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那倆沒忘留門,黎也回到家,她們都不在客廳,桌上用菜罩蓋住了晚飯——放涼的米飯和剩菜。
黎也懶得再熱,吃完收拾洗碗,廚房出來,秦棠等在客廳長椅,翹小腿託著臉盯著這邊。問她什麼事,她拍了幾塊錢在桌上,現在還惦記那幾張照片的事。
黎也讓她幫著把菜放冰箱。
“我付了錢的!”
“我可以不收。”
“你……”她服了。
陳蘭靜一回來,房裡的梳妝臺就是她在用,黎也做功課學習都在客廳,吃飯的桌常年浮層油汙,她隻好趴到長椅前的小桌上,手機丟給秦棠,自個兒埋頭做題。
秦棠發完照片還沒走,貓著腰問黎也能不能登個Q,她不說話,就當默許。
諾基亞是塞班系統,功能比普通雜牌多,秦棠邊用還邊槽她暴殄天物,被瞪一眼就閉嘴了,搬小凳子坐旁邊,努嘴傲嬌樣:“但你還是別想讓我原諒你填我媽電話。”
黎也停筆,“不然呢?非得警察把我臉摁紙上才肯填?犯事兒的又不是我。”
“是,你最鐵面無私了,讓我媽知道我還跟靳邵在一起,她剐了我!你就高興了!”
黎也面色平靜,讓她抬手,把她壓著的小測卷抽過來,笑她:“那你就非得給他談?要把你媽氣得來兩顆速效救心丸。”
青春期嘛,難免動心,難免叛逆,但鬧到家裡還理固當然的,黎也沒見過,聽秦棠那麼認真細數:“你懂什麼,學校大多女生都吃他這款,長得帥,身材好,性格牛逼,被很多人追,我又能站他身邊去,為什麼不談?”
這個年紀考量一個人是否值得喜歡沒那麼復雜,帥,受歡迎,還不泛交好友,站在言論尖尖上,夠了。她說靳邵入學開始,高年級的女生就都來遞情書請吃飯,他偶爾會去玩拳,開街車,身材頂級棒,夏天熱的時候打球連上衣都脫掉,姑娘們會圍在操場看他打球,窩著腦袋嘰嘰喳喳八卦哪個和他走得近的女生。
這種八卦止步於她某天在社交賬號裡高調官宣,傳開後,靳邵也不否認,身邊總跟著她,當整個年級隻有她一個女的敢和簡餘曼抬板不考慮後果時,大家都默認了這事。
議論至此如潮如浪,虛榮心吧,她自己也這麼覺得,挺享受身處此類話題中心的感覺,加上後來有個簡餘曼,就算靳邵不怎麼把她放心上,經常是她單方面輸出吵架,她也沒想過要分。
Advertisement
黎也沒想在這事兒上探討過深,她繼續刷空間說說,黎也接著算題,偶爾旁睞她眼,差不多了再伸手叫她還手機。
秦棠回房後,黎也給秦文秀播了個電話,沒打通,看到點,想著她沒下班,就先擱置了。
一晃入夜,客廳亮起幽幽暗燈,頂頭大燈瓦數高,電費貴,此前陳蘭靜起夜看見便會勸她早睡,次數多了,彼此都心照不宣,後來她自發去買了這個小燈泡接板插照明,就沒再收到陳蘭靜的關心。
準備收攤時,秦文秀的電話回播了來,黎也走去陽臺接——學費的事兒她沒說,淨聊些家長裡短,問她跟舅媽、妹妹相處怎麼樣,有沒有好好做功課,有沒有亂花錢之類。
黎也扒著護欄,扣了半天指甲,等她啰嗦勁兒過去點,岔開話題問她:“馬上過清明,你和舅舅回來嗎?”
秦文秀想也沒想的否定態度:“沒兩天假,總不能回來吃個飯就走吧。”
“不能請假?”
“……兩地隔得太遠,火車要坐長途,也就是個清明節。”
這些日子都是晴天,夜裡卻風大,涼飕飕地刮。昨天洗過頭,發絲灌臉上還有餘淡的洗發水香氣,撩開幾回,煩了,她索性任由,通話也僵著。
省那幾個話費,母女倆不怎麼電話聯系,她從不會主動打擾,有時收到信息,什麼教導話照單全收,回復一切都好。
流逝的時間都是錢,她知道秦文秀不會任她耽誤,她也醞釀不出什麼話,“我知道了。”
秦文秀問她還有沒有事,沒事就掛了。
“今天開學,跟你說一聲。”
那頭徵了下,“啊……我聽你舅媽說了,也跟你提一句,在學校別可勁兒嫌,城鎮條件就擺在那,你有心好好念書,在哪兒都一樣……”
秦文秀好像永遠能從不同的話題裡開拓出源源不斷的切入點,一旦開展,黎也耳朵就有點聾,自帶屏蔽話音功能,掛了許久才放下來。
她捏緊手機,站著不動。
廳裡的小燈泡照不到這裡,她被環境包裹成一段伶俜孤影,底下黑魆魆的居民區靜了一大片,高處可瞰遠些的商鋪,亮光四分五落,渺無人蹤。
嘖。
什麼破氛圍。
黎也回客廳把東西收拾好,牆頭掛鍾轉到的點不早,她回房裡拿衣服洗澡,在門口聽到裡頭拍東西的響聲,手握在門把手,不動了。
堵在門裡的,陳蘭靜的聲音尖銳得像根針刺,在跟人打電話,話說一句停一句:“我來幫你看店?你想讓你兒子也把我打進醫院去?”
……
“都是以前,說得倒好聽,我沒趕上他瘋的時候是我命大!”
說到這裡,陳蘭靜帶上了粗澀的哭腔,氣得吊著口氣喘不上來似的:“他又哪裡給過我好臉色了?就今兒因為他,我上派出所去領我女兒回來了,這小子誠心想氣我!你不管管他!”
電話裡的人又說了什麼,應該是安慰,她沒那麼激動了,冷笑聲:“再說吧,你有能耐這房子也不能在他手上拖到現在。我是怕了你這兒子,他就是個瘋子!神經病!他媽當年走的時候怎麼沒把他一塊兒帶走,留那麼個壞種,從小到大討人嫌!”
第11章
在黎也擰動門鎖時,這通電話匆匆結束了。
陳蘭靜若無其事坐在梳妝臺前用小刀片修眉,黎也裝沒聽見過,叫了聲舅媽,打開箱子找衣服去洗澡。
換下那件被抹了機油的髒衣服,黎也倒洗衣粉搓得手心腫紅也搓不幹淨,癱了氣力蹲在衛生間湿滑地板上,腦子裡一閃而過張惡劣笑著的臉,連著陳蘭靜方才那幾句叱罵。最終,她手一甩,髒衣丟進垃圾桶裡。
回房後陳蘭靜已經躺下,黎也躡手躡腳關了燈,縮進另一側,背對著她,被子蒙過了鼻頭,眼瞳在夜裡亮了又沉。
黎偉光打小鍛煉她獨立,小學開始就有單間臥房,現在適應多久她也不習慣與人同床,何況是長輩,但這種日子一個月也不會太多,陳蘭靜要上班,放假回來一兩天又會走,有時候放假也懶得回,忍忍就能過去。
可這個理由很快也不成立了。
陳蘭靜辭職了,很突然。
第二天晨時,應該在趕回廠裡的公交上的女人,卻出現在了做好面食的飯桌上。原來隻是請個假關顧兩個孩子開學報道,今早一個電話打過去就提了不幹。
吃面時,秦棠隨口問了她為什麼。
昨天的事陳蘭靜氣兒還沒順過去,理她沒有好語氣:“累唄,不喜歡唄,你整天隻管花錢惹事兒哪能想到這些。”
秦棠噎了一口,抬掌打停:“诶行行行,就我多嘴,您別說了,我不問。”
廚房口,黎也洗完面碗出來,聽她們講完才繞到椅子邊拿背包,要走卻被陳蘭靜叫住:“秦棠她那車還在派出所呢,你不是買了輛自行車?等等你妹,載她一道兒過去。”
-
陳蘭靜說辭職,吃早餐時黎也沒發表意見,出來之後,倒把自己的顧慮跟秦棠說,問她學校住宿的事。
“那你直接問老馬申請就好了,跟我說幹什麼?”
“我想先看看宿舍環境。”黎也說。
秦棠沒去過,聽班裡人講過不少,描述上挺一言難盡,所以她認為:“不是什麼好地方。”
印象中桐城這個地方哪哪都半斤八兩,黎也自認接受程度已經夠高,秦棠隻叫她找那幾個住校的女生,問問中午有沒誰要回去。
途徑早餐攤的地方,秦棠要她停車,耳邊擾攘她沒聽清,就往她腰上緊掐,把她氣得停車想罵,轉頭看見秦棠在招手,所向之處是側邊的早餐攤前那個男生。
繼而,黎也的後座嗖一下就變輕,秦棠跑過去,回頭叫她先走。
靳邵拎了袋叉燒包,另外拿盒早餐奶付錢,一轉頭,看到秦棠的同時,在不遠也看到了踩起腳踏徐徐遠離的背影。
-
到學校門口,黎也跟李聰碰了面。
上小賣部裡頭買瓶牛奶,昨天靳邵給她的多嘟棒味道還成,她看貨架有賣,撸了兩根,付錢時,李聰還伛偻著跟大娘在桌上對賬。
黎也掃一眼,是個赊賬本,歪歪斜斜的字體寫了一長條,大娘眯著眼給他找名字,還對應班級、班主任,金額及赊賬、還款日期,還完了的大娘都劃了名字。
“不行啊師母,生意不是您這麼做的。”李聰拍手叉腰,指著紙上名字,“這條您真沒給我劃,我上周還了二十,那是連著兩條的錢,您就劃了一條。”
師母拍開他的指頭,撇臉:“你別欺負我年紀大記性不好!”
李聰被逗得咯咯笑,“太看得起我,這哪兒敢,惹得起您我也惹不起您家老頭子吶。”他拍胸脯保證:“信我,真還了。”
師母不鳥他,李聰再數十塊拍桌上,舉起手裡的果飲晃了晃:“算上飲料錢,多出的,您看,這條也銷了!”
師母半句話沒來得及出口,他二話不說抽過筆,咬開筆帽,一條劃過,了清賬單,拿他沒辦法,師母沒追究,無奈笑了半天,才來給黎也算錢。
李聰見狀拍腦門,想幫黎也付了,結果她掏錢幹脆,他尷尬笑笑說下回請她。
倆人走遠兩步,黎也問:“這還能赊賬?就那麼張破紙,不怕哪個跑路。”
李聰說:“都是天崗的學生。”
而且大部分學生沒那麼多壞心眼,來熟了的都喊她師母,她丈夫是教導主任,靠這關系,小賣部在校門口開了二十多年。
師母性格好,跟學生關系處得跟自家孩子似的,赊賬也僅面向學生,定期清帳,玩賴的,逾期的,都沒關系,她家老頭子會挨個班找學生教做人,所以這方面一直相對和諧。