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卜丁推一把人站到最前邊納悶:“你們怎麼好像都認識?”
“上回去桐城吃飯見過,你不回鄉下老家了嘛。”
……
這邊兒氣氛就熱絡起來,插在裡頭有人想起問黎也叫什麼,她沒答應,多邁進兩步,看到坐在沙袋旁邊緩悠悠綁拳擊纏手帶的女生,換了運動背心,短褲,身材凸顯,馬尾扎得高,邊綁著,邊迎著聲往這走,晃著步子。
一群人都看向她,蘿卜丁喊她聲“小曼姐”,有自來熟的把肘搭上她肩,左右都搭兩句話,她眼睛始終黏著黎也,“你還真敢來。”尾音翹著,火藥味甚濃。
黎也了無懼色走近,開門見山:“我是來找你。你那些朋友找人揍秦棠的事,跟你有沒有關系?”
這句話聽得她先迷惑,而後露出個可喜可愕的笑容,“她被人打了?那不是報應嘛,看她不順眼的人多了去了,我總管不了別人吧。”沉思著反過來點她:“你也是,前段時間還要跟她撇清幹系,現在替她出頭都找上我了?”
“簡餘曼。”黎也盯著她,眼神過分尖銳,“過火了。”
剛才還在搭話的這時渾然沒聲了,倚著簡餘曼的退兩步,撞下把黎也帶進來的蘿卜丁:“怎麼回事兒?”
他茫然:“不知道啊,剛邵邵說這姑娘來找事兒,不會吧,找小曼姐的事兒?”
“有過節?”
“嗯……看這勢頭,應該?”
聽到的人笑:“那阿邵怎麼不自己來,放這麼個小姑娘?”
蘿卜丁還是搖頭。
簡餘曼扭動兩下脖子,滿不在意地笑:“擔心她不如擔心自己?你早晚也有那麼一天。”
在場的互相遞眼神,沒人說話,掏出手機默默叫人通知的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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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待下去嗎?”簡餘曼這麼問。
手上動作不停,綁帶一圈一圈地繞著她的拳峰,虎口,五指,看黎也站得依舊直,笑聲,隨後朝某個人勾一勾:“給她拿兩條纏手帶。”
一刻靜默。
被示意的人沒立馬照話去做,跟隨幾雙眼睛遲疑地將黎也上下打量,發出疑問:“這……這小姑娘能行嗎?”
話音剛落,這小姑娘二話不說脫下包就往地上一甩,脫外套,撈袖子,一氣呵成,“自由搏擊,我陪你玩。”
-
摩託停進車棚裡,靳邵站樓洞口,腳邊一地煙頭,來路上沒帶糖,煙倒是隨身,戒煙還是戒糖都分不清。
留著最後一根,喊了兩三個電話的人總算踩著拖鞋啪嗒下樓,從身後過來拍他肩,煙遞走,煙盒在手心捏扁。
“一大早,一個也不讓人消停,這個打完那個打。”樊佑又跟他借個火機,奇怪他怎麼還有心待在這兒,“蘿卜丁電話都打我這兒了,你就這麼把那姑娘留在那兒?”
靳邵捏著煙盒隨手拋了下不遠的垃圾箱,沒中,嗯了聲。
樊佑不留神嗆了口煙,嗓子像咽了把沙,“你不會把她帶過來,就為了給餘曼添個堵?我跟你說,要真過了我也是有點兒脾氣的,兄弟不是這麼玩兒的。”
靳邵低頭回消息,“她倆在臺上了。”
“什麼?”
他轉手換播電話,被接通後,樊佑也湊過來聽,掌聲,高呼,什麼聲兒都有,訓練的都圍在一起,接電話是蘿卜丁,跟著一起吆喝還不忘解析現場。
倆人貼耳幾十秒,靳邵把手機斜橫著,音量調大,機關槍似的突突炸麥:“哇哇哇!她居然會踢跆拳道哎!那麼瘦一女孩子!她好酷哇!退一萬步來講!她就!不能!是我女朋友嗎!”
“……”
湊得近的樊佑操了聲捂耳朵,靳邵聽完再問句:“她們玩的什麼?”
“自由搏擊,我感覺小曼姐平常和樊哥闲學的跟人家打都夠嗆,那女孩子水平挺高的。”
他回思了一下,笑:“嗯,她打人很厲害。”蹲了半天,站起來,從小腿往下都麻了,得靠著牆。
樊佑額頭蹙成條條紋痕,重新貼回來,又被聽筒裡一聲鏗金戛玉的“我靠!”嚇一激靈,破口大罵:“蘿卜丁你個臭傻逼!能不能別他媽一驚一乍,老子剛過來聽又讓你吼一耳朵!有病沒有!”
電話裡懵了:“啊?樊哥也在啊?剛才咋不吭氣兒?”
“剛才捂耳朵去了。”靳邵回的,言歸正傳:“你靠什麼?”
蘿卜丁到這就停止解說,連聲的噤了,這邊懷疑信號有差,剛想掛了重播,“等等……我在思考,她倆什麼仇這麼深?”
倆人倆眼對上,接著附耳聽:“小曼姐剛被撂倒兩回,勢頭被壓了現在光挑違規的回擊……可是這樣不行吧,會不會出事兒啊?”
倆人又互看眼,三秒後電話裡驚來一聲:“我草!被壓了!”
“滴”電話掛斷,樊佑還沒回個神,眼前刮一陣疾馳而過的風,吹落他輕叼在嘴裡的煙。
靳邵跑出去了。
不,飛出去了。
“操。”樊佑一腳捻滅火星子,“等我——”
~
訓練場內,俱樂部裡其他人也聞聲趕來,十來人引頸擠著,從開始拍掌聲浪裡混兩聲流氓哨,到現在逐次走向緘默。
又是“砰”一聲悶響,纖瘦身影衝向拳擊臺沿的圍繩,人側倒,後者乘勝追擊,一腳橫過去,不顧後果地進行踩踏違規。
大伙你推我搡,沒人趕上去攔,有人喊話簡餘曼,臺上完全置之不理。
局勢是在十幾秒後發生逆轉,打完電話的蘿卜丁首個翻越圍繩,嗓子喊破了沒人聽,看了看簡餘曼,果斷一個躍步去護黎也,硬生生照臉挨了一拳,跌向圍繩。
同時,訓練場入口的樓梯被衝下來的力道踩得蹬蹬響,沉寂許久的觀戰區就這時候,重燃沸騰。
都在一棟樓,前後門的距離,趕過來一分多鍾,靳邵跟樊佑兩個人箭步直往拳擊臺飛,又急剎地愣住。
角落邊,翻進去的蘿卜丁連滾帶爬鑽了出來,再回頭看,驚得一口氣提上嗓子眼。剛才還佔據上風的人此刻被一招一式的以牙還牙下劈倒地,痛到蜷起,皮膚與汗水交織,眼睛被鹹腥刺激,下意識先護著頭部,更猛烈的攻擊卻沒有襲來。
黎也兩步走到她身側,身體各處疼到無法維持直立身形,倒下的人再沒抵抗的意圖,小臂蓋住眼,扯出個不服又不得不服的笑。
“你討厭我嗎?”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往下俯,舌燥,開口聲息輕弱,“那就別停,繼續討厭。”
右臂肘關節可能受創,她勉強抬起,牙齒咬拳套束帶,一拉,扯松,沒什麼情緒地笑——
“我會待下去。”
“我會快活地待下去。”
邊摘拳套,單膝跪,簡餘曼試圖從這張臉上窺得什麼,勝者的高傲或是欣忭,再者她應該多幹點什麼,和被踐踏那樣踐踏回來。
沒有,她什麼都沒做。
隻能從她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濤瀾洶湧,而她,那麼錚錚不屈地單膝跪著,綁縛著纏手帶的指節從身下人的太陽穴一路滑下,在腮邊,曲起的指骨抵住,那塊皮肉微微凹陷,整張臉顯得既可憐又可悲。
盯著雙猙獰的湧現幾分屈辱的眼睛,她停一下,指骨用力,“你這輩子都別想弄死我。”
簡直,是從根本去瓦解一個人。
她就立在那,如此強韌,百折不摧。
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就讓人恨到發抖又無可奈何。
底下無一不是瞪目哆口,全程目睹,三言兩語就把一個滿身銳氣的人摁進泥裡,蘿卜丁倒抽一口涼氣。
靠。
這姑娘也太他媽絕了。
觀戰的這時候接連疾忙蹿上臺,黎也晃悠悠直起身,朝圍繩走,臺下俶爾空了許多,一眼就能捕捉到最接近她這個方向的人。
所有人都在擁向她身後,隻有他站得幾乎貼在了圍繩邊,光線直直從他頭頂照,那雙眼睛一改往日的死寂、澀然,隱約一顆星綴進去。
她走近,也許是想看清這顆星,疼痛驅使著最後一步踉跄出去,抵到圍繩,身子毫無餘力地垂直前傾,脖子卡進一處暖熱的頸窩,腰背緊緊護上兩隻大手。
他站在臺下,完完全全地接住了她。
喧囂在腦後,此刻世界安靜。
第28章
醫院掛了個號打吊針, 黎也在這期間醒了兩回。
第一回被鼻腔倒湧濃烈的氣味刺激醒,經濟病房,床與床之間拉了簾, 手背扎著點滴針, 喉嚨幹澀, 她打消開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