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了?”
黎也揮散了霧氣,眉一高一低擰著,往裡看,且不論湯,鍋內壁一圈焦黃,“鍋糊了……你為什麼要用電飯煲做?”
靳邵讓她打量下周圍再說話,他這四四方方的房間裡,“除了燒水壺跟電飯煲還有第三件能把東西弄熟的嗎?”
黎也:“……”
就連碗,他都得從櫥櫃裡掏出來清洗一遍用,這都不像個常跟柴米油鹽打交道的,普遍印象裡的家。
他說再往裡一點,靳勇那間房旁邊是有個小廚房的,但很早就不用煤氣,家裡倆大老爺們下廚也做不出什麼能下肚的味兒,久而久之,正經廚具都收進櫥櫃裡落灰,現在廚房進去都一股霉味兒。
而他房間裡這電飯煲算是唯一堅強活著的了,用處雜得很,什麼都往裡放過,煮湯隻是基本操作。
黎也沉思默想,就問了他一句:“電飯煲什麼牌子的這麼耐用?”
“……”
靳邵不聲不氣洗好兩副碗筷從衛生間出來時,黎也在拿湯勺攪動鍋裡頭的成果,排骨裡混幾塊敷衍的胡蘿卜,“我看……”她抬頭難言地看著靳邵,“你就不適合掌握這門技藝,熟過頭了,肉稀爛。”
“熟都熟了你還管它幾分熟?”靳邵接走她手裡的湯勺,第一個拿她開刀,裝了一碗滿當當還冒熱氣兒,擺她面前,“吃。”
黎也:“……”
第30章
將近五月, 幾場回潮的春雨後,難得陽天,靠窗的同學自發把窗簾豎起, 捋一捋卷在鐵鏽杆上, 讓陽光無遮擋地鋪進來, 曬一曬集體發霉的木桌子。
午休課下課前十分鍾, 班裡人的注意全在手機裡、掛鍾上的下課倒計時, 要麼大片開小差睡大覺的, 被叫去辦公室的王晴回來,小老師模樣地挺正脊背走上講臺, 教鞭敲著木板桌臺使其安靜。
手裡拿一疊表格單,說是校運會各班參加項目的名單統計, 不夠人的項目就要開始閻王點卯了。
Advertisement
年年不夠人的能是什麼項目?教室裡很快有一波冤種喊苦,聚訟紛紜,聲音傳到走廊,睡著覺的也被喊精神了。
王晴略有些瞧不起他們望洋興嘆的苦樣,又敲兩下臺,她要立住人設,三千米項目說幹就幹,至於男生那邊,她清嗓子教鞭直指李聰,叫大家多學學他:“五千米, 踴躍報名第一人。”
這個叫勇士, 這年頭還有這等人才, 大伙紛紛感嘆又送上祝福。
當事人則左顧右盼一臉懵樣, 拍案而起:“這他媽誰給我報的名!”
王晴說的時候就心虛,李聰喊一嗓, 她在臺上憋笑憋成胖河豚,指了指角落裡眾人鬧嚷我自岿然不動,覺睡得跟死了一樣的靳邵,“我本來想找他的,可他說你猛死了,五千米不在話下。”
周遭一陣咯咯狂笑,李聰一拍桌又坐下去,呼聲:“我靠!背刺啊你!”捏了一團紙就往後砸。
吵死都吵不醒的人醒了,揉著眼睛撿起紙團,“有病?”一揮手又給扔回去。
啪,李聰沒砸到,砸到他前桌了,紙團貼著她後脖子滑下去,她正埋首做題,一摸脖子再回頭,根據李聰的食指箭頭看到靳邵:“有病?”
“……”你倆擱這擱那呢?
下課鈴一打,班裡這窩人又重歸沒頭沒腦沒悲傷的生龍活虎,結伴上廁所,趴人桌邊討論放學去哪,問下什麼節課,女生們集在一起拍照,玩解繩遊戲,亂騰騰一鍋粥。
黎也手機藏在口袋裡,貼著裡邊薄薄的長袖,來信息震一下,她沒理,下筆沒兩個字又震一下,她在桌肚裡掏出來掃一眼。
S:【。】
S:【報了什麼?】
神經啊句號也發,浪費一毛錢。
而且,黎也轉頭,靳邵還在位置上,靠著牆,手託臉窮極無聊地看她。
神經啊有什麼話不能多走兩步出個聲。
但她居然也接著回消息了,感覺自己也挺有病。
【鉛球,仰臥起坐,還有什麼不記得了。問這個幹嘛?】
S:【你手好了?】
她疑頓,敲:【沒有。】
消息沒再震過來,她掃了眼後邊,那人鹹魚翻個面繼續睡了。
“……”
-
黎也並沒有機會清楚自己的腕部狀態,因為被反復踩踏時用於格擋,所以傷勢比常規的腹部、腰背更嚴重些,就跟簡餘曼那天痛感明顯到抬起都難受,醫院打完吊針就好多了,平常也不需要過多的運動,騎車、寫字之類,除了更容易酸累,明顯的變化不大。
鉛球是報名當日,王晴就找上的她,班裡的小女生還是更注意形象多一點,倒不是鉛球這項目被貼上了不夠雅觀的標籤,隻是有些愛站在口頭尖上的男生實在無聊,女生們力氣小了,會笑其不爭,那當瘦小的女生彰顯出力量,他們又會為其貼上“鐵漢子”“不溫柔”“暴力”等名頭。
有兩三個體格大些的女生反而就更難為情,到底都是青春期敏感的女孩子,王晴也說,鉛球這項,最後也肯定是補位項目之一的。
黎也就報了,王晴還想趁熱打鐵讓她加入三千,結果她一連把仰臥起坐跳高什麼的一起報了,什麼猛來什麼,最後“檔期已滿,勿念”的表情看向王晴。
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
集合聊了聊校運會,照例跑圈後解散,沒有隊形,大家東一個西一個各跑各的,扎堆聊天的,十米停一下的,索性四圈走兩圈的都有。
黎也自己跑,本來秦棠跟著她,但體能跟不上,被甩了快半圈,她挺到第三圈,肘、腕部前後揮著,隱隱酸疼,力聚不起來,往各處散的奇怪感覺。
跑完解散,開放器材室,學生們自主分配運動項目。黎也在樹蔭下待了會兒,喘完氣兒走去器材室,剛開放,人進人出,入口還窄,怪擠,她就站門口叉腰等。
看了一圈沒看到秦棠,大概率去小賣部還是偷摸鑽回班裡了,還想找她雙人訓練,聽王晴說這人還報了三千。
真是不知死活。
她又去看籃球場,打球的幾個早早就佔了場地,是她眼花還是什麼,那裡邊破天荒沒看見靳邵。
黎也站得離門口近,頻繁被蹭擠,步子才挪遠幾步,眼睛沒離開籃球場那片水泥地,肩頭似乎又被蹭了一下,她沒管,隨之而來的脖頸一熱,後領子被兩根長指勾著,迫使她轉過身來。
“愣這兒幹什麼?”
先看到脖子才往上看到靳邵這張臉,黎也覺得他是有什麼揪人後脖頸的臭毛病,一把撒開他,“你不會好好打招呼?”
視線不覺下移,他手裡提著塊折疊的仰臥板,她盯了良久,那好像該是顆籃球才對。
“你報了仰臥起坐?”她問。
“你報了。”靳邵說完,墊子往器材室門口那棵常青樹下一展,偏頭示意她躺上來。
他又憋什麼壞。
她諦思後的結論。
再後邊兒一點就是圍牆,這快幾棵常青樹都長得虬結粗壯,枝葉覆蓋廣,拿仰臥板練習的都在這鋪一排,陽光正好,樹下乘涼,時有微風。
黎也先曲腿坐下,靳邵盤腿坐她腳尖前,兩手張開牢牢鎖穩她兩隻腳,揚颌,旁邊幾道視線引過來,又撇走。
她可能猜到他的用意,吸一口氣躺下,手腕一用力,一根筋繃起,力又像揮臂跑步時那樣四散。
邊上同樣在做仰臥起坐的幾個沒兩下就躺著擺爛,或唉聲唉氣,努筋拔力,起個身臉通紅。黎也看到他們,也深嘆氣,望著椏杈,陰翳光斑在臉上飄,手還疊枕在腦後,堅持做了十多個之後就這麼癱著。
“仰臥起坐都仰不起來,拋鉛球,”他果然憋著壞打嘴炮嘲笑,“鉛球拋你吧。”
感覺到腳上的力道撒開,黎也坐起來,兩個人盤腿面對面默然無語,她像認命了,下定什麼決心走去器材室。
靳邵屁股挪上仰臥板,盯著黎也進去又出來,右手舉了顆圓滾滾的鉛球,照空地拋出一道不高不低的弧線,傷了右手,用的左手,但不好發力,球飛了兩米就歇氣兒。
她站定著鬱悶,靳邵從她眼前過,小跑撿回來那顆鉛球,跟她並肩直線,再模仿她的角度拋出去,鉛球在他手上和小沙包沒兩樣,砸落在她幾倍的距離外。
故意來這麼一記鋪墊下諷刺:“趁現在還有機會,找王晴塗倆項目。”
黎也斜他:“我重在參與不行嗎?”
“你慢慢參與,回頭打板子別哭。”
之前去醫院就是打了個吊針,腕部到肘關節輕微扭傷,不做劇烈運動慢慢能養好,但這算劇烈運動嗎?用手過度?發力過度?還能打板子?黎也不信邪,但後路也想好了,“大不了成績記零,我又不是不知死活。”
靳邵目光落回她臉上,輕笑,不知其詳的意味,她沒再看他,左手揉著右手腕,去撿球收回器材室。
在裡頭環顧一圈沒什麼想練的,累也累到了,用是沒什麼用。黎也搓搓手沾的髒灰,跨出器材室,她那張空墊子前的人站直身,背對這,看著在相隔一米多那張仰臥板坐著的女生。
沒聽清說了什麼,黎也站在器材室門邊上,靳邵回頭跟她對了眼,她沒想懂深意,跑道那邊的李聰跑著跳著招著手蹿來,喊著靳邵你個王八蛋,把人家送去五千米就算了連打球都讓人家孤苦伶仃地被欺負!
他像個始亂終棄的渣男,擺擺手無奈地走去雙向奔赴,女生被他忽略。
直到黎也隨後走過去收墊子,女生喊住她:“黎也!你幫我壓個腳唄,我搭檔上廁所去了。”
黎也點頭,把墊子收進去再來幫她壓,她沒躺下,那麼小倉鼠坐姿地曲腿坐著,臉湊近:“我還以為靳邵那哥們從良了還會幫同學壓腳,是你和他關系好吧?難怪你一點也不怕那個簡餘曼,話說你還有沒有被找上啊?我聽說這段時間簡餘曼都沒來,高三那邊還傳她輟學了。”
生怕一下不講漏了話,囫囵一通,黎也連問句都沒聽全,挑著回:“我怕不怕簡餘曼,跟他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