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黃銳值班,所以剛好碰上,前後兩次進局子,間隔還不長,倆人一眼相熟,第一印象,黃銳是個面相和善還挺熱心的大叔,是好人,短暫待一起這期間才最讓她放松惕厲。
黃銳給她比劃了兩下,把握不住輕重,她接了棉籤,自己摸索著上藥。
黃銳抱臂坐她身前,說:“你這種姑娘可少見,你知道那些人什麼來歷,什麼路數?連自己安全都保障不了就橫衝直撞,好在那幾個沒有攜帶兇器……”
黎也後背還挨了兩棒子,交鋒幾回合,她撿的棍兒被合力搶走,好在隻打了兩下,警車鳴笛響到巷口,高矮胖瘦各有傷處,那時巷子裡就幾個警察圍著她,嘖嘖稱嘆。
上好藥,黃銳把給她用的那瓶消毒藥擰緊,說要給她帶回去,她這時候才回想起在警車上接到的一通電話,靳邵打來的,他回來鎖了門。
“謝謝黃叔,我那兒有。”她言簡意赅說,黃銳不多問,收完醫藥箱再次出去。
黎也看過牆頭掛鍾,翻開手機看和靳邵的通話時間。警務室空間窄小,燈卻很亮、很亮,吊在不遠不近的頂上晃眼,任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一清二楚,她靠著椅,斜著腦袋昏昏欲睡,很久,也可能是一小會兒,是被室外一陣喧鬧激醒了。
“是不是她找的人?”女孩的哭聲悽厲,刺進耳膜,她似乎在動亂,有人攔著,但攔不住一聲過一聲的嘶叫:“是不是簡餘曼?一定、一定是她!她還是要報復我,你說話不算話,你憑什麼說話不算話……”
眉輕皺,睜眼後,一片模糊,她把黃銳倒的那杯水一仰而盡,原本她坐在靠裡邊,看外頭被遮擋,慢吞吞挪了個位置,隔著一面寬大的玻璃窗,窗是霧面,霧面外的秦棠身子被女警圈住,她拼命掙動去觸碰質問的那個人剛從大門的方向來,看得出趕路匆忙,他頭發飄著,炸著,凌亂不精整,加重些頹感。
他手插進衛衣兜裡,鬱結著臉,不發一言,面前的女孩遲遲難以緩和,他也不挪動步子,任她抓,掐,猩紅的眼渴望迫切地死盯他。
她在霧面裡看著他,某一刻,他也覺察地斜過來,在這一處淆亂中,就這條視線的交匯線,萬籟俱寂。
二樓樓梯口,黃銳從那下來,他被叫了名,轉回去,倆人毫無情緒波瀾,不著痕跡地各自安靜。
靳邵跟黃銳前後出去門外,廳裡漸漸平息,秦棠重新坐回椅子上,女警耐心拍撫,黎也摁開手機看,待了不久,往外走,手機震動,一串號碼,陌生短信,兩個字:走了。
她先退出去把號碼另存進電話簿,想著備注,正從大廳過,路過一排椅,坐在這的秦棠安定許多,她哭得聲音近乎失真,叫黎也的名字時,黎也猶豫了一秒才回頭。
抿動唇瓣,喉腔裡又發出兩個字,是謝謝,她說:“謝謝。”
沒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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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不真實的,從此刻才冷靜的第一句話。
黎也沒回答什麼,拖步子走了,低著頭,輸了個“S”字母,腰背挺不直,側開後邊的視線才擰著眼,表情不好受。
在門口撞上了黃銳,背著手,壓著頭,老幹部姿態從側邊繞過來,攔在她前邊兒,“我剛問到,你現在是住在靳邵家那房子?”
“是。”她回答。
“噢……沒事兒,回去注意安全。這兩天可能還需要你回來配合調查,跟家裡保持聯系。”
聽到後句話,她沉默,向黃銳留了自己的號碼,讓之後聯系她本人就可以,黃銳反過來也給她留了私人號碼。
向停車處走,才過一分鍾,剛存好的那個電話又響,走到地方了就沒接,這塊空地兩端立著路燈,她的車被推到了靠裡的路燈下,靳邵就在那蹲著身,手裡拉動她自行車的車鏈子。又掉了。
質量不是太好的單車,上了油,不常掉,偶爾還是會,她自給自足修過兩次,除了折騰點,應該算是會了。她剛來,他也剛蹲下,一下就修好,比她自己的速度快過不止一倍。
“你還是付我點兒錢吧,不然我死虧。”靳邵抓著腳踏板輪轉幾圈,確認無誤,站起時,都到了跟前的黎也,條件反射就躲了他一下。
他懵住,察覺她視線盯著自己髒汙的手,無可奈何地笑,“給你修還嫌棄,沒你這麼玩兒的。”
“你少幹那麼無聊的事兒。”
靳邵穿的衛衣,這季節他經常穿衛衣,各種款式換著,黎也見過的就不下四套,寬大版型,撐得塊頭大,也或許他塊頭本就大,隻在掐著腰部時看出腰身,黑袖撈起下的小臂肌肉扎實,站著像棵松,挺拔遒勁,完全不符合傳統印象裡的青澀少年身段。
她想到李聰跟她提到過的拳擊館,他經常也去那。
入定這一下,靳邵兩三步又把倆人距離湊近,黑汙指腹衝她臉來,瞳孔驟縮,忘記躲,他笑笑,也沒貼上來,指尖對著她嘴角,“我不在幾天,你就被人欺負成這樣?”
嘲笑還是什麼意思,黎也沒聽懂,平淡嗯了聲,也玩笑回他:“我就是個脆弱的小女孩兒。”
他笑得直不起腰。
黎也去接過自行車,一腳踏上去,騎在前邊兒走。
派出所出來這一條街,一慣的有段沒路燈,摩託轟轟鳴聲緊跟,車燈從後向前打,亮起幾米開外的路。
整條道寂若無人,鎮上的生活節奏井井有序,大部分的門店都差不多在這個點歇業,單車跟摩託交織空響,前後而行,誰也沒喊誰,默契地一個方向走。
黎也騎不快,背疼,動作幅度稍有控制,憑著來時記憶到一處通亮地段,靳邵隨後停在她後邊半米。
她下車側看的一家雜書店鋪燈牌是不亮的,卷閘門拉到頂,光透撒她身上,她穿得薄,人瘦,但個子高挑,不顯得嬌弱,側面看,冷臉,嘴角裂口淤青上覆了層黃褐色的藥水,站得那麼直,那麼屹立不倒,像一株野火燒不盡的草。
靳邵盯著她走進去,沒跟著,倚在摩託車前等,挽著視線探裡邊,她在收銀臺跟老板說兩句話,找到後排拿了幾本書,疊在手裡,邊吹拍去面上的浮灰,老板給她拿袋子裝起來。
“大晚上買書?”
“來的路上記住了這地方,剛好過來。”她走過單車,站到摩託邊,他身前,從袋子縫伸進去掏,“有三本給你的。”
“給我?”
他盯她動作,覺著新奇地湊著眼,第一本先翻出來塞他懷裡,書封正面貼蓋住,第二本再蓋住,最後第三本,她把頭立直了,端端正正的懸空遞向他。
被她罩著的微暗的光線下,略反光的藍色封面印有一串板正字體:青少年心理健康。
“……”
他終於,意識到不對,懷裡另外兩本挨個掀開——
一本紅封的《青春期快樂心理篇》
一本綠封的《專家給學生的心理呵護書》
三本紅綠藍齊活了。
剩下買給她自己的有學習資料、課外文學書籍之類,把最後一本塞給他,袋子扎個結,“我都有翻看兩頁,挺頭頭是道。”
黎也跟他說話,他人站那好像有點兒凝固住了,一點兒反應不給。
不懂,感動嗎還是?
隨便了。
黎也指他手裡嚴謹解釋:“怕一本劑量不夠。”後話到喉口稍有猶豫,想想還是說:“……挺貴的,有兩本今年才出的新版,消毒水兒的錢我就不給你了,行嗎?”
第23章
黎也從小都很享受身高優勢, 她個子竄得快,總是比大多數同齡女孩都高點兒,她不喜歡仰脖子看同齡人, 小時候是覺得那樣顯得自己很弱勢方, 現在是不習慣更多點, 於是後退兩步, 騰出距離。
她表情依舊冷淡, 他依舊語塞。
就僵著, 像玩什麼誰先開口誰就輸的遊戲。
但黎也的腦回路跑偏了,她想他應該不大滿意, 他還是有點計較那些藥錢的?早知道就給他少買一本了,“不然我另外還你也——”
“我他媽非得在你這兒有點兒病是吧?”
黎也瞳仁微微一滯。
他說完之後就笑了, 輕揚的語調,空出的手曲成拳抵唇邊,目光掃著書封,費解,想不通,但被逗笑得肚子顫,“不是,我到底幹什麼了?”
“書。”
“什麼?”
黎也回想那個印象實在深刻的書名:“《殺人不難》?”
靳邵笑聲來個急剎車,噗嗤聲,深度思考到她說的什麼東西, “你那天就把這翻出來了?”
“我沒刻意翻。”她揪細節:“我是想找你留在煙紙盒上的號碼。”
“那玩意兒早扔了。”
“猜到了。”
靳邵捏著三本書, 前後翻著看, 止不住地還在笑, 回到上個話題:“你怎麼光看本書,就覺得我有病?”話音止住, 臉僵了,追溯回某一時間節點,他捏著紙頁靜止不動,漆黑眼珠子轉她臉上,“樓上那根棍兒你丟的?”
黎也抿唇,清了清嗓。
說通了,糟糕的家庭氛圍,糟糕的書,糟糕的猜想。他嗤一聲,又將二人距離拉回去,“你他媽當時想下來打死誰?”
她搖頭說不知道,還是裝一裝說:“我喝多了。”
“那怎麼,”他將三本書摞在一隻手裡,朝她伸伸:“這也是聖母心泛濫?”
黎也自然走開把袋子掛上車把手,“我怕你哪天無差別傷害。”
靳邵撇開頭啞笑,“那就是本偵探推理小說。”一屁股又蹭上摩託,兩條長腿散散斜垂,“我過得操蛋點兒而已,幹嘛,生活不如意還不允許人如意了?”隔一秒,他指頭指自己,篤定而堅定:“我,天塌下來照樣樂呵。”
是的,他就在這時候對比顯得最割裂,最獨樹一幟,無論多少次,再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這個人,還是會無由來地愣住,感嘆一句這哥心態真不是一般的強大,一般的透徹。
以至於她別的什麼都沒想,就光盯著他看,等視線焦點的人揚著手裡的書說句謝謝你,發張好人卡,跨摩託要走了,理智把她先一步拖回現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