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有個開場白嗎?
這麼想著,開口就打亂了思維:“我聯系不上靳邵,這是他家的旅店……”
開了個頭,仿佛就松一大口氣,踏出一大步,接在後面的就理所必然地逐字吐露,她偷偷看黎也的表情,又把臉轉過去,不讓她看自己的表情,鄭重地咳嗽兩聲——
“你要是見到他,就幫我道個歉,哎呀也不用太認真,隨便道道……嗯,那天是我情緒激動,我也控制不好自己。”她講著講著,就去撩腳下的石子,撩到腳底下磨,再踢開,腦子刷刷轉到什麼,兀然看黎也:“但是!簡餘曼不能再找我,我也不找她,我就當沒認識過她,我慫,我他媽就是個慫逼,我不想惹事了,我也不想事兒惹我。而且、而且這是他答應我的……”
越到後邊越沒底氣,可能自己也覺得道歉就道歉,還外加一股腦希望寄託,挺矯情,挺怪的。
黎也應都沒應,她自尊心湧上來,打上腳撐要走。
“她不會再動你。”
秦棠這時面朝她,那麼清晰的字眼蹿進耳裡,沒勇氣轉回去了,僵住,持續不多時,大步跨走。
就這麼倔頭倔腦地走了十多米,想起來自己騎車,才一屁股坐上去踩腳踏。
黎也在她背後笑。
第29章
住進來這麼些天, 黎也能跟靳勇碰上的機會少之又少,她也唯恐避之不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尷尬, 不熟, 每次的交流都止步與她能喊出口的一聲“靳叔叔”, 多的“你吃了飯沒”“幹嘛去啊”一般是從靳勇口中出來, 她隻管答, 再老老實實地該做什麼做什麼。
而靳勇, 就很符合靳邵給她灌輸的刻板印象,好賭好酒好色, 他的重心不完全在陳蘭靜身上,偶爾在酒場、麻將房都能搭上一兩個“快餐”, 他沒錢,但是肯傾囊花錢,女人就願意陪他。
這事兒,還是有次晚上被動靜鬧醒,趴到窗邊看見女人拉扯著醉酒的靳勇回來,就跟她到這的那個夜晚一樣,女人拉著發酒瘋的男人吼著暴怒的兒子,但那兒子那時候不在,黎也事後也沒向靳邵通過氣兒。
他爸什麼德行,他當然清楚, 說不說都清楚。
隻要是個心明眼亮的女性, 就理所當然會對那種男性產生排斥, 恨不能退避三舍, 黎也是生怕跟靳勇碰上的,通常上下樓都開馬達似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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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慢了, 不是別的,她輕手輕腳拉開玻璃門,小跑上了兩級階梯,樓梯口側進去有扇綠漆木門半敞著,有細微的,漸深漸濃的滾熱香味飄出。
黎也認得那扇門,首先立住了,沒走,她上樓梯有動靜,裡頭的人也聽見,探頭出來時,手裡還舉著大勺,往下滴著湯汁,廳裡掃一圈沒見著人。
還是黎也站樓梯上開口:“在這兒。”
他正眼覷看過來,叼著煙,霧氣燻眼,身上很是隨意的半裸不裸的黑背心穿搭,可能也不算穿搭,就剛洗完澡準備入睡的模樣,但長臂薄肌上蘊了一層汗,延至額頭。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黎也還想問他幹什麼,他門縫開得小,烏溜溜的眼珠往裡看,看不清,他房間暖燈,也暗。
他捏著腔調“呀”了聲:“放學了?”顛了顛大勺,挺有那麼點老父親姿態地追問:“吃點?”
“不用,我——”
胃裡空落落地先一步發出與言論南轅北轍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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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邵的房間算大的,比她那間小客房大出快一倍,有獨立衛浴,客臥一體,皮沙發,棕木長桌,屋裡足足裝了倆仨燈泡,吊中央,靠床頭,入目盡是暖色調,白牆張貼卷邊的舊海報映照得更古舊,都是80年代紅極一時的港星。
雜物就架在客廳靠窗的長桌臺上,窗外一片葳蕤蔥鬱,樹啊草啊長得都雜,恰恰擋住了更後邊兒的街,還能有效隔音。
黎也坐沙發上,眼睛往牆上掃,問他是不是追星。
他站在靠窗桌那,側背對她,暖光照清的三角肌撐得挺括有力,正握著大勺攪啊攪著電飯煲裡煮的排骨湯,窗打開,煙氣兒飄出去嚯嚯植被,他抽空啐了煙嘴,回:“我媽在那時候貼的,她喜歡,以前過年看春晚見過幾個臉熟的。”
她隨之才看到長桌前邊一個堆在角落裡用防塵花布遮蓋住的電視機,放在那不知多久,布上的花紋都鋪層厚實的塵灰。
攪差不多了,靳邵站電飯煲旁等,站得腳麻,看著手機又回來,黎也感覺身邊凹陷,不長不短的沙發,她在最左,他在最右,她坐得端正,他大喇喇敞腿。
他又開始玩他那個蹦球遊戲,一局能打很久,黎也瞥一眼,他通到後面的關卡,界面更復雜,玩得挺隨意,輸贏不重要地單手摁著按鍵有一下沒一下。
“還沒好?”她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屏幕裡的蹦球失敗告捷,“嗯?”他看過來。
黎也伸指,指出去,中間隔著能再容下兩個人的距離,又指回來,點在自己嘴角,“淤青。”
她上回也傷在這,想來跟他有點難兄難弟的即視感,但她這已經淡了,推算下時間,靳邵那裡也不該還那麼深——在暖色光影裡加深青紫的色塊,像剛掛上去的彩。
他回答直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又靠回去玩。
黎也端相他,那兩條長臂延伸進背心罩住的內裡,都有深淺不一的打鬥傷,舊的,新的,都鑲彩似的鑲在那。
拳擊運動員身上常年帶傷是正常的,但他充其量算個業餘,黎也以前學跆拳道也挺多年,作為搏擊種類之一,別的不涉獵也多少了解一些,常理來說,靳邵所能參與的那種強度的比賽,不至於這樣。
她沒想明白,也沒有多嘴問,剛起來,靳邵問她:“不吃了?”
黎也還背著包,一回來就到這了,“去放個包。”
“一會兒吃完一起帶上去不行?”
黎也嘆聲,坦言:“你給我那堆藥裡好像有藥膏,我去找找。”
“……”
她走得快,門故意沒帶上,像默默做的一種暗示,她馬上就會回來,所以不需要關門的暗示。
靳邵又開了一局,這次玩得更不認真,移動的尖刺撞到眼前來了也不會躲,重開第二局,樓梯那響起噠噠噠的下樓聲,他認真玩了,挺著背往椅背上靠靠。
虛掩的門拉開,人進來,門帶緊,黎也給他拆了盒新的藥膏,沒坐下,站到他身前。
“我洗了手。”說著擠出一小朵在食指腹,曲腰而下,自然點擦在淤青傷處。
他腿大張靠著,她站在他兩腿之間,膝抵住沙發沿,壓低腦袋,兩袖撈起,衣服穿她身上寬松地風吹就一晃一晃,他視線跟著晃,眉尖輕動,極緩籲出的氣息熱沉。
她腦袋斜右又斜左,動作輕而慢,全神貫注隻盯著傷,擦完一次覺得少了,又擠一朵抹上去。
手機遊戲停留在剛開局,界面裡的蹦球在半道上沒有任何操作,重復著洗腦音效,暖燈空間裡靜得隻剩呼吸。
他略顯不自在地伸伸脖頸,被呵斥:“別動。”
不耐地掀眼皮瞪他,又繼續擦,叫他張點嘴,她把嘴角邊沿也弄點,全程都一絲不苟的表情。
頭發從肩頭一段段散落到前胸懸空,開了窗通風,一縷兩縷的發尖尖搔過他下颌,脖頸。
“這距離……”他沉吟,哼出凝重鼻息噴薄在她貼近的指間,“很危險啊。”
黎也瞟他,平泛地“嗯”聲,“你要從哪裡掏出一把刀把我捅死嗎?”
“我要親你,”
她手停住,覆在他嘴角,不動了。
眼睛緩緩上移。
他身上泛煙草氣,一隻握手機搭腿上,一隻掌撐在沙發旁,笑著,裡外透著不端,“你躲都沒法兒躲啊。”
黎也噎一喉嚨,眼底因他刻意的斷句所滋生隱晦飛逝而過,手勁兒加重,他嘶叫,她才退出來,擰好藥膏丟給他,走進衛生間洗手。
他掩著臉笑,笑完了,總算操作著蹦球動起來,過一會兒就響一次碰到障礙物回到原點的失敗音效
衛生間流水聲湍急,混出人聲:“警局裡那事兒,秦棠讓我替她給你道個歉。”
話音還有空間感的回響,清晰,傳過來聽得見,他眼睛看手機,腦子過兩遍她的話,“什麼事兒?”
水龍頭擰緊,黎也濺完水漬,手擦衣側探出身來,“貴人多忘事?她說她聯系不上你。”
靳邵縮在沙發裡動了動頸部,黎也從後繞過來,他趁失敗的空檔在桌上煙灰缸邊撈杯水喝,“我記性不好。而且你不知道分手了還藕斷絲連的前任不是好前任嗎?”
黎也:“……你道德感還挺強。”
“是誇獎我就收了。”
再說,他記性真的很不好。
鎖門忘帶鑰匙,開鎖師傅都叫過好幾回,像日常這些瑣碎,大事小事,好的他忘得快,壞的他忘得更快。以前跟人去下館子,點一樣菜,不合胃口,他先隻覺得不好吃,然後將就著吃,第二次來,讓他看文字菜單,他還會點,因為看著好吃,又忘了好不好吃。
過一天是一天,對別人馬虎,對自己也馬虎。
“嘖。”
他扔開手機,抿唇,思索狀摸了會兒臉,乜看她,連自己也有點啞口,問:“我剛什麼時候煮的來著?”
黎也正看著撲撲冒起熱氣的電飯煲,淡著臉,“好像糊了……”
“你怎麼知道?”
“有味兒啊傻逼。”
她兩三步從他眼前掠過,鎮定拔了插頭,抹布沾水開蓋,噴天的熱氣騰升,風向所致,往室內飄,他走過來還被蒙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