的後果,如果她們能窺探到方許心裡的壓抑,相信她們一定不會這麼做。
……
傅明裕看了幾遍方許的供述錄像。
組內其他人都松一口氣,想著如何慶祝,傅明裕卻比之前更為糾結,好像有什麼事情困擾住他。
方許的“行為藝術”似乎已經為後面的行為做出解釋。
再者,在一些兇殺案中,高智商兇手會在即將成功之前提前慶祝,進而做出一些“挑釁”行為,犯下一些低級錯誤。
方許說,每次去蕭婓的辦公室看到那個雕塑,他就覺得很爽。看著這兩個享受“性別優勢”的發小,在他面前虛情假意,內心卻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裝出一副好朋友的嘴臉,背後一次又一次拿他當玩笑。
事實上呢,顧澎和蕭婓不僅沒有他聰明,也沒有他看懂人性。他隻是將一枚定時炸彈放在他們身邊,已經算是非常客氣了。
他們炫耀自己擁有的一切,利用“權威”身份蒙騙患者,並對這種行為志得意滿。
他時常聽到他們嘲諷那些被騙的患者有多傻逼。他們在描述時從沒有考慮過他的心情——他也曾是被蒙蔽的患者,而且要為這件事一輩子買單。
顧澎和蕭婓就是這種騙局中的既得利益者,吃著人血饅頭,還反過來嘲笑“饅頭”隻配被吃。
或許在這個過程裡,顧澎和蕭婓的形象已經在方許心中化為曾欺騙他的組織和醫生、父母,他要報復這個群體,為當年那個無知的自己出氣。
當然,顧澎和蕭婓得知方許的供述之後,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則是“無辜”“委屈”“憤憤不平”。
他們說自己從沒有這樣對待過方許,一直拿他當兄弟,這一切都是方許的妄想——方許有病。
是的,方許有精神問題,但不是妄想症。
方許也沒有利用這一點為自己爭取分數。他知道即便是確診妄想症的患者,隻要在犯罪過程裡沒有發病,行為邏輯正常,就要承擔法律責任。
……
在宣判之前,方許三人一直被關押在看守所。
不過顧澎和蕭婓要在這裡多住幾個月,醫療、國家安全等部門已經將案件接手,繼續調查。
而就在大家都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刻,看守所卻傳來方許再次暈倒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方許故技重施,他想逃避坐牢。
直到詳細的身體檢查報告出爐,檢測出方許體內的癌細胞已經嚴重超標,且肝髒出現衰竭現象。
醫生說,方許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幹預得好一到兩年,快的話幾個月。
……
數月後,方許被依法宣判故意殺人罪成立,無期徒刑。
由於看守所條件有限,方許的病情發展很快,一直待在羈留病房。
這幾個月裡,“方米”的熱度已經逐漸散去,錯過大瓜的2G網友們甚至不知道誰是方米。
判決結果下來之後沒幾天,F國暢銷榜上出現一本新書:《是誰殺了“她”》。
和之前在網上連載的內容不同,這一次的主角是方許。
不過因為涉及案件,這本書不會引進國內。
可即便如此,它依然引起不小的震蕩。許多網友自己翻譯,並將翻譯的版本無償放在網上,給國內網友下載。
這本書可以說是一本“回憶錄”,不止囊括方許的人生,方曉曉的人生,林純的人生,還分別從三人視角,描述奢侈品工匠案和女留學生案。
書裡提及的小鎮也成了“死亡”度假勝地。
值得一提的是,這本小說的主題,是以抨擊資本和醫療營利機構蒙騙民眾做變性手術,導致人生悲劇的視角展開的,可當它走紅之後,卻被資本控制的媒體利用,宣傳成“正是因為性別歧視,對於跨性別、多性別的不包容,才導致跨性別者走向殺人這種極端道路——所以隻有接受多元性別,才能減少這樣的悲劇”。
很多UP主開始高調宣揚,但也有一些看過小說的人站出來反對,說這是偷換概念,將黑說成白,進一步誤導民眾。
……
因為方許案的影響,李雋已經社會性死亡。
他改過一次名字,還是被人扒出來,走到哪裡都是過街老鼠。
李雋找過律師,起訴過對他名譽侵權的網友,但最終敗訴。
就在判決書被網友掛到網上這一天,傅明裕和許垚約在福利院附近的小咖啡館見面。
傅明裕將一件東西放在許垚面前:“方許的遺物。”
“遺物”二字令許垚已經伸到手在半空中停頓一瞬,將東西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放下:“給我做什麼?”
這是一條用三種顏色的繡花線編制而成的手繩,分別的是黃色、橘色和白色。
傅明裕說:“就當我多事吧,也許你那邊的朋友會想留個念想呢?”
“一條繩子而已。”
“繩子本身是沒有價值,不過還要看擁有它的人賦予多少價值。”
許垚垂下眼笑了一下,輕聲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傅明裕回答:“方許認罪之前。”
許垚沒有立刻接話,而是若無其事地將手繩收好,這才接道:“原來這麼早。那你為什麼要配合我們?”
傅明裕笑了笑。
許垚又問:“是我哪裡露出破綻了嗎?”
傅明裕說:“你從小鎮發回來的視頻,鏡頭裡隻有你和那個負責火葬的當地人,還有一個女翻譯的聲音。鏡頭雖然沒有拍到翻譯本人,卻帶到衣服一角,和垂下的一隻手。那件衣服的圖案我覺得眼熟,最主要的是,女翻譯手腕上也帶了一條這種三色手繩。無論是顏色還是編制手法都一模一樣。”
“這東西很常見,到處都有。也許就是小鎮上的特產呢?”
“那衣服上的圖案和用色呢?因為這個案子,我才知道原來藝術家有用色習慣,方許的習慣出現在他每一個時期的作品中。你可以說手繩是巧合,圖案也是巧合,可當兩個巧合同時出現,還是說在那個小鎮上,這就不是巧合了。我記得你說過,翻譯是在當地找的華人。我問過了,當地華人非常少,整個鎮子上隻有兩位華人女性。後來我還找人去看過,證實我的猜測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