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邵正要上油門的手一頓。
“還我。”
“?”
三本書在他掌心下壓著,再久點就該皺定型了,黎也向那指:“沒病我就拿去退了。”
靳邵:“……”
你tm怎麼好像還有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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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陽日增多,陰晴反復的桐城鎮迎來短期的潮熱,學生們的長袖外套下基本都著一件單薄寬松的T恤,穿裙子的女同學也不用挨凍。
體育課難得沒被強佔,春季運動會就在月末左右,作為一群每天強制開機、日復一日被吸幹陽氣的生物,提起校運會項目一個比一個焉,老馬總算良心發現。
一打鈴,大家伙就歡蹦亂跳地跑去操場,結伴的女生在討論去年項目,再商議到今年報哪樣,負責這塊的王晴說這兩天就能報名了,不想接受組織分配的就要速度點了,回頭名單統計有不夠人的項目就得見縫插針找大冤種,每年都有那麼幾個落單的倒霉蛋,男生抓去五千米,女生抓去三千米。
其實大家更不懂的是這種違反人性的項目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基本沒兩個人是自願去跑的,具體恐怖到什麼程度?班主任一般會叫參賽人員跑前盡量不吃東西,吃多少也該嘔出來了。
比起這個,今年項目中新增了籃球賽,討論度更盛,報名的都是男生,名額很快就佔完,特意空出了一個,都不約而同看向後門牆邊的座位,主人正爬在那兒睡大覺。
黎也這時候也在補覺,下課的嚎聲變大,平時最吵的秦棠不在,過了挺久才被迫結束睡眠。老馬說陳蘭靜早上打電話給秦棠請了假,具體原因沒說,另外想找她了解,她就沒多嘴,含糊回了。
擰開瓶蓋喝水,水都是溫的,往後轉,看的位置前有個背影罩住,王晴彎著腰,壓著表格撐桌上寫名字,靳邵剛睡醒,桌子被人佔掉大半,他身子就貼牆挨,指背抵著右臉。
教室的人走得七七八八,雜音越稀落,越飄遠,暖光毫不遮掩地從後門出去的外牆之外溜進來,曬在他背上,打在她肘間,到她這,是那束光所能抵達的最遠距離。
黎也繞開座位,王晴寫好名字站起,擋在他眼前,捏著紙張笑說:“那行,咱班就算你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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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聽這話,也沒看人,視線直到黎也從後門過時方清明兩秒,然後,她就這麼挺直背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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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完圈全體解散,一片人都氣喘如牛歇菜了,還能動的奔向器材室,偷摸回教室。
黎也蹲在跑道邊喘氣兒,佔著飄蕩的陰翳一角,樹梢落下的風竄過寬大的T恤領口,一直貫徹到後面,女生們集合在樹蔭下七拉八扯,目光聚焦籃球場上五班幾個報了比賽正內部磨合招式的男生。
靳邵也在裡頭,唯一不參與討論也最闲乎的那個,其他幾個都以他為中心或防或攻,他有自己一套節奏,球隻管傳到他手裡運作,推、拉、拔、勾,右換左,左換右,有時球從人胯.下運過,從頭上飛過,從身後虛晃一槍,樂忠於戲耍的方式衝過防線,手到拈來一個後仰跳投,全場的視線都要引過去。
去小賣部那一批回來兩個女生,提著零食飲料,一群人聚在樹下分發,袋子裡剩幾瓶,球場中途休息,男生接二連三觍著臉過來要,最期盼來的卻還闲闲背靠在籃球架邊上,一隻腳踩籃球,低頭看手機。女生臊著臉耳語推舉著誰拿一瓶送過去。
靳邵往跑道上那一角掃,人不在那,剛剛繞開這處,跨出跑道往外圍走,遠遠留個背影,眼前有人拿著水跑近,把這道背影也擋住了。
黎也體能不錯,中考的體育成績也不拖後腿,跑下來就喉嚨有點澀,加入了去小賣部的隊列。
日頭一盛,師母的黑布簾兒就拿鐵杆架起來在店門口,躺在椅裡,歲月靜好地扇著蒲扇,上課時間,這片兒靜悄悄很適合打迷糊,黎也買水出來,老太太就在那眯睡著,便自行把錢丟進她的小抽屜裡。
椅子邊還有一個矮凳,誰來了屁股都能上去待一會兒。黎也是不想回操場了,歇著喝兩口水,手機信息震動,一手把瓶蓋擰緊,一手摁進去接收訊息。
S:【去哪兒了?】
她抬指編輯:【買水。】
S:【帶一瓶。】
她掃一眼,摁滅了屏幕,坐會兒,又有同學陸續到這,進去,出來,把師母吵醒,她站起來,單手敲下回信:【我不過來了。】
他又敲來一個問號。
一毛一條短信,他刷刷發得起勁。
黎也沒回了,拎著水進校門,拐去廁所方向,水放在公用洗手池邊上,上階梯走進女衛。
男女衛挨著,兩側樓梯,中間搭起洗手池,男生們跑完步、打完球就到這來衝臉,嬉鬧調笑,水濺得到處都是。
黎也出來的時候,男生們剛走,洗手池邊站了個人,臉埋下去,掬著水搓臉,活動間,肘碰掉了她的立在那的礦泉水,他低身撿,抬頭,黎也從階梯上走下來,倆人對視上。他挑高眉尾看著,等著她走近,自然把水接過去,隨意往洗手池邊沿一靠。
“不是說不過來。”他偏頭,指側邊一望到底就能看見的籃球場。
“我是沒過來。”她學著他偏頭,“有段距離。”
“故意的。”陳述句。
她聽後笑一聲:“你沒故意?樹底下那麼多,一瓶沒看上,拿我當跑腿的使喚?”
他又笑,“你腦回路真跟別人不大一樣。”
黎也溜他眼,走了。
前邊那棟樓靠側邊兒,林蔭遮蔽,不乏躲在那抽煙的,這條道過去,離教學樓更近,但每每過路都要被二手煙刺一鼻子,習慣也就好,她更懶得跑。
靳邵跟在後邊,一兩步的距離,腳步聲齊響,黎也本來沒回頭看他,任他那麼跟著,後邊兒從洗手池那有人往這走來,倆男的,說笑著,打火機咔擦響,她眼一側,身影由上而下地將她裹罩,胳膊被他掐著往一側拽。
那是個樓洞,上去是媒體室,平時沒人,靠陰,光也暗,藏在樓梯底下,氧氣裡浮動嗆喉的灰,胳膊還被鉗制著,她人抵在牆邊,往裡陷,靳邵擋在她前邊,身子正對她,胸膛起伏,剛打完球,渾身是熱的,躁的,呼吸出的熱息和灰塵一同湧進她鼻腔,心跳鼓到耳邊。
靠。
她心底罵,躲什麼?
倆男的沒在那待多久,煙抽一半,被另一波人叫走,幾張嘴打在一起鬧,然後隱去。靳邵的臉側著,聽聲音走了,側回來,黎也微低著,背上的傷壓著牆,蹙眉不舒服,抬手把他推開,抽身出去,站到樓洞口。
“咱倆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用得著躲?”斷句都不帶斷的,她抓了把頭發,筆直站著看他怎麼狡辯。
靳邵沒表情,自己也懵著,攤手:“條件反射,不好意思。”
黎也輕呵:“幹多了吧。”
“……”
轉身走,出了樓洞,靳邵在那兒又叫住她。
再有人路過這兒,黎也沒躲,靳邵也沒躲,倆女生結伴挨著低語從他們中間穿過,人走遠,聲響也飄遠。
起了陣風,還是從樹上落下來的,帶著她的頭發向前飄,穿過他的脖子,衣領,他盯著她幾秒,她歪頭,無聲詢問。
膚白,淤青像一塊髒汙嵌在她嘴角,明暗對比得更扎眼——今天逢人問就說摔了,明眼都看得出來是打了架,老馬寶貝她,辦公室叫去了兩次,她很大可能也是什麼都不說的。
她就是這樣,永遠自我,永遠特立獨行,永遠格格不入。
“周六跟我去趟縣裡。”他終於開口。
第24章
四月雨季, 幾日晴天仿佛隻是走個過場,連續陰雲,風和草木裡飽含潮潤, 這場雨一直憋到了周六。
下午組織大掃除, 放學很早, 人走得很快, 負責收尾的幾個潦草了事, 黎也緊隨其後, 單肩背包,從後門過, 靠牆位置的人不在,大家搞衛生的時候就和別人一起跑去籃球場了。
有口哨聲從走廊口響到盡頭, 提醒到每個過路人,有人起頭喊著什麼事兒,就有人跟著喊,問,然後一頭聚過去。
學生時代的探究欲是住在人心底的小小野獸,殺傷力小,但橫衝直撞,積少成多。大片學生被從教務樓趕出來後繼續逗留,在樓道,陽臺, 小花臺邊, 三五成群圍在校門口, 兩三輛警車在不計其數的目若懸珠的求知眼神或低聲論說裡駛離。
黎也站在外牆前, 成為行注目禮的其中一個。一溜兒佔著陽臺的學生一哄而散,肩挨肩朝樓下走, 散言碎語飄下去,又飄上來。
“找誰的啊?誰也沒帶走啊……”
答的搖頭:“不知道,說是高三有幾個女的犯事兒了,一直沒來學校,警察直接找過來了。”
“真假的?哪個班的?”
又搖頭:“等會兒去打聽打……诶?”
倆女生橫一排走,樓梯不寬,一個被擠了下肩,話聲下沉,在樓道轉角看清黎也側過臉,捋順耳機塞上,越過一個又一個人,快速下樓。
熱鬧聚得快,散得也快,黎也卡著時間下來,校門口不堵,人也散了,廣播裡放輕音樂,小賣部裡邊的小電視機放著千禧年前的老劇,門口站著赊賬劃賬的人,老太太的大蒲扇又被誰騙去玩,大家催著師母開冰箱,今年冰棍進早些,前兩天都熱一身汗!師母總擺手,說:“過兩天就冷了!”
南方天氣就是反復無常,才說完,雲翳從深遠的天邊如潮湧至,蓋過矮房,雨霧比小米粒還細地落了滿地,學生們叫苦著往老太太窄巴的小屋裡躲。
黎也推著單車在校門外被這場雨截停,雨傘買來就一直放在車籃子裡風吹日曬,特別是返潮那幾天,再撐起來有吱嘎響,傘骨生鏽,抖掉髒灰勉強用著。
手機裡響信息,靳邵跟那幾個打球的組團去校外吃飯,把末班車次發了過來,她閱後摁出去,傘杆夾在脖頸間,給陳蘭靜發消息,說這兩天不回來吃飯。
傘前傾,遮住車座,她站著,褲腳打湿,雨漸大,落地上結成小花,單車響著鈴馳過,掀起泥路積水。
手機濺一屏幕雨點子,她往身上擦。
陳蘭靜沒有回信,她再敲字,問:【秦棠怎麼樣了?】
還是沒回。
她跳出去,回了另一個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