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澎就用同樣的方式,買下肖潤芝、汪鑫家裡的‘古董’,讓兩家人用這筆錢送她們出國。我們查過她二人的聊天記錄,她們從來沒有對外說起過這件事。”
“隨便你信不信,這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父母和顧家談判的結果。”方許說,“我很快就想通了,她們愛說不說。就算送出國又怎麼樣,線上也可以八卦,嘴是堵不住的。何況現在社會對於‘性別多元’的態度已經很開放了。”
剛才某個瞬間,傅明裕曾懷疑過,也許“性別秘密”就是方許的殺人動機,可再轉念一想,似乎還不夠充足、強烈。
……
幾個小時後,傅明裕再次來到技術組。
DNA鑑定結果已經出了,Anna留存的林純的頭發樣本,和F國療養院“林純”的生物樣本不匹配。
而療養院“林純”腰腹上和方許的腰腹上都找到手術疤痕,且兩人的DNA序列完全一致。
由此可以推斷出,療養院的“林純”是方曉曉,Anna提供的頭發樣本屬於林純本人。
可林純去哪兒了?
現在有可能知道林純下落的人,就隻有方曉曉和方許,但這兩人一個“瘋了”,連自己的身份都認知有誤,證詞無法發揮法律效力,另一個則不會說實話。
至於肖潤芝和汪鑫,現在唯一可以指向她們的直接證據,就是兩人被殺後丟失的那幾個奢侈品包。而且有證據顯示,包是從“假林純”也就是方許手裡流通出去的。
因為方許情況特殊,不能長時間接受詢問,需要休息和服藥,傅明裕抽空回了一趟小組,和組內成員討論了幾分鍾。
其中一個組員說:“他的人生是挺令人同情的,如果我是他,一定非常恨父母。明知道這個孩子生下來會一生痛苦,為什麼還要生?”
另一人說:“說起來,他父母的車禍來夠得突然,剛好是打官司期間。你們說,他父母的車禍會不會不是意外?”
“你這個假設非常大膽。可是當年交通大隊已經給出判定,排除人為因素。”
“他們排除的是事故本身無可疑,可是事故發生的時候,程芸正在和方許通長途電話。而且車是程芸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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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懷疑,方許在電話裡說了什麼刺激到程芸,才導致事故?可就算是這樣,也隻能說是間接導致。萬一程芸接了電話沒受刺激呢,或是受了刺激但沒有導致車禍呢?方許又不在現場,不可能算得這麼準。我認為巧合的可能性更高。
“車禍是巧合,那麼車禍之後呢?那每一步安排都是故意為之,智商少一點都做不到。方許逃避債務、冒用他人身份,這都是證據確鑿的事。還有留學生被殺、工匠遇害、林純的失蹤,每一件事都有他。他總不能每次都推到別人身上吧,顧澎、蕭婓可不認識那些工匠,也沒理由殺肖潤芝和汪鑫啊。”
討論到這裡,幾人看向傅明裕:“傅隊,方許的嫌疑人身份應該夠充分了吧?”
傅明裕:“上面已經籤字了,等方許休息好了,就安排訊問室。不過要注意,他的身體情況比較特殊,一定要多照顧。”
傅明裕離開小組後,轉而去了會議室。
許垚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
在接到專案小組的消息之後,許垚就等在這裡,已經被人告知“林純”就是方許的事實,震驚了好一會兒。
直到見到傅明裕,許垚按耐住情緒,率先發問:“傅隊,方許都招了嗎?”
傅明裕坐下,反問:“你指的是什麼?”
許垚說:“當然是方曉曉和林純,還有兩個留學生的案子。”
傅明裕如實相告:“都還沒有。”
都到這一步了,還要垂死掙扎?還是說方許另有出路?
傅明裕說:“請你過來,是想和你核對一下信息。”
因為之前的立場和視角不同,雙方存在信息差。
許垚頷首:“就我所知,方許曾經誤導顧澎和蕭婓,我這次回來是故意針對他二人。顧澎、蕭婓還問過我,是不是協助警方找證人。而我就利用他們三人之間的互不信任,令他們以為這件事是方許做的。還有,我第一次見到方許的時候是在酒店,我們剛見完面,方許就打電話向我求救,說有一個陌生女人假扮服務生到她房間。於是我就安排他住到民宿。至於到底有沒有這個陌生女人,我沒有問過酒店。我認為很有可能是方許在撒謊,目的就是離開酒店,令我們相信他當時的狀態非常焦慮慌亂,他是弱者,他承受不了那麼多壓力。進而出於同情和保護,相信他說的一切。”
“可你們並沒有相信。”傅明裕笑道。
“當然,因為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去過療養院,聽到另一個故事版本。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對方許的態度有保留。如果不是這樣,他這招沒準真的會奏效。”
許垚一件一件地回憶,生怕有遺漏。
直到傅明裕拿出筆錄副本。
許垚快速閱讀了一遍,除了震驚、不可思議,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消化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現在對他又有點改觀了。之前我隻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不誠實不配合的網紅,心眼子比誰都多,現在看來,也是一個可憐人。”
“是很值得同情。”傅明裕說,“但同情的是遭遇,不是後來的行為。”
許垚接道:“當然,這絕對不會妨礙我協助警方找出真相的決心。”
傅明裕笑了下,很快道出用意:“聽說你在M國生活過一段時間,我想聽聽你的看法。用你的角度去分析一下他這段描述。”
許垚沉吟道:“我的個人看法是,在那邊的確是有很多人在用‘性別自由’‘你可能生錯性別’這套說法來對民眾大規模洗腦。不過他們針對的群體通常不是心智和三觀成熟的成年人,而是正處於對世界認知模糊,一味追求前衛、酷、時髦的青少年。而且現在已經滲入到小學生群體。而對他們洗腦的人有老師,甚至是政府官員。甚至還搬出人權那一套,說這是自己的決定,有權自己做決定,不告訴監護人。呵,資本社會,但凡有搞不懂的事隻要想到金錢、生意就能找到答案。任何事情都可以做買賣,包括生育、性別。在做手術之前,他們絕口不提後遺症、終身維護的代價、長期副作用,和這件事對身體造成的傷害。這樣,他們就可以通過醫療機構獲得長期牟取暴利。據說真實數字非常嚇人,不過所帶來的利益也是非常誘人的。想來也是,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驅動,也不會形成產業。”
“道理我都懂,但我不明白,是男性還是女性,這不是在少年時期就已經確定認知的事嗎?為什麼會因為他人幾句話,就對自己的性別產生懷疑,推翻之前的認知?”傅明裕問。
許垚說:“如果大環境的成年人都告訴你,地球是方的,時間長了,你也會接受地球是方的。不過方許和這些人的情況不同……從生理上說,XX是女性,XY是男性,母親懷孕到一定階段,染色體開始發生變化,促使胎兒朝其中一個性別發展,長出生殖器官。如果染色體在發育過程中變異,多復制了一個,就會導致超雌、超雄的出現。而方許染色體突變,則令他變成雌雄同體。這種變異不隻是生理上的,還會投射到心理發育。”
傅明裕接道:“我聽過一個案子,其中的受害人原本應該是女性,就是因為她母親懷孕期間聽信不法分子的話,吃了一種叫‘轉胎丸’的東西。原理應該就是在胚胎沒有完成性別發育之前,用這種含有睪酮素的藥促使胚胎在發育之後長出男性|器官。結果導致這個受害人染色體是XX,卻同時擁有男性|器官。”
有一種情況是,男性|器官藏在身體裡面,直到婚檢時,才發現本該作為丈夫的一方,染色體是女性。而兩個染色體皆為XX的女性是無法生育的,在生物學上也無法判定為是異性婚姻。
除此之外還有擁有XY染色體的男性,發育出女性|器官的個例。因為從外觀看上去,女性|器官更為明顯,於是就被當做女生撫養。直到青春期睪酮素大量分泌,男性|器官才開始突顯,而且可以像正常男性一樣結婚生子——歷史上就有運動員是這種雌雄同體的存在。
許垚說:“所以說家庭教育非常重要。方許不隻是在生理性別、心理性別上產生質疑,就連社會性別也畫了問號。蕭婓曾提示我,去測試一下方許對男人的態度。結果發現,方許對男人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排斥、厭惡。可他和遇害的工匠曾經同居過。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他厭惡的不是男人,而是男性身份。方許在和工匠同居期間,對外的身份是男性,可那時候他已經做了變性手術,那工匠一定是知道的。知道他變性還發展出感情,說明那工匠並不介意這件事,還令方許在性別和身份認知上獲得一定程度的肯定,令他相信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也有少數人,生理上是男性,但在心理上自認為女性。不過方許的情況有些不同,他既認為自己是男性,也認為自己可以是女性。當男性身份令他得不到認可,找不到歸屬感,決定逃避的時候,他就選擇去做女性。沒想到做女性也要面臨各種困境、痛苦,和想象完全不同。而且有些事是當他改變社會性別、外觀性別之後,才能切身體會到的。
傅明裕說:“按照方許自述,他自小飽受疾病,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被他認定為是性別錯誤、染色體異常導致的。他認為隻要將錯誤改正,舍棄一個性別,身體就會好。沒想到結果隻是改變外觀,染色體的異常是無法治愈的。身體沒有好,還被他得知父母一直在欺騙他。雖然他沒有明說,我想他的痛苦不隻是身體和性別帶來的,還包括心理層面。無論是作男性還是作女性,是去除還是同時存在,痛苦都會伴隨他一生。”
許垚:“就是因為有一部分人在社會性別和心理性別上產生矛盾,無法達成和解,才會造成爭議。方許無論是興趣愛好還是性格,都更感性,更像是女性,所以他做‘林純’這麼久都沒有被人懷疑。他個子雖然高,但是骨骼纖細。舉手投足充滿女人味兒。我觀察過他,而且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會是男人,我不相信這是他冒充林純之後做的訓練,一定是從小就這樣。”
在《戀愛腦的終極反殺》中也從側面透露,方許喜歡藝術,喜歡奢侈品服飾,身體不好時喜歡和方曉曉一起玩過家家,後來還將方曉曉視為“洋娃娃”,為方曉曉搭配衣服。
方許小時候體弱多病,在學校的時間不長,也沒有和男性同學打成一片,社會影響這塊是缺失的。而在家庭裡,方晟和程芸在這塊比較疏忽,也沒有進行必要的性別引導,就是所謂的“社會化訓練”“行為規範”“人為教導”,而是任其發展。還有一種可能是,他們是因為心虛,因為他們也搞不明白方許的性別,想著以後讓他自己選,於是有意忽視,任其發展。
就因如此,方許沒有在幼時培養出喜歡男生“應該”喜歡的東西。雖然說沒有什麼是“應該”“必須”的。但這時候進行“應該”幹預,也許可以幫助方許有效認知自己的社會性別,不至於在日後產生那麼大誤解。
方許是十六歲接受器官移植之後,才逐漸恢復男性朋友圈,也就是顧澎和蕭婓的圈子。
顧澎和蕭婓無論是性格、喜好、性取向,都是標準的男性,這令長期和方曉曉待在一起,對自身社會性別、心理性別存在疑惑的方許,受到強烈衝擊。
這就好比一個小時候被送去深山老林生活的人,當他成年之後再將他送到最發達的一線城市,這種社會文明、社會人性帶來的衝擊,如果是承受能力差一點,容易內耗的人,很容易會瘋掉。
“至於性取向……”許垚說,“方許給我的感覺是個雙性戀。”
傅明裕沒有反駁。
根據證據顯示,方許和男性工匠有同居歷史,似乎和方曉曉、林純也有不同程度的情感糾葛,隻是還不肯定他和後者的糾葛,到底是因為“情”,還是因為“共情”。
許垚接著說:“方許的情況真的非常特殊。我有一些藝術圈的朋友,也和他們聊過。有一個概念還是因為和他們接觸久了我才知道,原來男同性戀並不渴望變成女性。他們承認自己是同性戀,但從沒想過改變外在器官,成為跨性別。因為喜歡同性是一回事,變成女性是另一回事。而且要說變,隻是外觀上的變,染色體變不了。我後來想過,那些朋友之所以能將這兩件事區分開,就是因為在心理性別和社會性別認知上,早就確定自己是男性的身份,沒有爭議,沒有矛盾,同時也承認、接受自己的性取向是同性,這兩件事在他們身上沒有發生矛盾。”
“這個說法我認為站得住腳。方許的矛盾首先是從內在開始的,再向外延展。”
“是啊,對內都沒有達成和解,處理不好和自己的關系,對外可想而知。”許垚話鋒一轉,又問,“對了,你們有沒有查過顧家代理的藥物買家,和蕭家醫院的患者記錄?”
傅明裕明白道:“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如果就像方許、顧澎、蕭婓說的那樣,三家牽扯隻是用一個秘密來做捆綁,未免太單薄。顧家一定是通過藥品經銷發現,原來需要後續維護的跨性別團體比他們想象的要大,有源源不斷的利益。而蕭家醫院這幾年開始接觸性別重置手術,我相信後期維護也少不了參與——一個秘密,換來的是三家得利。”
“那麼與這條線沒有利害關系的‘障礙物’是不是就該清除掉呢?”許垚笑了笑,“我知道我不該亂發表意見,影響調查方向。但說到這裡,我的直覺告訴我,肖潤芝和汪鑫的死,就算不是方許親自動手,他也是主謀。”
作者有話要說:
我盡可能去客觀地描述本章內容,話題敏感,不希望被惡意戴上帽子。
用詞也不知道是不是足夠嚴謹,我目前看不出問題,可能要喜歡斷章取義、摳字眼的人更容易找出來。我先更上來,稍後再反復琢磨。
ps,本章說的轉胎丸這個東西,是一種不合法的“偏方”,原理就是在決定性別的周期內,通過藥物去改變左右胎兒的性別,一個鬧不好就會導致兩種器官同時發育。
第44章
在方許的身份確認之後,調查便直接指向肖潤芝和汪鑫的死。
消息傳到F國,那邊警方也展開對林純養父母的詢問。
養父母起先還咬死不承認,後來聽警方說,“假林純”將會面臨國內的法律追究,甚至坐牢,可能不會再支付後續的身份購買費用。這時候選擇包庇他,是沒有好處的。林純養父母這才承認。他們還拿出一份購買合同,稱五年續一次約。
傅明裕接到傳真之後,對五年這個數字產生好奇。
為什麼是五年,不是三年,不是十年?
十年周期太長,容易生出變故,三年則時間太短,F國的辦事效率跟不上,何況方家的資產、債務需要跨國處理,方許未必能完成全部繼承——林純是針對方曉曉的遺產進行繼承,可方曉曉還沒有完成對方許遺產的全部繼承,因此林純在操作上需要多做一步。
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方許以“林純”身份繼承方曉曉的遺產,一旦“林純”死亡,那麼養父母就是合法繼承人。所以在這個過程裡,方許還要考慮後續的操作。如何將林純的養父母踢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