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穗用他的句式回答了他剛才的提問,道:“我買葡萄酒也是這樣,走進店裡,告訴導購我連續加班一周,非常想酗酒,或者有朋友生日,預算有限,然後等著他們推薦。”
權西森頓時就笑了,他們兩個的答案最大的區別是,預算有限。
她特意加重了那四個字的讀音,非常調皮。
他側頭問:“還有呢?除了加班到崩潰的時候之外,你還在什麼時候想喝酒?”
“休息日下午兩點半。“顧西穗毫不猶豫地說:“午睡醒來,太陽正好,人迷迷糊糊,身體機能卻做好了要開會的準備,蟬在叫,人壞掉,這時候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冰得剛剛好的白葡萄酒——”
說著說著,她就舔了舔嘴唇,又自覺這個動作不妥,連忙反問:“你呢?”
“工作日的下午兩點半。“他模仿著她的語氣,說:“午休睡醒來,太陽正好,人迷迷糊糊,還想再睡一會兒,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聽釀酒師說,你快來嘗嘗這個!”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西穗再次大笑起來,心裡暗叫一聲damn!他怎麼這麼有梗啊!長得好看有賓利也就算了,居然還有幽默感。
這種人就應該被關在動物園,或者制成標本被掛在牆上,以免又給女人提供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像這世界真的還有值得期待的男人似的。
“——然後我就硬著頭皮去嘗一嘗,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講一些什麼通透感十足、平衡度很優雅、有礦物質的感覺之類的鬼話,並祈禱釀酒師能聽懂我在說什麼。”
他佯裝無奈,嘴角卻掛著笑,之後重新看向她,仿佛就是為了逗她開心而坐在這裡似的。
顧西穗明知道他是根據的反應這麼說話的,卻還是買了單,道:“你千萬別跟我說你也不懂葡萄酒!”
“噢,其實我跟你一樣,也隻知道好喝和不好喝。”
“那你要怎麼賣葡萄酒?”顧西穗皺眉問。
權西森就攤了攤手,道:“如你所見,根本賣不出去。”
Advertisement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西穗也不知道發出今天的第幾次大笑,再次暗叫,DAMN!
知不知道G點無所謂,知不知道笑點就很要命了。
笑累了,她才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濃眉,看起來相當聰明的眼睛,高鼻梁,正有些得意地喝著他的精品咖啡。
顧西穗暗笑著搖了搖頭,又重新打量起那些墨綠色的蕨類植物。這花園可能有毒,讓她忘記了自己還在上班。
長達五秒秒的靜默,就足以讓他們都明白,這段對話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這裡畢竟是她工作的場地,他跟她,總有一個人要離開。
顧西穗還在思索著怎麼收尾,就聽到權西森說:“顧小姐,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我有點希望之後能在工作之外的場合見到你。”
她側頭看他,心裡想的是:比如呢?
比如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
以及,你知不知道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勾引也是有限度的好嗎?
但她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地呈現出一個標準的假笑,道:“權先生客氣了”,並假裝很忙地低頭看了看手機,站起來,欠欠身,說:“我得去忙了,唔該。”
“Bye。”
權西森微笑著,趣味盎然地目送她離開。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消費習慣的確能夠定義一個人。
顧西穗心痛地想,現在這位有賓利的男士已經知道,她是個經常加班到崩潰、又窮又慘又墮落的上班族,上半時下午兩點聽《黃河大合唱》,不上班時下午兩點半喝酒……
對不起,當代都市女白領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但幾天之後,顧西穗卻收到了一瓶葡萄酒,是寄到公司的,寄出的地點則是寧夏。
打開來,瓶身貼著一張手寫的便籤:有關下午兩點半。
來自阿根廷的霞多麗,市價240左右,根據通用的文字介紹,是說帶了一點熱帶水果和奶油的氣息,酒體很輕,適合夏日和偶然。
當然了,顧西穗還是喝不出來上述所有的詞匯——估計正常人都喝不出來,不過她還是按照約定的那樣,把它放進了冰箱,並在一個合適的時間拿出來,打開,在那種沁人心扉的氣味裡,嗅到了一絲甜。
而權西森則在那幾天裡不斷地拿起手機,點擊搜索:我是一個粉刷匠。
——她到底為什麼會聽這首歌打雞血來著?
第17章 這世間哪來的什麼精致優雅和體面?不過都是為了生存染上一身汙濁
作者的話:接下來的三章又是背景鋪墊,存稿的時候不知道為啥這麼執著於人物背景,但現在看來節奏是真的太慢了,昨天改了一整天都改不出更好的,為了讀起來順暢,我今天就幹脆把三章都放出來好了
————————
顧西穗需要《我是一個粉刷匠》這首歌打雞血,主要是因為裝修。
作為一個運營,協調租客——亦即品牌方裝修,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整個部門都覺得她被穿小鞋了也是因為這一點,畢竟監工是最累最辛苦的工作,整天熬夜不說,還動不動要跟物業部吵架,一般人根本就吃不消。
說是性別帶來的刻板印象也好,還是受上司善待也好,總而言之,顧西穗很少被派到監工的活兒,這次卻要一口氣都承包了,綜合健身房、迷你快閃店、餐廳、小酒館……空中花園提前了半個月開放,那所有的項目也都要跟著提前,上面給的deadline是12月24號,平安夜。
顧西穗去物業部協調時間,一進門就看著一群人正在大吵。
商場說到底,終究還是地產公司,物業將決定了商業地產的口碑和出租率。但兩棟寫字樓外加三百家門店的工作量真不是蓋的,這邊漏水那邊要換燈泡,某地有老鼠某牆有白蟻……全都是細碎的、沒完沒了的、又不怎麼體面的小事。
顧西穗在太初工作到第二年,就決定能不打擾物業就不打擾物業了,什麼換燈泡修馬桶全都自己來,她有時候覺得自己萬一失業了,去工地搬磚都能無縫對接。
但裝修她是沒法自己來的。
空中花園有三個入口,半戶外的場地,必須要配備足夠的保安和工人才行,水路、電路、貨運工……還有臨時狀況一大堆,人手不夠她就完蛋了。
再精致的工作人員到了物業部也隻能聲嘶力竭地大吼,那邊地面的瓷磚碎了一塊,這邊下水管道堵了,電話一個接一個。
寫字樓的工作人員大叫著:“都一個多星期了!年底本來就是最忙的時候,回頭人家退租你負責嗎?”
“知道是最忙的時候你還沒完沒了地催,催了我就有足夠的人手了嗎?”
“沒人你去招人啊,跟我喊什麼?”
“那去跟上面說啊!我說了有用嗎?”
……
顧西穗在辦公室外等了半天,才總算輪到她,她拿著申請單開門見山地說:“15號到23號晚上,我需要六個保安和兩組裝修團隊!”
“沒有!” 物業部的負責人是是個過勞肥的暴躁大叔,那裡甚至不禁煙——因為實在禁不了。消防通道裡永遠站著一群靠香煙解乏的工人。
顧西穗咳嗽了一下,才說:“空中花園要提前裝修,我已經算過了,最少要六個,貨運電梯和停車場那邊必須要有人守著,商場裡兩個,廣場兩個,平時商場有四個保安值班,你再多給我兩個而已!”
“沒有就是沒有!年底了,大家都要回家過年的,根本找不到人——”負責人暴躁地罵著,一抬頭,見是顧西穗,才換了個表情,問:“怎麼是你啊?”
顧西穗秉承著人不行,就多幹點好事積德的做人原則,從進入太初起,就努力對每個人都笑臉相迎,不管是保安還是清潔工,興許就是為的這一刻。
她嘆口氣說:“犯錯了,受罰。”
“老嚴也真舍得!你一個小女孩,怎麼能派你幹這個呢?”
物業部的大叔一臉驚奇,顧西穗知道他也有一個女兒,跟顧西穗年紀差不多,還在讀博士。
有女兒的男人終究是好相處一點,看誰都像自己女兒,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被稱呼為“小女孩”,讓顧西穗有些汗顏,道:“那你就給我多派兩個人唄!”
“不是我不給你,是真沒有,保安公司都是外包的,你們要求又高,又要長得靚又要講禮貌的,人家都是挑半天才能挑到一個合適的……”
“你給我找兩個靠得住的就行,長相什麼的我無所謂,主要是停車場離空中花園太遠了,我一個人真的跑不過來。”
那大叔這才看了顧西穗一會兒,說:“我回頭看看怎麼弄吧,但六個肯定是沒有的,我問問寫字樓那邊有沒有願意兼個差的……”
“多謝!”顧西穗總算松了口氣,說:“搞定了你發個微信給我。”
“好。”
顧西穗匆匆離開,忽然想到什麼,又拐回去問:“之前有個合作的裝修隊,是不是幾個女工人?”
“好像是有那麼幾個,怎麼了?”
“你能讓她們過來嗎?”顧西穗想的是girls help girls,趁機幫勞動婦女搞搞錢,但估摸著對方聽不懂,就縮了一下肩膀,嬌滴滴說:“都是男的我害怕,我一個小女孩……”
“市中心你怕什麼啊?不過也行,我回頭看看。”
“多謝啦!”
她匆匆離開,回辦公室後,才低頭聞了聞衣服,唯恐身上留下煙味。
但什麼也聞不出來。
到了這個年歲,才總算理解她父親了,這世間哪來的什麼精致優雅和體面?不過都是為了生存染上一身汙濁。
2017年的9月,顧西穗發現顧常順好久都沒聯系過她了。
自從顧西穗去了倫敦,她父母就天天盯著國際新聞看,成為國際關系專家。
那幾年歐洲也不太平,恐怖襲擊一件接著一件,到處都是抗議和遊行。顧西穗的父母在微信裡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要注意安全,別委屈自己,不用省著,咱們家有錢……
顧西穗還想著等她有空了,就把她父母接到倫敦玩幾天,去肯辛頓看看那些帶著僕人開著超跑的富二代,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有錢。
那一年特蕾莎·梅發表了講話,英國正式啟動脫歐程序,地鐵開始罷工,民間還時不時進行反對特朗普遊行。六月,倫敦發生了兩起恐襲,先是在倫敦橋衝撞行人,隨後持刀在博羅市場行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