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邵去附近商鋪買了一袋面包零食和水,她看見人回來就招個手,先坐進車裡,司機問去向,她還是說等會兒。靳邵從另一側彎腰進來,遞了一瓶給她。
闔上車門,司機轉頭再問:“去哪兒?”
“附近找個賓館放下。”
黎也仰頭喝水,靳邵說完,司機猶疑了幾秒,嘖嘖嘴轉回去,長嘆那麼一聲:“才多大呀……”
她一口水嗆到喉管,一直在咳,咳到片時缺氧,她身旁的人卻在笑,毫不掩飾地,手背輕抵著嘴垂額笑。
分明自不待言,還要湊個臉來抵耳低語,故作問:“他是不是以為咱倆要去開房?”
黎也毫無波動看他:“咱倆不去開房,難道睡大街嗎?”
他笑得更大聲,更不收斂。
俱樂部租的房有靳邵一個床位,平常不在都讓人放衣服雜物,物盡其用了,所以黎也問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放賓館然後回去住。
他說大晚上懶得叨擾更不想收拾,又看她一副無處可依的“孤兒樣”,“再說你這樣的,指不定要被誰拐哪兒去。”
“……”
要去賓館,她沒意見,但開兩間房加一起貴出快一倍,她覺得劃不來,要了雙人房。
倆人一起上樓梯,並肩,地方不寬,每上一階的動作就會蹭到,賓館六層樓,沒電梯,樓道燈常亮,牆新刷了藍漆,顏色很亮,扶手是焊接鋼材質,灰落上面不明顯,她蹭到了才躲開,往靳邵那側擠,倆人就是站立不動,也是緊密相貼的。
“再擠過來,牆上的漆都要讓我蹭沒了。”他嘴巴一刻不發牢騷就闲得慌,黎也擰了他一眼,走到他前邊兒去。
房間在第三層,走上來很快,黎也抓著鑰匙領路,眼睛沿途找房間號,這條道換成了感應燈,這好像專門給靳邵找了個叭叭的理由。
他亦步亦趨,嘴不停:“我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城裡來的,睜眼閉眼都跟錢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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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不以為意,專注找她的房間,“人在落魄的時候攢著清高勁兒有什麼用,得自覺點兒這道理我懂。”
他不合時宜的好奇心上來:“怎麼個落魄法?家裡破產了?”
破產。
她笑了笑:“你也能這麼認為。”
“是這間吧?”她帶頭停在一面房門前,仔細看號碼,回想前臺報給他們的。
靳邵一個健步靠來她肩側,跟她一塊兒回想,指腹捏著下巴說:“不知道,插插看。”
黎也:“……”
你他媽的,就不能用點兒正規詞匯。
鑰匙在鎖眼一扭,開了,除了同住一屋也沒什麼尷尬的,倆人都洗了澡來,省了最難為情的交流環節。
兩張橫排放的床,白枕白被,宿舍床標配的大小。靳邵身上還維持著幹淨,沒髒,沒汗,往床上一躺,床還不及身高,兩條腿相疊往床腳一戤,小臂枕在腦後,眼睛朝側。
黎也在翻背包,挑了本闲書靠床頭翻,她頂頭就是燈,字照得清晰,眼睛也被晃得酸。中途胃裡有過異響,她晚上沒吃什麼,又餓了,沒管,專注看書。
靳邵也靠在床頭,倆人姿勢大差不差,黎也聽著他手機裡的蹦球遊戲響了一時半會兒,他下了床,她看他時,已經走到房門口,沒解釋就出去了。
她看了下時間,晚上十點,發了條信息問他去哪兒,他沒回。
再見到他是半個小時後,黎也收拾攤子,放燒水壺的桌上立著礦泉水,她擰開來喝,門鎖這時候響,她提防了一秒,靳邵的長腿邁進來,嘴裡咬著煙,手裡提個袋子,裝了塑料盒裝的什麼,扔她床上。
“什麼?”她邊走過去邊問。
靳邵大腿一敞又自己靠床頭去了。
袋子打開,是碗還燙著塑料盒的,滾熱的蛋炒面,蛋很多,碎的,散的,蓋了一層,黃燦燦,盒子燙到她手心,她沒松開,眼睛看床上,好像拒絕回答任何問題的姿態,他轉了個向,煙掐了,淡淡有幹燥的煙草餘味,蹦球的遊戲音響又飄來。
掀開蓋子,熱氣燻進眼裡,她動動唇,慢慢說了“謝謝”兩個字。她似乎總在對他說謝謝,又一時想不起來都謝了他哪些事。
黎也坐在床邊沿,手裡捧著面細嚼慢咽,靳邵一直沒睡,遊戲玩輸了幾局,撐坐起來喝了口水。
“那你是經常請假到這兒來?”
他保持仰著喝水的姿勢看過來,黎也視線斜著在看窗外,黑黢黢一團,和他目目相覷後,又說:“火車上,我有認真聽。”
“那在火車上怎麼不問?”
她實誠:“太困了。”
“……”
靳邵喝完水在床上盤腿坐,面向她,抬下巴,示意她繼續問,順便在床頭櫃抽了兩張紙給她。
她吃了兩口就放一邊,紙擦幹淨嘴,和他對視:“你平時上課也不認真,五節課三節在補覺,兩節跟李聰在桌肚裡打遊戲,你的書壘在桌上隻起到遮擋作用,隔三差五座位還沒人,返潮兩天,全班就你的木桌發了霉。”
一溜說到這停了,卡殼,冥想樣子組織後話,也像是等靳邵回什麼,但這麼一通,他明顯不高興了。
黎也輕咳一聲,找補:“你又有自己的……這個算事業嗎?工作?兼職?反正,你有自己的事情做,有錢賺,為什麼還堅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上學?”
以前秦文秀會跟她講些有的沒的在鎮裡的事,她說她們那兒的孩子都早當家,她算好的,念書就念到了十八,那麼個小地方,有出息的沒幾個,大出息的沒見著,很多人家又是沒條件的,多的是十三四五就譴出家門做工掙錢,孝敬父母。但是黎偉光又會跟她說,有沒有出息都沒關系,書是一定要念的,有沒有用都是要念的,孩子不能早當家,孩子就是孩子。
但黎也沒法用自己接收過的信息去判斷他,他這個人太矛盾了,毫無章法,聽了還會蕭然地丟句:“勸人退學,天打雷劈。”
“……”黎也說:“我沒勸你退學。”
鴉默雀靜。
他一時不答話,她也耐心地不繼續問,端起面吃,她吃不完,剩一半就蓋起來,剛放上床頭櫃,靳邵一隻臂就伸過來,提溜著袋子拋進垃圾桶。
黎也無言看他,他走去玄關處,聲音傳過來,嘆息著,緩緩下沉的音:“黃叔老說,起碼得是個高中畢業吧。”
她很快詰問:“你為什麼對他這麼信服?”
“你好奇寶寶嗎什麼都好奇?”
啪嗒。
燈滅了。
腳步踏回來,她面前的床褥一陷,“睡覺。”
“……”
黎也睡過個把小時,但在燈下晃了那麼些時候,太陽穴突突跳,困勁兒上來得快,脫了外套,內搭長袖,正面躺著,又背過去,胳膊露在外邊,清瘦肩脊在窗外微弱亮進來的光裡若隱若現。
“商量個事。”他突然說話。
“嗯?”躺下兩分鍾不到,黎也沒睡著,聽到聲音也沒回頭,但能感受到後背目光灼熱。
“衛衣穿著睡有點兒難受。”
她奇怪地頓了下,“那就脫了。”
他咽下喉,“我真空穿的。”
“……”
第26章
話剛出口, 她還沒深思,但他不接著講了,空氣凝凍了斯須, 房間沒半點響動, 她開始回味什麼意思。
隱約聽見外頭的車輛駛過, 她僵著背, 房間裡細微聲音都被放大, 靳邵可能坐起來了, 在深暗裡,呼吸一下下打著。
她不表態, 他就把她上一句當作準話,扒拉衣服的窸窣響起時, 看見她一把拉過被子,蒙住了半個腦袋。
他低聲笑,動靜很大地躺回去。
今晚有月光,開著紗窗,風蹿到腳邊,黎也是無意轉過去的,那會兒靳邵應該睡著了,四仰八叉很沒睡相地躺著,枕邊卷了團衛衣,露出一截手臂墊著後腦勺, 寂然無聲地躺在那。
但並不是全無聲音的, 這裡遠沒有鎮裡的夜晚安靜, 有喇叭, 有車輪,有不隔音的房內家事, 但也遠不及城裡的吵鬧,這個世界是越往燈火通亮走就越繁忙。
隻是她在看著他,那一時的萬籟俱寂,無從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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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山頭少了,遮蔽少了,天亮的很早,比以往在桐城鎮都早。
黎也沒睡踏實,這是到陌生環境後既定的流程,七點醒,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小時,先起來了。
包裡翻出一套洗漱用品,動作很輕去洗漱,準備出門前往床上看,靳邵沒醒,往她那那張床的方向側著,落拓姿勢抱著被團,裸著後背,寬肩露到窄腰,蒙蒙亮的天,光線足以摹狀。
他身材挺好。
看了十多秒,得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