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垚卻一點都不慌,文件就那樣攤著,也沒有要收起來的意思:“不隻是方曉曉,在這整個故事裡,所有犯了罪而沒有得到制裁的人,我都要揪出來。除非這個人真的死了,法律制裁不了死人,那他下地獄就好了。”
“理由呢?”張原問,“沒有錢的事你肯做?你什麼時候轉性了?”
覃柊更為敏銳:“和成佳文化籤約之前,你去過一次F國,還在那邊待了七天,你去做什麼?”
第24章
……
……
時間回到“方米失蹤”的消息曝光之前,許垚三人還未和成佳文化籤約,林純用方米的賬號在網絡上混得風生水起。
許垚此行F國的目的非常明確,她不是來玩的,而是有人請她來見一個人。
若許垚對這個人感興趣,願意接下委託,那麼接下來六天,許垚就要和本地的私家偵探、線人逐一接觸,時間緊迫。
此時的許垚正坐在療養院的後院中,這裡精致優雅,環境秀美,有幾分中式庭院的風格,據說是國內春城姚家投資的私家療養院,但費用卻並不昂貴,隻收華人,有點半慈善性質。
許垚正在看手機,界面上是“方米理想家”的視頻賬號,就在今天上午才更新了一條。
“方米”一如既往地從外面回來,走進法式風格裝修的“小家”,一身的奢侈品,披散著蓬松微卷的長發,倒不像是通勤才從外面回來,反倒像是剛吹過造型的擺拍。
再說那一身洋裝,這種料子的衣服許垚也有,坐一會兒就有褶,可“方米”身上的洋裝卻平平整整。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違和之處。
但即便有這麼多破綻,這個千萬賬號的粉絲們依然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並為之“如痴如醉”。
而且幾乎每一條視頻下面都有關心“方米”精神狀況和身體的留言——根據“方米”在之前一條視頻裡的旁白說,她有一些情緒病,需要長期服藥,情況穩定的時候可以照常生活,不穩定的話就要去住院治療,所以有時候她會“突然”消失,一段時間後又“突然”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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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出“生病”這樣的理由,很快就得到了粉絲們的原諒,從前面的質問變成了如今的關懷,毫無保留地拿出自己心裡最溫暖的一面去體貼她,但凡有少數覺得不對的質疑聲音都會被譴責是心理陰暗。
旁白中的“方米”還說,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是個人居家博主,遇到問題了會問閨蜜,但沒有提閨蜜的名字。
看到這裡,許垚輕哼一聲,覺得好笑。
她倒不是不相信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可以成為千萬粉絲網紅,而是隻要稍稍接觸過這類有心理困擾的群體,哪怕隻是和他們聊上半個小時,都能做出基本判斷,這樣的可能性是多麼的微乎其微。
“成佳文化”的背景和“方米理想家”賬號的崛起過程,都已經傳到許垚的手機上,所謂的“一個人”實則是一個不少於三十人的團隊。
當然,這在充滿謊言和濾鏡的網絡上是非常常見的,粉絲們也願意親手蒙住自己的智商,選擇無腦支持。
為什麼呢?
因為它聽上去很勵志,很辛苦,很像是自己,以及生活裡每一個普通人。它還會給每一個手機面前的用戶一層心理暗示,就好像網絡裡的“她”做到了,那麼屏幕前的你也可以。你做不到也沒關系,你可以代入“她”,將“她”當做是你,或是未來的你,那個通過努力奮鬥就可以成為的“你”,反正隻是白天做個夢,隻是幻想一分鍾,又沒有傷害到別人。
這倒很像是《戀愛腦的終極反殺》的套路。
許垚不得不承認,在拜讀這本小說的時候,也有那麼短暫時刻被洗腦,有一種好像自己就是方米,她和方米的思想已經同頻、共鳴的錯覺。甚至會想,如果她處在這個情境下,是否也會這樣做?然後就很快理解了方米,覺得方米每一個想法都是合理的。
許垚逐漸回過神來,一抬眼就看到護士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瘦成皮包骨的女人,由遠而近走來。
都說管理身材是女人一生的“事業”,但許垚相信,沒有女人會願意瘦成這樣。
這個女人瘦得脫形了,這令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十幾歲,頭發也是枯黃的,發絲間還夾雜著一些白發。
許垚看著女人,依然可以從她瘦削的臉上找到往日的美麗,她原本就有一雙大眼睛,如今顯得更大,兩頰凹陷了,令颧骨分外突出,嘴唇是幹裂的,但唇形尚在,還是好看的微笑唇。
護士說,因為太瘦,渾身沒有力氣,女人連自己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隻能坐輪椅。
護士還將一份病例副本交到許垚手裡。
林純,F國華人,“方米”也就是方曉曉在視頻中所說的閨蜜。
“他們說,你能幫我找到曉曉。”林純開口問道,“真的嗎?”
許垚沒有回答,她說:“她在國內,你一個電話就能找到她。”
“不,那不是她。”林純說,“那是一個冒牌貨。她跟我的養父母買了我的身份,她是假的我,又用我的身份去頂替曉曉的位置。”
許垚安靜片刻。
林純的描述有點繞,還夾雜著疑點。
既然是個冒牌貨,為什麼要買林純的身份去冒充?而不是直接冒充方曉曉?
直到林純回答:“因為那個賬號也有我的一份。隻要我和曉曉都死了,她就能全部拿到。還有曉曉繼承的財產。”
……
……
“你是說,現在的林純是假的?療養院那個才是真的?”故事講到這裡,第一個發問的是張原。
覃柊接著說:“不合理。關系再好也隻是閨蜜,那麼多財產讓閨蜜來繼承?難道方曉曉提前知道自己短命,二十幾歲就立遺囑?立完了就失蹤了?”
“這聽上去更像是借‘假死’躲避債務、轉移資產。”張原說,“類似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覃柊繼續發問:“如果她的解離症是真的,應該沒有能力做到這些。除非病也是假的。”
張原反駁:“解離症隻分裂,又不是智商有問題,就算有這個病,也不妨礙她策劃這一手。”
兩人話落,又一同看向許垚。
許垚笑了笑,說:“無非就兩種可能:第一種,現在的林純是假的。在被警察帶走之前,她自己已經跟我承認了。她的身份是跟真林純父母買的。但她的解釋是,她和方曉曉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方曉曉知道她買身份的事。也就是說,是她用‘林純’的身份和方曉曉一起創立賬號,她用這個身份很順手,打算長期買下來,為此還特地整容,將自己徹頭徹尾地變成‘林純’。可這裡面有一個問題……”
許垚停下來,覃柊接道:“問題是,方曉曉的遺囑是讓林純繼承財產。和成佳文化籤訂合約的也是真林純的身份。從法律上來說,真林純才是合法繼承人和賬號的擁有者。隻要有人能證明現在警局那個林純是假的,她就會一無所有。”
張原說:“要做到這一步並不難,真林純自己就可以委託律師。”
覃柊一頓,問:“真林純為什麼會在療養院,她生了什麼病?”
許垚說:“是精神病。有時候還伴隨妄想症狀。”
張原搖頭笑了:“那她說的就是‘瘋話’,別人未必會信。就算是真的,能用法律手段去爭取,也要扯皮很久。”
覃柊:“以F國的辦事效率,假林純絕對有充足的時間再一次做財產轉移。她還可以再換一次身份。”
張原問許垚:“你剛才說兩種可能,還有一種是什麼?”
許垚回答:“不管是真林純還是假林純,能知道這麼多、這樣詳細,這個人一定對林純、方曉曉的關系,和她們的過往了解得非常透徹。方曉曉的確留下一本日記,那是在她確診解離症以後寫的。還有那本小說《戀愛腦的終極反殺》。但這些文字不可能記錄方曉曉的所有人生,可假林純卻像是照鏡子一樣了解她們的過去。”
覃柊問:“那會不會是假林純就是方曉曉?療養院的林純是被方曉曉徹底利用了,因為養父母收了錢,將她困在療養院,還被方曉曉奪走了身份,於是才想辦法與外界取得聯系,尋求幫助——真林純嘴上說是要找到失蹤的方曉曉,事實上她一直都知道方曉曉在哪裡。”
張原補充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利益分配不均,好閨蜜撕破臉。”
幾秒的沉默,許垚搖了搖頭:“沒這麼簡單,所謂的閨蜜身份也存疑。”
“怎麼講?”張原問。
許垚口吻很淡:“後來那六天,我去過林純、方許念過的藝術學校,拜訪過方許失蹤以前投資的藝術家,接觸了林純生病以前的同學。在委託給線人和私家偵探之前,我對林純的人生就有一個初步了解。真林純在方曉曉去F國以前,就有過一位同吃同住的‘女朋友’。”
“女朋友”?
如果是在國內,這三個字並不會引人深思。
許多關系近的同性朋友選擇一起租房,結伴兒生活很正常。
但這裡說的背景卻是F國,許垚還特意點出。
“真林純是同性戀。”覃柊的語氣難掩驚訝。
許垚微笑道:“那位前任現在已經找到新的伴侶,我還向她了解了一些事。”
第25章
在覃柊和張原的追問之下,許垚很快講起林純前任道出的故事。
當然,隻要是從他人口中說出來的,一定有真也有假,但作為參考足夠了。
林純的前任叫Anna,是個純正的F國女生,慄色的頭發,棕黃色的眼睛,白色的皮膚,上面還有一層細小的絨毛。
Anna說,林純青春期剛到來時,並不是同性戀。她那時候的性向還是傾向於異性的,她曾試過和男生交往、親吻、擁抱,對此也有興奮的感覺。
Anna說自己也是如此,在那時候她從未想過會喜歡女人。
Anna和林純是在方曉曉出現以前最好的朋友,她們幾乎無話不談,聊學校、聊交友、聊家庭。
而真正促使她們從普通朋友變成好朋友,還是因為在同一年裡,她們經歷了同樣的傷害,互相舔舐傷口,同情對方,也憐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