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婓這邊說:“我們那時候才知道,為什麼方許從M國回來以後情緒會那麼差。換做是誰不會生氣呢?先是被親生母親帶去M國接受組織洗腦,稀裡糊塗地就同意那套‘性別自由’‘性別多元’‘如果變成女人就好了’這種歪門邪道的說辭,就是沒有想到計算‘自由的代價’有幾個零。直到他做完手術才發現自己之所以有這麼多病,都是親生母親年輕時獻祭的結果,但木已成舟,後悔已經沒用了。這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陰謀,他的人生從頭到尾都是被操縱的,被愚弄的,不僅連‘生’的權利都要跟人買,連性別也賤賣了。”
類似的事蕭婓見得多了。遇到合法、合適的器官供體,是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患者最後一點希望。聽到有供體,一定很高興。但這背後意味著多少金錢?多少家庭負擔得起?人工心髒研發問世,的確為一些人爭取到寶貴時間。可它的手術費和維護費呢,普通家庭供得起嗎?再說腦手術。在既可以開顱也可以微創的前提下,有些家庭明知道後者的創傷更小,恢復更快,對患者更優,卻依然選擇前者。說穿了還是因為手裡沒錢。
沒有一個人會喜歡既花錢又受罪的生活,傾家蕩產去治病卻治不好,隻能維系。帶來的不隻是身體上的痛苦,還有精神上的打擊。如果方許在接受手術之前,就有人將“未來賬單”擺在他面前,讓他看到這一刀下去之後的花費,並且要持續一生,他也許不會躺上手術臺。
說到這裡,蕭婓話鋒一轉,又爆出更驚人的內幕:“不過真正讓方許決定做這個手術的原因,還是因為一份早年的檢查報告。他做過一次檢測,查出來他有雙性染色體。而這種畸形病變,和程芸的染色體異常有直接關系。不過這份報告一直被程芸隱瞞下來,是方許後來才發現的。其實我和顧澎一直覺得奇怪。我們倆很早就有了性啟蒙,方許到十六歲都沒有開竅。我們有時候甚至覺得他根本不喜歡女人,還開過玩笑,問他是不是女的,被他爸媽當做男生養大?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顧澎對傅明裕說:“方許一定早就發現自己的心理性別和他人不同,就算社會性別是男性又如何,他對自己的性別不認同,有質疑,選擇‘性伴侶’就會感到困惑。可這件事他不知道跟誰說,直到被‘性別選擇自由’灌輸一整套理論,他以為隻要遵從內心更改性別,他的人生就能脫胎換骨。怎麼想到到頭來,這一切都隻是一門生意。”
傅明裕接道:“林純就是方許。”
這是肯定句。
顧澎笑了笑:“蕭婓那裡雖然沒有方許的診療記錄,但有林純的。我手裡也有一些證據,可以證明林純每年花在‘性別維護’上的費用——七位數起跳。”
另一邊,民警問蕭婓:“我有個疑問,雙性染色體是不是說,他既是男性也是女性?這種情況下如果做了變性手術,就等於舍棄其中一個性別,是不是就可以從根兒上改善?”
蕭婓說:“醫學上有一些這樣的例子,但每個人情況不同。方許的情況是,外觀上他是男性,染色體上他是雙性。這種染色體變異一定會加重髒器負擔,導致髒器受損,有的人還會因此影響身體骨骼發育。方家因為有M國那條線,隻要方家願意給錢,方許在營養和發育上就不用發愁。他看上去還是和正常人一樣,但內裡早就掏空了。那些維持他表面健康的藥物,隻會進一步造成髒器負擔。其中第一個受害者就是腎髒。再來就是肝髒、心髒。如果當初不是方曉曉移植腎髒給他,他早就活不成了。”
這邊,顧澎正說道:“其實方晟和程芸也不是沒有後悔過。隻不過他們都參與了用方許的人生來交換家庭財富,所以對方許額外包容,也願意用所謂的‘父愛’‘母愛’來贖罪,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所以我說這兩個人真是想不開,要做畜生不如就做到底。可他們卻還想要心裡好受,想要方許的原諒。這活得也太割裂了,一方面接受了極端激進的思維洗腦,另一方面又摒除不掉傳統教育認知,還因此連累了方曉曉。”
……
在得知“假林純”就是方許之後,傅明裕第一時間來到技術組。
技術組也剛接到來自F國寄來的樣本,一份是療養院“真林純”的指紋和生物樣本,另一份則是Anna生前保存的林純的頭發,並在其中找到一點點毛囊樣本,可以進行DNA實驗。
除此之外,療養院“真林純”提供的所謂方曉曉的智齒,也被再一次提上實驗。
一直困擾技術組許久的DNA序列一致謎題,也在傅明裕道出“白血病”三個字之後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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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曉曉提供過骨髓移植的方式救了方許的命,這是一種現在醫學廣泛認知的,合法且沒有後顧之憂的治療方式,它可以促進造血幹細胞的新生,幫助患者增強造血功能。雖然也存在一定的失敗幾率,移植之後低概率會出現排異反應,以及各種後遺症。不過隻要成功,在經歷一段時間的免疫力低下期和康復期之後,換著就能恢復正常生活。
但這項手術有一個少為人知的特點,就是DNA序列被改寫。它們會在未來一段時間裡,逐漸變成捐助者的DNA。當然不一定是全身所有部位,理論上來說應該隻有血液檢驗的DNA改變,但也有案例提出,通過對皮膚細胞、指甲、口腔黏膜提取物的檢驗,也都發生改變。就連精子也是。如果生下下一代,那麼從DNA的角度上來說,這孩子在生物學上將屬於捐助者的血脈延續。
技術組的同事還說,國內也有過一些研究,稱接受器官移植手術的患者,在康復之後驗過DNA,身體裡有部分組織DNA改寫,特別是新移植的器官,但還不至於改變全身DNA。
骨髓移植會比器官移植特殊一些,因為它會改寫造血功能,而血液是流向全身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到最後究竟會改寫多少,能否改寫全身所有DNA,是否會因為個體差異而影響結果,醫學界現在也沒有定論。
若問醫生,醫生也隻能說“不排除”“可能”。
至於傅明裕這裡,作為刑警不可能隻聽證人的一面之詞,如果隻有證言而沒有證據,就是孤證。他們還需要更直接的證據來遞交檢察院。
這邊,技術組將會對新樣本進行檢驗。
那邊,傅明裕即刻來到“林純”,也就是方許的詢問室。
身份之謎水落石出,那麼留學生案呢,方曉曉的下落呢?
……
見到方許,傅明裕開門見山,坐下便說:“顧澎和蕭婓已經交代了,你就是方許。接下來我會安排身體檢查,需要你配合提取一些生物樣本。”
方許看上去並不慌亂,似乎在進入這間屋子之前,就已經料到接下來的走向:“我可以配合,但我有個疑問。”
傅明裕:“你說。”
方許:“我承認我就是方許,林純的身份是我跟他養父母買來的。可這件事和你們正在追查的留學生案有什麼關系?就算我是方許又怎麼樣呢,我沒有殺她們,顧澎和蕭婓才是最有嫌疑的。他們是故意擾亂視線,左右你們的調查方向,還借此脫身。”
“殺死肖潤芝和汪鑫的兇手到底是誰,我們會查。”傅明裕回答,“我們有調查思路,不會被任何人左右。你和他們誰說的才是真的,還是說有第三種可能,我們警方一定會得出結論,絕對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絕對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
“至於你的身份證據……”傅明裕話鋒一轉,“經過證實之後,我們會將材料送往F國,那邊將會繼續追究你的法律責任。而我們這裡,根據你冒用他人身份,合理懷疑你是為了逃避民事賠償、債務,進行資產重組轉移。這些行為都是在非法的前提下開展的,而你雖然拿了F國的久居,你的國籍卻沒有更改,需要遵循中國法律為你做過的事負法律責任。”
方許沉默著,臉色雖然不好看,但看上去並不驚訝,眼睛眨動的次數變多,頻率變快,這是一種正在思考的反應。
傅明裕拿出一些照片,放在方許面前:“在身體檢查之前,我還有兩個問題。這些是林純在F國藝術學校留存的作品,經過技術人員的檢驗,證實和你的油畫作品筆跡高度一致。你怎麼解釋?”
方許隻瞥了一眼,便說:“這很簡單。當時學校有一個繪畫展,林純靈感枯竭,交不上來,我就替她畫了幾幅。當時我已經離開學校了,沒有作品留在那裡,隻有導師能看出來那是我畫的,但他沒辦法,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是這麼簡單?
傅明裕按耐住心裡的疑惑,提出第二個問題:“你曾以‘林純’的身份報警,說顧澎對你實施強|奸。後來又澄清說沒有此事,是你搞錯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許吸了口氣,抬眼對上傅明裕的目光。
這一幕實在詭異,但這種詭異的情緒隻存在傅明裕心裡——不管怎麼看,眼前的都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外在條件非常優越的女人,包括他的聲音都做過聲帶手術,非常的女性化。可這的的確確是一個男人。不,準確點說是生物學上的雙性人。
雌雄同體,不隻存在於生理,也存在於心理。
男人的心理有一個女性靈魂,女人心理也有一個男性靈魂,隻不過這種“隱藏性別”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佔據主導作用。
再者,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體內都同時存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男性的雄性激素更高,女性的雌性激素更高,它們的分泌和性|器官有直接關系。這就是為什麼,男人做了變性手術之後需要靠大量藥物去補充雌激素,身體需要承受變異痛苦。而雌激素藥物還隻是最常見、最普通、最基本、最“便宜”的一項開銷。
這一次顧澎和蕭婓是有備而來,他們前腳剛供述完,後腳就讓隨性律師送上相關證據,足以證明方許每一年的開銷。
他用“林純”的身份背負大量貸款,表面上看是奢侈品消費,實際上卻購入大量超高仿,為了掩蓋不為人知的醫療費用。
按照現在的情形,隻要再堅持兩三年,“林純”就能接手“方許”和“方曉曉”的大部分遺產,不僅能還清貸款,同時還能利用“精神疾病”和“新身份”逃避掉方家的巨額債務,完成“改頭換面”的最後一步。
片刻對視之後,方許回答:“因為顧澎意圖強|奸的人不是我,是曉曉。曉曉用我的手機報警之後,解離症就復發了。她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我不想節外生枝,被警方發現我的身份,就隻能謊稱搞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先去吃個飯,回來搞錯字。
這幾年遇到過好幾次,改錯字,或是用新章節替換舊章節,我這裡提示修改成功,但是你們看到的還是原來的。
如有發現筆誤、錯字,歡迎提醒,我看到了就會改。
補充兩點:
本文引用的知識點和案例,均真實存在。
這篇文講的是身份。有的人是生理上有雙性|器官,但方許就是染色體雙性。
主角被身份困擾,警方查案也需要先證明兇手身份,最後幾章內容也會圍繞這個,其他的一筆帶過,就不展開說了。
第43章
傅明裕問:“顧澎為什麼要這樣對方曉曉?”
方許沒有抬眼,神色木然:“他死性不改,非常相信用金錢和暴力能解決一切問題那一套。曉曉無意間聽到他和蕭婓的談話,知道他們在F國殺了人,顧澎就打算用這招拿住曉曉。”
這番說辭傅明裕當然不信,到底是誰殺了肖潤芝和汪鑫,還有待調查。
自然,如果再繼續追問方曉曉聽到了什麼,也不會聽到實話。
傅明裕將話題轉開:“按照顧澎和蕭婓的說法,你是在M國做的變性手術。這也是一直困擾我們的難點。在此之前,我們沒有懷疑過你的女性身份。通過初步DNA檢測,證實你和方曉曉的DNA序列一致。你曾做過的骨髓移植手術成功地誤導了我們的調查方向。能不能具體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許輕嘆了一聲,安靜片刻才像是終於找回一點力氣,看向傅明裕說:“其實我父母一開始並不打算找福利院的小孩。找陌生人的成功幾率非常低,是沒辦法的辦法。他們為了配型,早年代孕過一次。他們也曾為此爭論過。我母親原本想自己懷胎,但我父親認為,我是我母親生的,結果落下這個病,就是因為我母親的染色體出現問題,不如第二次換一個方法。於是他們就在那邊買了一個人的卵子,和我父親的精子做試管嬰兒,再由對方進行代孕。同父異母骨髓配型的成功率雖然不如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但因為有50%相同的遺傳物質,也有很大幾率會成功。可惜,就這樣等了十個月,那個女孩的臍帶血和我的沒有匹配上。”
傅明裕問:“也就是說你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現在人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從沒有見過她。”方許搖頭,坦白道,“她的出生一直被我父母視為工具人。他們也沒見過那個孩子。而且她用的不是我母親的卵子,我父親對於將第二個孩子接到家裡這件事,表現出可有可無的態度,所以在配型失敗之後,他們給了那個代孕的女人一筆錢,孩子讓她自行處理。也許被送去當地的福利院,也許是被其他人收養了。”
方許輕輕笑了一聲,卻不是輕蔑,而是帶了一點同情,也不知道是在同情那個未曾蒙面的妹妹,還是自己:“我母親一直隱瞞我雙性染色體的事。我以為自小體弱多病,隻是因為先天不足。後來當我知道我的染色體出了問題,我便安慰自己說——難怪我一直對自己的心理性別感到矛盾,難怪我曾多次幻想如果變成女人會是什麼樣?我還告訴自己,這樣也好,我比其他人多了一次人生選擇,我可以繼續做男人,也可以選擇做女人。而在做變性手術之前,我也一直堅信著,我的身體之所以不好,是因為雌雄同體導致的內耗,隻要我舍棄其中一個,所有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我母親加入的組織也是這樣告訴我的。他們說,選擇性別是每一個人應有的權利、自由,有很多人想成為女人,卻沒有我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我比他們都要幸運。”
“你信了。”傅明裕說。
方許笑了幾聲,充滿了自嘲:“我當時剛成年,接觸外面的世界不多,一直生活在我父母搭建的繭房裡,我對他們充滿了信任,我相信他們做任何事都是為了我好,所以這番說辭我從沒懷疑過。這件事給我的教訓很大,我從此明白一個道理,任何事都有兩面,有好有壞,如果一個人一味地誇大好的一面,對壞的那一面絕口不提,那就說明壞的那面才是最接近事實的。什麼追求性別的權利、自由,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比起我後來經受的痛苦,比起我為了這個決定每年要花費的維護費,我的自尊心、恥辱、被父母欺騙蒙蔽的絕望,根本不值一提。”
傅明裕將方許講述的要點記下來,再對比調查到的時間線,問:“這麼說你在去F國留學之前就做了變性手術?”
方許回答:“我們家對外的說法是我去留學了,實際上前面幾個月我是在M國做手術和術後恢復。我父母擔心曉曉會對外說漏嘴,也隱瞞了她。我和曉曉一直是視頻聯系,她以為我換過一次公寓,並不知道我曾經去了兩個國家。”
傅明裕:“顧澎和蕭婓發現你的秘密,是因為最後一次露營。”
方許別開目光:“我知道瞞不住了,第二天將這件事告訴父母。我父親去了顧家,我母親去了蕭家,而我則將顧澎、蕭婓叫到家裡來,將我的病例拿給他們看。不管是憐憫也好同情也罷,希望他們能看在三家的關系和發小的情面上,為我保守秘密。當然除此之外,我父母也給了兩家一些好處,以低於市場的價格,將一批醫療器材半賣半送到蕭家醫院。還幫顧家拿到M國一條藥品渠道。其中有一種藥,就是我變性之後需要長期服用的。我父母認為,這樣一來三家的利益捆綁更進一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等他們嘗到甜頭,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絕對不會將我的秘密出賣給外人。”
傅明裕說:“現在國內的環境對於你這種情況是非常包容的,就算說出去也沒什麼。”
“我知道。隻要我不做壞事,就不會有人歧視我。可一旦我做錯事,變性這件事就會成為汙點,被人拿來做文章,放大到整個群體。你看網上對我‘林純’的身份是怎麼評價的?說我是賤貨,出來賣的,什麼都做得出來。你說如果讓他們知道我以前是男人,他們會怎麼說?”
“你為什麼不反過來想?如果有益於社會、他人,遵紀守法,就算被人知道是跨性別者,也會另眼相看,會對你的選擇、行為、身份表示支持認同,甚至是保護——決定好壞的從來不是性別。”
方許看了傅明裕一眼,不接這茬兒:“我父母也說是保護我,可實際上他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太要臉了。因為那張臉,明知道曉曉被李雋強|奸,也不去報警。又不想自己太吃虧,於是就用談判的方式,威脅李家將房產賤賣給他們。同樣的道理,他們一邊鼓勵我選擇性別,一邊又無法接受世俗眼光,才在秘密被發現之後出謀出力。而真正的原因是,他們怕被人知道我的問題都是來自遺傳。最好笑的是,他們嘴上說著是為我讓步,吃虧給顧家、蕭家,實際上卻暗中做手腳。”
傅明裕接道:“你指的是賣給蕭家的醫療設備。”
“普通設備出點小問題、小故障無傷大雅,任何設備都有損耗,可以解釋過去。可要是手術設備出了問題,就會牽扯人命。這件事沒得抵賴,那幾臺設備出廠測試不過關,原本就是要銷毀的,卻被他們拿來賣給蕭家醫院,還以‘讓蕭家幫我保守秘密’的名目。蕭家醫院以低於市場的價格購入最先進的設備,還以為自己佔了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