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穗長嘆一口氣,終於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他是真的笑得開心,仿佛在公園裡散步一般,帶著悠闲和愜意。
他問:“你歌單裡還有什麼奇怪的歌?”
“《命運交響曲》算嗎?”顧西穗面無表情地回答。
“貝多芬?”
“對,我覺得快累死的時候就靠他了,試圖從中找到一點不向命運屈服的精神。”
權西森再次笑了起來,道:“那瓦格納應該也挺適合你的,他最澎湃了。”
“啊!我有存《女武神》,雖然不算特別喜歡聽,但一想到那三個字就覺得充滿鬥志!”
“有一個《漂泊的荷蘭人》,應該更適合你,是瓦格納早期的作品,那時候他還比較直白,講得就是面對疾風驟雨的船長,尤其是第1章特別瘋狂。”
顧西穗來了興趣,問:“英語能找到嗎?”
“估計得德語。”
“怎麼拼?”
顧西穗打開了手機,權西森說:“給我吧。”顧西穗便把手機遞過去,看著他在上面敲字。
那真是一個奇怪的時刻。
顧西穗四處望了望,確定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哪怕三米之外,就是人來人往的天橋,而一牆之隔的商場裡,櫃姐們應該正在服務於趁午休時逛街的白領,樓下的餐廳必然有很多人,遠處的馬路估計又開始堵了……
但此刻隻有他們兩個人,精心設計過的植物建立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將他們與城市隔絕。半透明的穹頂帶來了足夠的光線,又不至於太曬,他低著頭,在手機上搜索著,另一隻手握著咖啡杯,留給她一個深邃的側臉。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然後情不自禁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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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他戴的是Apple Watch Sport——
男人真應該感謝蘋果公司和特斯拉,這兩個品牌徹底解放了手表與車帶來的鄙視鏈,讓普通人跟巨富也有機會進入到同一個消費領域。
襯衫則是前幾年比較流行的燈芯絨,看質地應該已經穿了很久了,那種14 Wale燈芯絨的密度規格,數字越大越細膩,一般襯衫為14 Wale,外套和褲子則為8 Wale——實在不知道這個單詞應該怎麼翻,股??的燈芯絨,一定要穿幾年才會更好看,因為光澤太細膩,簇新時更像天鵝絨,很難與周圍的氛圍兼容,非得要舊了,褪色了,燈芯絨這種天然帶有復古味道的面料才能發揮出原本的魅力。
男人是很少考慮這麼大膽的顏色的,除非他在歐洲呆過——他會德語,但德國是個所有人都在追求枯燥和無聊的地方,不會有人穿這麼醒目。
那麼——
他也許有個非常有品味的女朋友,或者太太。
廣東其實是個保守得要死的地方,三十歲不到的年紀,也有可能孩子都好幾個了。
顧西穗瞥了一眼他的無名指,那上面空無一物,但她還是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畢竟,他是她的客戶。
其實顧西穗一向都是跟客戶保持著冷冰冰的商務關系的,尤其是異性。除了工作之外,聊幾句愛吃什麼就是極限了,但音樂……
音樂是有某種私密性的。
對顧西穗來說,分享歌單比讓她當眾脫衣還要命,就連錢閃閃都沒有看過她的歌單,如今她卻直接給了一個陌生人。
她又想起了跟紅泥的合同,快閃店就是快閃店,佔據了從十二月到二月這種黃金時段,紅泥肯定是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的,亦或者是招商部那些人覺得這個時節很適合喝酒?
輸入完了,權西森把手機重新遞給顧西穗,顧西穗點擊了收藏,才說:“權先生,你覺得紅泥……”
“我們不聊工作。”權西森忽然打斷了她,側頭看了看她道:“之後會有做市場的人來跟你聊。”
他的重點是“我們”,她的重點則是“不聊”——
權西森說完之後就意識到了什麼,抬頭喝了口咖啡。
顧西穗則皺著眉頭問:“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有到能跟人心平氣和聊起紅泥的階段。”思來想去,他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一隻腿搭在另一隻腿的膝蓋上,胳膊伸開,搭在椅背上,差一點就能碰到她肩膀的距離。
他看了看她的肩膀,並沒有收回手,隻是說:“它暫時還不是一家特別成熟的公司,所以沒什麼可以聊的。”
“那為什麼會跟太初合作?”顧西穗是真的好奇了。
“因為隔壁的雲頂是我某個股東的產業,他們想推紅泥,我又幹不過,畢竟回頭沒錢了可能還得問他們要錢……”
“哈哈哈哈哈哈!”
顧西穗突然就笑了起來。
感謝上帝,他是個正常人,當初看到他西裝革履坐賓利,又得知他聽瓦格納的時候,她還唯恐他是那種會強行跟女人講經濟或葡萄酒的男人。
顧西穗以前就遇到過一個,從產區聊到年份,自稱隻喝波爾多,看不起新世界,得知顧西穗最愛喝的葡萄酒單價不到五十塊時,一臉自以為是地說:“像你這樣的女人,值得更好的東西的。”
顧西穗那時候倒是成熟了不少,可以很平靜地微笑著說:“像我這樣的女人,很清楚自己喜歡什麼,不需要別人來告訴我。不過謝謝。”
幸好。
權西森則不知道她笑點何在,隻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可愛,側頭看著她。
顧西穗自覺失態了,才連忙收住笑容,問:“你不想推嗎?”
“貴啊!一瓶幾百塊,哪裡推得了?”權西森沒什麼表情地說:“公司用來騙有錢人的那幾款還好,但送給你的那一款其實很普通,我都不知道市場部的人是哪來的勇氣到處亂吹的……”
“那些酒不好嗎?”
“怎麼說呢?就是名不副實……”他抓了抓頭發,道:“我覺得賣200塊錢就差不多了,但從成本考慮,隻能定到400塊,但如果我是個消費者,400到800這個區間有很多酒可以選擇,沒必要選一個小眾的獨立品牌。”
“拆開賣呢?按照杯來計算價格?”
“那就更不值得了,雖然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酒,但也是我們用心釀造和研發的,一旦錯過了最佳賞味時機,我自己會心疼。總的來說,它就是一款普卻信的酒,雖然也沒什麼不對,但就是很尷尬。”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西穗大笑起來,這次的笑點是,普卻信。
這是2021年的12月,關於普確信的battle已經持續了一年,顧西穗因為這三個字已經恨不得要拉黑朋友圈所有男性了,結果卻第一次從一個男人口中,聽到他拿來自嘲。
她忍不住重新打量他,帶著玩味和探究。如同當初側頭去看宋子揚,在自以為很御姐的表情裡,漾起一個對直男而言,毫無疑問的,甜美的笑容。
第16章 知不知道G點無所謂,知道笑點就很麻煩了
她忍不住問:“寧夏好玩嗎?”
“還行,滑雪特別便宜,”他吸了吸鼻子,說,“那種純天然雪場,一個小時才幾十塊。”
“哇!”
顧西穗裝模作樣地驚叫一聲,內心想的則是:一個小時幾十塊到底意味著什麼?滑雪多少錢才算便宜?
嘴上問的則是:“那你豈不是很會滑雪?”
“不算會,”他搖了搖頭,說:“我就是那種常年處在新手區的跟風愛好者,去一次躺一周,摔得體無完膚。”
顧西穗再次大笑,道:“我還挺喜歡寧夏的,雖然沒去過,隻是看過幾集《山海情》,差點哭昏過去。”
權西森又笑了起來,說:“現在好多了,賀蘭山也算是很知名的葡萄酒產區了,再加上近幾年雨帶北上,也沒那麼幹旱,你的麥苗——或者水花,日子暫時過得還行。”
顧西穗又笑,聽到他問:“你知道酩悅軒尼詩在那裡建了個酒莊嗎?”
“當然。”
聊到這些大名牌,就是顧西穗的強項了,畢竟酩悅軒尼詩的母公司是LVMH——就是那個賣包的LV。
她又切換到了工作模式,說:“不過我不怎麼喜歡夏桐的酒,品牌溢價太高了,好像顧客花出去的錢,最後都給那些帶貨博主了。奢牌真的很擅長營銷,一款產品到處復制粘貼,有大牌做保,就可以閉著眼睛賺錢了。”
“但你不認可?”看到顧西穗的表情,權西森問了這麼一句。
“我沒有什麼認可不認可的,市場反應說明它有用,輪不到我認不認可。”
“如果讓你來說呢?”權西森突然來了興致。
“讓我說啊……”顧西穗想了想,道:“讓我來說的話,我還是希望品牌方能拿出一點真東西出來的,譬如國內很多老牌啤酒廠商,在精釀啤酒席卷市場的時候也很努力地跟上消費者的口味,雖然大多數都不成功,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們的誠意在,那種笨拙地、認真地討好年輕人的感覺,像是努力討好孫輩的爺爺奶奶,非常可愛。”
權西森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葡萄酒在我心裡還是個市場藍海——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過,10-20度這個酒精度區間,一直缺乏有競爭力的產品。如果你加班到半夜,想喝一點酒睡覺,就會發現沒什麼選擇。啤酒容易發胖,威士忌和白酒又太猛,擺在你面前的就隻剩清酒、葡萄酒、燒酒了。我不喜歡清酒和燒酒的口感,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地選擇葡萄酒,它有幾個天然優勢,一是前期市場培育,讓消費者覺得葡萄酒比較健康,二是方便保存,一時喝不完,也可以放到明天再喝,三還是市場培育的結果,讓它跟情調和小資掛鉤,非常符合都市青年的飲用場景。”
權西森微笑著傾聽著,啜了口咖啡,問:“還有呢?”
顧西穗這才側頭看他,一連警覺地說:“空手套方案就很過分了!這可不是我的工作。”
權西森笑吟吟的,完全無視了她的抗議。其實顧西穗的那個表情狡黠到了有點sexy的地步,讓他沒辦法把目光聚焦在她臉上。
他隻是避重就輕地問:“你會怎麼挑選葡萄酒?”
幫品牌梳理定位,也是顧西穗的工作之一。她想了一會兒,用了一個他能聽懂的例子,問:“你會花時間了解男裝嗎?譬如說,會不會研究面料來自哪個地區,有多少年的歷史?羊毛或羊絨之類的我猜你大概懂一點,但你知道真絲也很講究產地嗎?比如科莫或格裡尼昂意大利和法國奢侈品品牌常用的真絲產區,不用查,反正都買不起?♀️?”
他想了一會兒,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麼你都怎麼買衣服?”
“走進店裡,告訴導購我要出席一個會議或者周末要去釣魚,等著他們推薦,再拜託她們幫我配好。”
嘖!真是個聰明的購物方式。顧西穗想。
很少有男人願意承認自己審美不足的,他們會把購物視為女人的責任和義務,有女朋友和太太就去求助女朋友及太太,然後再轉頭指責女人拜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