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覺到傍晚, 醒第二回, 冷光鋪在頭頂, 走廊外的腳步匆忙響到耳旁,床邊原本空著的椅凳上坐了人, 疊翹著腿,捧著遊戲機, 聲音堆疊。
黎也看了他半天,總算遊戲裡掛了,一拍大腿來看床上的她:“诶?你什麼時候醒啦?”
“很久了。”黎也坐起來靠著。
蘿卜丁伸手扶了個空,嘖嘖說:“你脾氣真好,小曼姐打你那麼狠,你後面都沒還回去。”
“……”
動作間扯到身上痛處,黎也皺眉問他自己的手機,看到時間才放心,一天還沒過去,又看周圍, 疑惑:“怎麼就你?”
“你想問邵邵吧, 他去給你買晚飯了。”
黎也哦一聲, 聽他那句稱呼, 確實惡心。
蘿卜丁拉著凳子底座扯近點,有話要說, 門口出去一個人,他掃一眼沒在意,又進來一個人,他頭也不抬,但黎也看過去了,他再看,頭頂一暗,靳邵站著那麼大一坨陰影壓下來。
“起開。”踢了下凳子。
蘿卜丁笑呵呵讓座:“那我呢?”
“回去交差。”靳邵拉開椅子叉開腿一坐,手裡拆塑料袋,扔給了蘿卜丁一份盒飯。
這過程,黎也眼睛沒離開過靳邵那張臉,覺得哪兒不對,宕機半晌,盯住了他嘴角一處淤青,他低著頭,那處就往裡暗,乍一看不清晰,一正臉暴露無遺。
她挑眼,惑然:“我打的人,彩怎麼掛你臉上去了?”
“訓練弄的。”
“還不是非要跟樊哥擂臺1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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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聲音雙管齊下,四目相對,一個冷臉一個呆。蘿卜丁噗一聲笑出來,捂嘴:“我去交差。”撒丫子奔出去。
開關門輕響,房間清寂,有窗口呼啦啦的風聲,鄰床的慢聲細語聲,拆開盒飯的清脆響,病房門上的方形窗外,醫護人員往來如梭,她收眼,再看他,無聲,表情演化成一種難言的微妙。
他也沒講話,沒解釋,或者覺得不用解釋,盒飯拆好,放她旁邊的櫃臺上,“簡餘曼那邊我出面,她之後再找你,或者找秦棠,別硬剛,跟我說。”
盒飯配的是勺子,她一隻手打吊瓶,一隻手能挖飯吃,沒胃口的作態攪來攪去,就是不往嘴裡放,聽著話笑:“搞得好像你要罩著我似的。”她才諷刺過他夾在中間做人,他轉頭又是這副讓人摸不清頭腦的態度。
靳邵給自己剝了根糖,還是路上進便利店買煙,哪根筋搭錯了,煙沒買上,抓了一把糖。
他人斜在椅子上,盯她一舉一動,在注目下她總算動口吃飯,沒兩口,他接著說話:“讓你跟她碰,是信你,我走,是讓你放開了撒氣,不是讓你把自己弄進這麼個地方。”
她滯停,嘴裡的飯團還嚼著,咽了一半,“這口氣,我覺得爭得值,你不高興什麼?我也沒有怪你,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靠你,或和你的關系,”她想了想,“我們算什麼關系?朋友?還是一條船上的非敵非友?”
他也隻是看著她,好像也覺出了話裡的奇怪,沒接下去說。黎也嚴冷著臉問完話,也不求個答案,自顧繼續吃,靳邵再站起,她目光又放回去,“幹什麼”沒問出口,他踢了把凳子,去窗口吹風。
應該是想點煙,一掏一口袋棒棒糖,操了聲,回來時,扔了咬碎糖後留的白色棒子。
黎也半碗飯攪著菜吃完,吃不下,盒飯重新蓋回去,放好在櫃子上。
靳邵走過來一拎,又給扔了。
她看著可惜,還想晚上爬起來吃點,“我沒那麼嬌氣,吃不了剩的。”
他忽略這話,沒要再坐下,交代事情地一通:“醫藥費繳了,要提錢咱倆就別見了。票塞你包裡,今晚吊瓶能打完,明天自己坐火車回去。”
“你不回嗎?”
靳邵把兜帽一蓋,默認這話,走了。
黎也往門口看,門關上,靳邵在小窗那的正臉又停了一會兒,轉身走,背影一閃而過,她看了挺久,又去看垃圾桶裡丟掉的盒飯。
這個人,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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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午,一連又下了幾天雨的桐城鎮,空氣裡都滾著微潮的澀,穿著的衣服,背著的包,每日像在溫水裡泡發過的厚重,學生們紛紛祈禱來倆晴天,常年住宿的風湿病都犯了幾個。
雨後草木如新,街路的植被肉眼可見的好長,黎也從一家電子維修鋪走出來,站在店門口張貼的“照相、電子、修表、配匙、開鎖……”廣告標語旁,心滿意足地盯著腕表重新擺動的秒針。
收起傘,甩幹水扔進車籃,一路騎回學校,在小賣部買了兩瓶飲料,進班第一瓶扔給李聰,謝謝他親自指路,說自己的表修好了,又接著看見桌旁一個對鏡整理發型的稀奇人兒。
“她什麼時候來的?”黎也輕聲問李聰。
秦棠把腦袋探過來:“剛才來的。”
黑發扎得幹脆利落,妝也畫了淡的,小嘴擦得氣色飆漲,又是那個沒心沒肺缺根腦筋的秦棠。
她請假期間,黎也還回過家裡吃飯,起初她就把自己關房間裡,三餐不準時,皮外傷都上衛生院檢查了沒大礙,誰敲門都不應,後來陳蘭靜跟黎也商量著,要不要送她去看心理醫生,她第二天就肯正常吃飯了。
今天過來,傷好得差不多,其實先去過了辦公室,是被馬淮波洗過腦的愣樣。
黎也很是欣慰的贊賞眼神:“狀態不錯。”
她侃然正色點颌:“謝謝,我也這麼覺得。”繼續去捯饬自己劉海往哪邊翻多點哪邊翻少點。
李聰揣著兩隻手揚半身到她倆座位中間,探個頭,偏向黎也:“她剛跟我說,前兩天雷暴雨被電擊了一下然後欻地就想通了,說自己難受就是便宜傻逼,她要高貴,要活得比傻逼快樂才是真理!”
黎也看秦棠闲情逸志的恣意樣,緩緩點頭,豎拇指:“真理。”
她倆這事,李聰是半知半解的,秦棠請假他不關心,一直到之前高三那幾個出事,這哥吃瓜前線打探到是平常跟簡餘曼身邊的,覺得不對勁來問黎也,草草聽了個大概,欽佩莫名,今兒一見秦棠就當頭一句“這你不得愛上了”,換他有這麼個姐,做夢都得笑醒。
小黑巷,一根棍子,一女挑四男,激情救下可憐妹妹,這放新聞日刊都得是賣爆的稿子。
黎也笑說別給她扣帽子,她沒叫過姐,她才不認。但確實,倆人關系顯而易見地親近些,但鬥嘴是本性,秦棠改不了,該衝還是跟黎也衝。
其實不乏點依靠的意思。
黎也幹架的本領,秦棠是真切見識過的,剛接受回學校那幾天最沒安全感,一個人回家心有餘悸,但小姑娘拗著面子,也不直言。
平常打放學鈴了再收東西,黎也速度慢,整理的每一件都有本日帶回去的必要,但秦棠不是,班裡流行人手標配一個手提袋,她的袋子裡最多敷衍地塞一兩本,要麼孑然一身就衝出去了,就那回磨磨蹭蹭地收拾,捱到黎也起身,默默跟人前後走。
第二天黎也就看透她了,特意加快速度下樓,然後在樓道口等。秦棠當下紅著臉,也不說啥,但明目張膽跟著走了。
那天回去路上開口問了黎也現在住在哪。
兩人上下學時間碰不到一塊兒,偶爾也隻會在接近學校那條街上打個照面,話少,一個面子硬,一個性子冷,對彼此生活都毫無興趣。
黎也還是摸門不著:“我都搬出來多久了,你就沒問過你媽?”
她搖頭說沒有:“我沒事問這個幹嘛。”
“那你現在沒事問這個?”
“想到了就問嘛。”
她沒說,她以前不會好奇,完全是因為對黎也這個人漠不關心,至於為什麼又好奇,她還沒想通。
黎也沒直接回答她在哪,兩輛自行車或前後或並排地在街路裡七彎八拐,大致方向是熟悉的,甚至秦棠感嘆了一句“你住的地方離家裡也很近啊”。
她這一路話特別多,一會兒說什麼我可不是為了哪天要去看你,一會兒又問你那環境怎麼樣?據她所知,她家那片兒就已經是最好的居民區了,別的大都是老樓房。
“你其實也可以回來住的……”
她說完最後這句話,黎也帶頭來個急剎,秦棠的後話也跟著急剎。
倆人停在街道上,兩對排的商鋪亮光,夜空寂寥,幾片雲悽悽地掠過,老樹虬枝在風中颯然,麻將館的搓麻音飄了二裡地,犬吠貓叫藏進長街短巷,夜晚靜悄悄,又鬧嚷嚷。
黎也下車,抓著背包帶子提了提,車頭一拐,朝向側邊的旅店,在店前的水泥地挨著牆停靠。
她看玻璃門,廳裡燈泡亮堂,櫃臺空蕩蕩,猜測可能是靳勇回來了,轉頭,秦棠兩手抓著車把手定在街邊低矮樹下,剛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望著“住宿”倆字許久。
黎也單手拉著背包帶,靜靜等她看向自己,等著她問什麼。
-原來你住這嗎?
-你認識靳邵?
-你和他很熟嗎?
-你能見到他嗎?
她還沒想出回答,但問題總該是這些個。
秦棠把腳撐打下來,兩手叉腰抬頭又低頭,掃視這棟樓,“這兒……可以。”僅僅是先給予了肯定,“環境好像,沒那麼差,也安全。”
黎也沒走,仿佛感知到,或是覺得她一定有話再說。
她也不動,盯著廓然的廳內,揣一肚子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需要有個鋪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